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龙井 第四
自从那天追去家后, 有整整一个周,两人都没相互联系。
钟从余是压根不知道顾迟的联系方式,来得急, 也走得猛。
他被突如其来的重逢撞了个头昏眼花, 恍若大梦一场, 还来不及流连忘返, 便被再次拽回现实——医院那边的工作压力大,他又作为人才培养备受重视, 能每天回家睡觉就不错了。
绕是这样,钟从余每次开车路过猫吧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往里面瞥一眼,试图从中捕捉一丝熟悉的身影, 甚至听到的声音。
“来迟的重逢”有时候还不如“永久的离别”,后者至少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比较美好的形态, 而前者,会束手束脚,会让你皮肉瘙痒,胆战心惊。
诱惑就放在眼前, 想上去, 又不敢迈步。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最近怎么样”会显得过于陌生,“周末出来玩”又达不到这般友好,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 无所顾忌, 然后两者冲撞,让钟从余破天荒地变得心翼翼和步步为营起来。
生怕走错一步, 就又把人吓跑。
而顾迟则完全不听,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会抓着王大串问:“有吗?!”
“没有!”王大串一巴掌拍开他,唾液跟着牛似的眼珠一起发出攻击,“没有没有没有!顾迟我给告诉你,你要找人自己上门找去!怕人跑了就把那边的绳子和铁铲扛着一起,不要成天跟个寡妇似的来问我,我看不惯!更何况你动动脑子,你他妈当时都追出去了,你还奢望别人在我们这儿下订单?!”
顾迟嘴角抽动了一下:“等等,不是你让我追的吗?”
“我的追!”王大串撕开一袋猫砂,“不是让你赌!你学语文老师都要被气得祖坟冒青烟了……哎哟我的祖宗们,慢点,别急在这拉屎。”
顾迟拧起一直正要翘屁股的猫扔开,意味深长地道:“我好像知道你的意思了。”
王大串遭遇群猫暴击,还不敢反抗,刚笨拙地从中脱身出来,抹去额头上的细汗,便抬头找不到顾迟了。
接近晚饭时间,这个点儿没什么客人,玻璃大门却在前后摆动,裹了带冰渣的风进来,衣架上的大衣没了,一看就是有人刚出去。
“我什么意思?”王大串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大条神经给懵了,“他又知道了什么意思?”
所以这两人现在到底什么意思?
等等,怎么猫少了一只?
区。
钟从余瘫在上电脑椅上,右手的食指按着眉心,连续加班一个星期后,他今天终于能按时下一次班,原以为能摆脱食堂大妈的摧残吃上一顿家常饭,可惜,到家后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发提起力气去超市和厨房,没睡死过去就不错了。
钟从余想起以前顾迟不仅要上课,还要负责每天变着方儿地按照自己的要求折腾晚饭,可他不仅速度奇快,味道也还勾人的魂儿。
难道他不累吗?不是一两天,是相处的几年下来,压根没中断过。
想着想着,钟从余的肚子就突然叫了起来,高档住宅区街坊邻居的素质相当不错,四周安静得放个屁就能当大炮听,他自然无法忽略这带有震感的惨叫。
钟从余:“……”
太没面子了,想到顾迟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饿了。
克服不了被抽空的四肢百骸,不过伟大的现代高科技替这群生活九级残废解决了疑难。
点外卖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钟从余拿起扔在桌上的手机,手指滑过那家熟悉的猫吧的时候皱了皱没眉头,然后选中下面的炒饭店。
然后,扔手机,瘫倒,等待自然晕死。
大约半个多时后。
钟从余是被手机给叫醒的,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胀得厉害,眼睛无法聚焦,血糖正在以可以感受到的速度降低,下意识地摸过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便按下接听见。
“……喂?”
对方稀里糊涂地了一通,的是什么,没听清,全部被钟从余凭借一点睡前记忆扭曲成了:出来取外卖。
直到开门后,被一团毛糊了一脸,他都还没回过神来。
外卖可以直接敲门,为什么这个人要电话?难不成是睡得太死了敲门听不见?不可能,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进入过深层睡眠,雷不动的事情压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等等……毛乎乎的……什么鬼东西?
顾,顾迟?!!!
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正是顾迟!
钟从余立马清醒了个彻底,死死地抓住门把手,指尖和脸色齐齐发白,指甲盖几乎都要渗透进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钟从余好几次开口都没能出声,最后才磕磕巴巴道:“你,你!”
“我什么我?”顾迟冲他弯了弯眼睛,直接伸出一只脚抵在门檐防止这货因为刺激过猛把门给关了,邀功似的举起左手提的一大袋购物袋和右手的猫——刚才就是这只猫袭击的钟从余——话音带笑意地道,“这位先生,我来耍流氓了。”
钟从余:“……”
得,自己朝思暮想这么久,茶不思夜不寐,差点变成了深宫怨妇,结果他就这么吊儿郎当地闯了进来。
真是……闯得人心口生疼。
“你这是干嘛?”钟从余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的外卖呢?”
顾迟一挑眉:“你是外卖精吗?成天只惦记这外卖,是不是现在心里只剩下外卖了?”
钟从余被他堵得瘆得慌。
顾迟就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余儿吃软不吃硬,用强的只会刺激出他炸毛,撩拨几句就会变成一根顶天立地的木桩戳在原处,趁屋子的主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捷足先登了。
钟从余站在门口,转身瞪着已经走进厨房的人,想指着大门吼一声出去,可惜气还没提上来,又被断。
“你的外卖来不了了。笑话,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时候就是个混账,那一片地现在我就是老大,我个招呼,没人敢接你的单,但善良的我不忍心看你饿死,便牺牲自我来给你做饭啰。”顾迟一边挽袖子一边道,“哎,我还带了一只猫,刚断奶,给你玩。”
自夸和自骂完美组合,然后再转移一下注意力,真是叫人没法还嘴。
钟从余和那只白得发亮的猫大眼瞪眼,硬是没看出这位已经有抬头纹的猫大爷哪儿有“刚断奶”的样子了。
另一边,王大串哭唧唧给自己老婆电话:“喂?婷哥啊,我们大爷不见了,要不要报警啊,那可是我养了五年的老猫。”
楚婷婷给他呼噜呼噜毛:“串串你别哭啊,那猫有灵性,我借给顾迟用了。”
王大串:“婷哥你怎么能这样……好的,好的,听婷哥的!”
顾迟估计也是已经睁眼瞎话到了极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轻咳两声后,对钟从余补充道:“长得老而已,长相问题,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帅,就义正言辞地加入外貌协会啊!”
钟从余还是捉摸不透这人到底要干嘛,没吭声,就直愣愣地看着。
这种眼神对钟从余来讲就是必杀武器,气场十足,只差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可以直接审讯犯人了,顾迟做贼心虚,立马赶人:“走走走,回你屋去,记得把猫抱着,心待会儿炸你一脸油毁容。”
钟从余被指导得莫名其妙,翻了个白眼,瘫回电脑椅后还在思考为什么要听他的话,猫大爷已经跳上了桌子,跟着翻了个白眼。
钟从余往下压眉头,猫大爷也皱了皱眉,他冷笑一声,猫大爷微不可查地提了提嘴角。
那一刻,钟从余脑袋像是被一道闪电批过,迸发出六个字来:“长得和我好像!”
屋子干净整洁得像是样板房,虽然一层不染,却毫无生活气息,每一件物品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根本不用询问主人便可直接找到,顾迟一边抄着手做饭,一边努力地在这里寻找曾经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但找不到。
这里太“冷”了,要么是主人根本没把这里当家,要么就是主人本来就是这样一位淡漠的人。
想到这里,顾迟突然反手在脸上给了自己一巴掌,得忒响,心道:“搞什么?不能这样想,当初明明是自己不要余儿的,错也错在自己,和他没关系,哪怕别人把你轰出去,你都不能抱怨。”
无论怎么样,这一次,都该轮到他主动伸出手了。
所有的破碎,所有的遗憾和流逝,都由他一针一线重新缝合起来。
锅内的汤烧滚了,正在往外“咕咕咕”地冒气,顾迟收拾好餐桌,就看见钟从余开门出来。
短短时间内,猫大爷已经和钟从余成一片,标志性皱眉的一人一猫站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景。
“好了。”顾迟强忍住笑,取下围裙,“过来吃饭吧,我先走了。”
钟从余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吃?”
正中顾迟下怀:“怎么?想我陪你吗?”
“……”钟从余没好气道,“我才没……”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脱口,顾迟又抢先:“下次陪你吧,今天我翘班出来给你做饭的,还不快感恩,洗碗这种事就不要叫钟点工了,自己洗!猫好好养着,我要定期检查!”
一通命令下达,钟从余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仇恨似的瞪了回去。
“好,很好。顾迟一边系鞋带一边,“之前给你电话开门,那手机号是我现在私下常用的,不是工作电话,你备注一下吧,以后有什么事情或者想吃的就给我,加个微信啊!”
钟从余一脸震惊:“刚刚那电话是你的???”
“是呀!”顾迟裹好大衣,同时尾音上勾,“噫,你还希望是谁的?变了啊感情淡了啊,之前是谁在楼梯口扯着我的衣袖要爱得死去活来的哈哈哈哈哈。”
没“哈”到半分钟,钟从余的脸色已经脸色由惨白色红了个通透,一脚就把这个噪音制造者踹了出去。
关门后,发现猫大爷也趁着这个间隙跑了,又出去开门。
顾迟:“诶?”
钟从余:“猫还给我!”
砰!
再关门。
钟从余气鼓鼓地抱着猫坐在饭桌边,端起饭碗,面对佳肴,一个多时前,他还在怀念这些东西,一个多时后,这些已经放在了自己眼前,想不通前因后果,干脆不想,他自带的森冷幽然再次遇见阳光明媚,收拾收拾该准备回暖了。
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是顾迟发来的短信。
——我还是觉得你还是差个人照顾。
钟从余再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冬天挺短的,顾迟这几年来除了挣钱以外,也没学其他技能,只好收拾起以往的厨艺,闲来没事的时候做点东西给钟从余送过去,久而久之,后者找到了感觉,吃得越发问心无愧,居然还学会了点菜。
王大串也因此吃上了几顿好饭,本想着指使楚婷婷去找顾迟讨教点方法,但每次对上婷哥那眼神,就只能无功而返。
王大串对此总结出一个观念:“凡是自己会才是王道!”
但过了年后,钟从余又开始忙了起来,家里医院两点一线,这还是第一次叫顾迟把吃的送去工作单位那边。
顾迟揣着一颗见朋友的心,卯足十分劲儿,马不停蹄地跑了,又留下王大串一人守店。
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他就听见一位护士正在对钟从余:“就是那位叫魏如鸿的……”
顾迟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