第63章 红酒 第二十

A+A-

    这一天的夕阳红得透血。

    跟帖太多了, 短短一天之内,话题已经一跃而上,秒杀近半个月内的所有八卦怪谈, 在标签后坠上又红又大的“HOT”, 并且以分钟为单位持续飙升。

    每一句轻飘飘的话都像是钝掉的开刃刀, 虽能给人捅/进心肺, 可那过程却是既缓慢又痛苦,五感都清晰地体会着。顾迟耳畔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末了,只把手机递给钟从余道:“你看看。”

    钟从余接过来随意翻了翻:“你别看这些。”

    顾迟苦笑:“不看就不存在了?”

    钟从余双手一抱胸,后背松松垮垮地靠在电线杆上,又摆出那副无所无谓的姿态:“他们爱就去,反正我不管, 关……”

    “‘反正关我屁事,我就是要想干嘛就干嘛, 为什么要让别人碍着我自己的行动,难道我还要依照他们的规定而活’,对吗?”

    钟从余:“……”

    句句正对伤口,沉默半响后, 他才抿着嘴闷闷地点头。

    顾迟没直接去盯着钟从余的眼睛, 反而把视线放去了他的眼角处,发现那里有一个的伤口,没表情的时候看不出来,倒是皱着眉头比较明显。

    顾迟指了指自己脚下:“句难听的, 可只在现在, 在这里,你没法这样。”

    “又有什么没法的?是你自己的想法问题而已!你倒是给我为什么?”钟从余。

    顾迟总像是沉浸在噩梦之中, 被这样一句话给惊醒,目光突然有些涣散:“你是真的不知道?”

    钟从余微微一抬下巴,意思再明显不过。

    “余儿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算过一个问题,自从我爸进去后我俩就在一起了,但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发现四周的变化很大?”顾迟平日里不会提起顾建宇,甚至有时候连面对“爸”这个字都会表现得格外回避,电视、类娱乐性东西也会流露出潜意识的抗拒。

    所以,一旦他提起,就不参合半分玩笑的成分了。

    “其实我发现了,我早就发现了,我没有一直闭着眼,自从我第一次跟着李奄三出去挣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边的思想更加封闭,我也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更加艰难……”

    只言片语中,钟从余仿佛捕捉到了什么重点,想一把扑过去抱住顾迟,却被后者警惕的躲开,视线也跟着这动作分离。

    话一开,后面的内容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像是有一条一直紧绷着的先,突然断开了。

    砰!

    “没钱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得住,因为我能扛能;老太婆来闹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住,不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而已吗;路被堵死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住,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是人想的;被你爸威胁的时候我也没有退缩,因为我爱你。”

    “可老太婆她死了,就是这么的突然,大串家在这里开了半辈子的店铺倒闭就倒闭,链接下来该如何生存都是未知数,就连许艳艳,我刚刚甚至脑袋里面闪过她还活着吗这个想法。”

    “你怎么能让我不怕?”

    人这一辈子,有三件事最可怕。

    生老,病死,和绝境之中的无可奈何。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顾迟一口气了这么多,仿佛的是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甚至今后的常态,接受便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格外身不由己。

    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许饥渴难耐,却还是强忍着难受:“道理肯定都懂,但这些事你想过吗?”

    这是钟从余第一次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顾迟笑道:“看吧,你果然不明白,你没发现,或者你没想过。”

    “没事儿。”顾迟右手撑着台阶,猛地一发力让自己站了起来,沙哑的声音中又带着沉稳,那是被风霜雨雪锻造出来的独特声线,“没事儿的,我都帮你想好了。”

    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出口,也还有很多残酷的事实没有丢去余儿跟前让他强行面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不存在,顾迟就还不会把话得太死。

    就在这时候,一位高龄妇女的声音穿过羊肠道的胡同巷,中气十足:“顾!哎呦喂找你们好久了!才回来是不是,来阿姨这边趁一顿!”

    顾迟一回头,看见大串妈正在冲他们招手。

    “还愣着干嘛啊,钟跟着一起来!大串中午给我电话啦,你们今天有事,没地方吃饭!以后这种事直接给我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客气干嘛啊!”

    猜就是王大串那货,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不会真的翻脸不认人,从到大,都是这幅臭脾气。

    思绪突然回到了很远的从前——

    那动作和嗓门都十分不雅,手心还在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但许多“美好的事物”并不是光从外表去评判的。前几年,这边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每到晚上,就会被外来的工仔们占据,喝喝劣质啤酒的同时顺便幻想人生目标。

    或许又那么一两位会**丝逆袭成功,但大部分,终究还是在看透人生之后沉浸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回家扛着锄头等占地拨款,娶个老婆生孩子。

    然后,让下一代继续幻想。

    一切都历历在目。

    那股东拼西凑不明来源的兴奋劲儿没了,铁皮铜头的莽撞也没了,如今只剩下一具嗦嗦站立的破败身子骨。

    这一路走来,太多的东西都是无意之间被弄丢了。

    大串妈叫完之后就转身进屋继续做饭,只给他们留了一扇门。

    钟从余这次不给喘息时间,猛地抓住顾迟的手,仿佛要把人生生勒进掌心:“对不起,那我改可以吗?但也你不要怕,求你了,让我一直陪着你,我就想陪着你,好不好?”

    他每天上课下课,看似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子落在头顶,但心里依旧会很不安,有时候晚上的惊醒,发现顾迟在身边还好,若不在身边,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法睡着。

    生怕一不心,就再也看不见。

    “我……”顾迟迟疑了一下,”我不想弄丢你,你要是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现在已经没法对任何事情做出保证。走吧,吃饭去,我的厨艺都是大串妈教的”

    只要还有余地,就还不想放手。

    ——可也实在是怕。

    转眼,已经临到二诊考试。

    许艳艳消失的消息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钟从余那成绩虽然又秒杀了全场,但不得不,和以前相比,退步了许多。

    一大轮老师排队批/斗都没个结果,气得赵古董直跳脚,最后还是曹巴克端着一杯标配咖啡,慢悠悠地问出来了原因。

    钟从余,够用就行。

    但这个词的范围太过于模糊不清了。

    对易七二来讲,本科分数线叫够用,对学习委员杨斌来讲,重点分数线够用,这取决于当下的追求和理念。

    现在够用的,今后难道也够用?难不成这一辈子都止步在这个的阶段,用“够用”来禁锢自己?不留空隙?

    后来曹巴克送了他一句话,不是什么名言警句,也不是什么修行用的禅语,仅仅是普通得让人掉下巴的一句——你还太了。

    这一场考试之后,学校的领导突然像是被门板夹了脑门,不仅把周末双休的时间还给了他们,就连早上的考勤也不怎么抓了,转去攻击下一届。

    有一次顾迟嘴里叼着油条翻墙上学,正好碰见赵古董,两人大眼瞪眼,一上一下,吓得前者瞬间下巴脱壳了那么几秒钟,让黏糊糊的油条直接砸在了赵古董脸上。

    顾迟心道:“死翘翘了。”

    可破天荒地,赵古董抹了一手头油加葵花菜籽油,睁着眼睛瞎嘀咕:“怎么天上下油条了?”

    顾迟:“……”

    另一边,曹巴克在楼上挥手:“老赵啊!快上来,我给你买了肉包子!”

    赵古董二话不,提起裤脱就跑。

    要不是那颗光秃圆亮的头顶依旧,顾迟甚至要怀疑某古董像某某类中那样被妖魔鬼怪夺舍了……嗯,还是一只带着一身娘气的妖怪。

    溜到门口的时候,他和钟从余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个负责暗号一个负责行动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成功装作“我早就在教室,只不过你之前没看见而已”。

    期间,钟从余愣了一下,脑袋短时间地空白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这个位置的目的是为了找端茶送水的弟,正巧那天抓住了顾迟的把柄,就这样顺便了。

    结果这一顺便,顺便出来好多东西。

    顾迟用手捏了捏他的后背,压低声音:“话啊!老师问你呢!”

    钟从余这才回过神来,脱口就道:“哦,做哪题?”

    “……”顾迟黑着脸,“她要你作证明,关于我刚刚是不是在上课。”

    今天的人怎么都跟吃了耗子药似的。

    后来的三诊,大军和那几位主力都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以顾迟为首的这几位吊车尾波澜比较大,显现出一股后劲儿猛烈的现象。

    在题目难度没有放松的情况下,顾迟居然比平时的成绩多考了接近五十分!

    易七二大叫:“卧槽!你们是吃了激素吗!?”

    顾迟如今看他们有点心中不太好受,总是能回想起顾老太和许艳艳,可也没法怪罪,便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嗯,我主要服用余儿牌生长素,其余同类靠资源共享。”

    毕竟团结就是力量嘛。

    离高考不到二十天。

    许久没联系的王大串突然发来一个消息,自己找到工作稳定下来了,每个月三千包吃包住——他那副嘴脸能凭实力捞月三千相当不错了——老板人很好,就是体重如同猛虎下山,整整少了二十斤。

    顾迟笑挺好,免得王大串摇身一变变成王三高,到时候和李奄三组团出道去了。

    王大串没有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心里有过疙瘩,再也很难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你最近……”

    “我最近很好。”顾迟把话题戛然而止,寒暄两句后,了个回旋镖,“你呢?”

    王大串识相地缄口不言了,然后突然道:“啊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交了新的女朋友!我给你发照片!”

    照片里的女生模样显年龄,不是什么浓妆艳抹的人,一眼看上去都特别青春干净,很熟悉。

    之后有传来了好几张,因为网络卡顿,照片被一口气全部堆在了顾迟眼前,那么一瞬间,顾迟突然觉得这股熟悉味来自哪儿了。

    那位前女友,也是这样的气质和风格,但仔细相比,却又多了一丝孤傲。

    顾迟没把这话点出来,例行公事地了一句“等回来记得请吃饭”,就把电话挂了。

    钟从余站在门口等他吃晚饭,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觉得走进了扰,站远了又不服气。

    顾迟看了眼窗外,眉眼间突然勾起一段微不可查的幅度,甚是温柔地道:“明天正好放假,要不出去玩玩?这么久了,我俩好像还没有约过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