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龙井 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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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刚想接魏如鸿过来?”

    冷不丁地一出声, 吓得顾迟拿着晾衣架的手一抖,有点虚心地道:“对啊,我都在慢慢地帮他准备日常用品了。”

    顾迟今天是来给钟从余洗棉被的, 前一阵, 这家伙鼻尖儿红了老半天, 连话也跟着变得嗡声嗡气起来, 特有喜感,嗑了好几大盒的感冒药都没效果, 经检查后才发现,是妥妥的过敏性鼻炎——过敏源是灰尘。

    其实对灰尘过敏也没什么,钟从余这么爱干净一男的,按照道理上来讲,应该不会出现恐怖的房间发酵情况。

    但过敏的症状就眼瞅着在一天天加剧, 甚至连开口话时先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一个巨大的喷嚏。

    钟从余死要面子, 属于“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的资深信徒,更何况是在顾迟面前丢脸,虽然有药物可以控制,但还是为此自闭过了好几天。

    这就难办了, 顾迟找了好几天的过敏来源, 几乎要把头皮给挠掉一层,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他家床头崭新的棉被上,有次收拾碗筷的时候无意识地问道:“这味道好新,买回来后洗过没?”

    钟从余:“没洗过。”

    顾迟一惊:“大兄弟, 你都不洗棉被的吗?”

    “块头太大, 洗着麻烦。”钟从余很平静地回答道,“所以一般都直接买新的用。”

    顾迟听后震惊了足足十秒, 然后拍手道:“好,很好,我懂你为什么过敏了。”

    继匿名翻车事件之后,第二个被钟从余忽视掉的现代高科技便是洗衣机。

    对此,钟从余表示:“我买衣服的时候店员不能机洗。”

    顾迟:“……”

    贫穷,限制了凡人的想象力。

    这货要是早生五十年,就该被拖去当街批/斗!再把万贯家财发放给劳苦人民!不滋长他们继续祸害苍生!

    ……

    不过话回来,也正是因此,才有了今天顾迟大晚上跑来钟从余家洗棉被这一事情。

    钟从余把衣架藏在身后,动作十分幼稚可笑,脸上的表情却严肃无比,他沉声重复道:“你确定要把他接到你家去住?”

    “确定,十分确定,不能再确定了。”顾迟一猫腰去抢衣架,被后者侧身化解,便不耐烦道,“乖,不要玩,快给我。”

    间隔七年,但凡有个长了眼睛的人再见到钟从余都觉得这伙子长大了,变得沉稳了,手腕和智商够硬,不在像当初那要是个幼稚的倔强鬼,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用嘴巴讲道理。

    就连顾迟当初也被骗了几天。

    可现在,顾迟表示都是假的!骗人的!这货只不过是学会伪装了!恶劣本质明明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仅仅把表面上的冷嘲热讽压去了深层!

    钟从余两三步退出洗手间,下巴一抬:“不给,家里也没有多的。”

    顾迟擦干净手,有些疑惑地跟着走出来,在一番上下审视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家伙生气了。

    顾迟知道钟从余真的生气起来并不是这样,从陈旧的意识海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些许头绪后,顾迟断定,他是有其他的话要!

    并且这话目前不好开口!

    顾迟窃喜,觉得自己在余儿心里应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至少自己能能看到他毫无遮掩的一面,尽管这一面有些……折磨人,但也已经甘之如饴。

    他大刀阔斧地往沙发上一坐:“哦?没有多的也没事,那我们聊点其他的,比如你是不是在吃醋?”

    钟从余正准备把衣架放回洗漱台上,冷不丁地听到这一句话,吓得手上的东西掉了一地。

    顾迟连忙过来帮他捡衣架:“你别乱动,多大个人了怎么还是笨手笨脚的?待会儿要是被这些细铁丝勾住脚摔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捡起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好,钟从余那不安分的爪子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还不。

    顾迟的嘴角抬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心道:“上钩了。”

    魏如鸿对于钟从余而言,只比陌生人多那么一丝“以前见过”的成分在里面。

    但魏如鸿就是他俩认识的契子。

    所以,当发现顾迟今晚的异常和误误撞地接到那通“旁听”电话后,记忆深处的故人重新相认,钟从余就知道破隔阂的机会来了。

    可惜钟从余对此没经验,硬生生地把意思给表达扭曲。

    顾迟只好将“车头”给拧回来。

    久别重逢后,两人都游离在“陌生”和“熟悉”当中,既想找回当初那些青涩的感情,也害怕跨出这一步后被对方拒绝,成年人特有的心翼翼和渴望奢求刺激着神经,迫使他们呈现出一种古怪离奇的姿态。

    钟从余抬眼道:“你对了,我吃醋,我不想你和他单独住一起。”

    不等顾迟出声,他立马补充:“我想你搬过来和我一起,至于魏如鸿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都不管,像之前那样,就让我跟着你,行吗?”

    ——咱们重头来过,假装没有分别,把所有的东西都回归。

    当一个强大的人退去所有武装,卸掉一切防备,跟个孩子似的眼巴巴地问你“行吗”的时候,那样子太挠人心了。

    顾迟呆若木鸡地看了钟从余半分钟,差点忘了明明是自己在一步步引诱出别人这句话的。

    他收起嬉皮笑脸,把脸凑近钟从余:“你刚刚什么?我没听清,你再一遍。”

    钟从余:“我还是爱你。”

    顾迟一伸手就搂住钟从余:“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一直爱你。”

    这个迟来的拥抱过于烫手,也显得特别清晰,指尖抚过对方后背上的每一根骨头,仿佛要生生地刻在记忆里,少年时期的稚嫩都没了,只剩下坚硬和凌冽。

    钟从余毫不犹豫,并且更激烈地抱了回去。

    “……我宁愿当疯子。”模糊间,钟从余突然了这样一句话。

    顾迟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他这几年来一直被钟从余那句“我是疯了才会喜欢你”作为噩梦缠绕。

    如今,钟从余告诉他:“我宁愿当疯子,我都要继续喜欢你。”

    “我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住所,整天就凑合睡在猫吧楼上的隔间,称得上家的东西还在另外一个城市,也就是我离开你后去的地方。”顾迟从相拥的姿势中挣脱出来,不怀好意地一挑眉,“所以,我早就在你这里的主意了,这一阵跑来巴结你,就是为了让你收留我,买大赠,的那个除了要花点钱也不扰我们,在过两年就让他高考然后包滚去住校,我是不是很坏?”

    钟从余被他笑了:“可不是吗?简直是坏透了。”

    下一刻,炙热的亲吻便包裹了上来。

    经年的沉重,那些本以为不会被抹去的伤疤,积淀在内心深处的憎恨,居然能在这时候砰然化解。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果然就是如此奇妙。

    顾迟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或者下意识地抗拒,但没想到的是脑袋忘了的东西身体破天荒的还记得,很快,被四肢引导着开始回应,缠绵……

    这世界上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个钟从余能有这样的功能了。

    太好了,彼此都没有变。

    钟从余突然想起顾迟以前嘲笑过自己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把这辈子的感情都宣泄在这里了?”

    “何止呢?”钟从余心道,“这辈子,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都投进来了,不过幸好没有亏本。”

    只会在旧巷里叫嚣耍浑张的毛头子走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从一干地痞流氓中脱颖而出,没有继续他们宏大的“扯淡”基业,尝尽“自由”“平等”和“理性”的来回折磨,终于混出了点名堂。

    而那位天生就带着尖锐利爪的中二少爷,在自己以为是的“轰轰烈烈”当中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自动跳进凡尘,知道了“倔”和“强硬”无法对抗现实现况,手上有的一亩三分东西才会成为话的资/本权利。

    “后来我就一直在变着方儿地让自己学会强大,学会脱离别人的控制,学会从容不迫地对危险……”钟从余的话突然变多起来,一直喃喃道,“现在学完了,该回来讨奖品了。”

    最后那一晚的逃犯虽然没有在身体上造成危害,但那一刀确确实实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钟从余明白了自己的弱,让顾迟知道了两人继续相处下去的危害。

    缝缝补补了这么多年,既物是人非,也眉目依旧。

    “今晚就住在这儿吧。”钟从余道,“我早就悄悄地把你的指纹录进密码锁了,洗漱用品和睡衣也在前几天备下了。”

    顾迟愣了一会,然后大笑起来。

    感情的,他俩都在算计彼此呢!

    至于几天后顾迟联系魏如鸿寄养那家人来猫吧拿钱的时候,便是另外一场好戏了。

    王大串,那下巴砸地的表情承包了他一辈子的笑点。

    老太婆来得很早,她似乎很兴奋,看到顾迟后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艳俗的花,赶忙拉过顾迟的手:“好人,伙子你就是好人啊!”

    顾迟一边把手往回缩,一边尬笑:“好好,我不是什么好人,就是认识了个家里有矿的,没事儿的时候撒着玩。”

    老太婆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地问道:“矿?公益活动的资助吗?是哪位老板呀?”

    话音刚落,门口的风铃就响了起来。

    猫吧全体成员猛地将脑袋扭去同一个方向。

    钟从余刚下班就紧赶着开车过来撑场子,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下,衬得整个人挺拔又禁欲——顾迟至今觉得他是故意的——将装逼墨镜从鼻梁上取下放在衣兜里后,礼数十分到位地先给长辈微微点头,再一屁股坐在顾迟身边,将胳膊搭在别人肩膀上抬着下巴道:“我认为你们不需要这么多钱,所以就卡里就放了你需要数额的一半,密码六个零,你看还要什么问题吗?”

    老太婆哪还敢有什么问题?

    当着主治医生的面,不仅瞎编病情来骗钱被识破,连手里的钱都是从别人包里出来的,可能大半辈子练出来的厚脸皮都不够这次用。

    王大串在一边嘀咕:“你安排的?意料之中的狗血啊!”

    顾迟耸耸肩膀,笑嘻嘻地看着钟从余。

    “没问题,没问题了。”老太婆岔话题,“你们是朋友吗?好巧啊,我家……”

    钟从余眉眼犀利地刮她了一眼,直到对方闭嘴,他又特别假地弯了弯眼角:“的不错,是我家的人,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需要我帮您个车吗?”

    此话一出,整个店内的环境都静了下来。

    老太婆的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后知后觉地清楚了什么端倪,紧接着,就嗷地一嗓子溜了。

    王大串也在这时候很实相地玩起失踪来。

    顾迟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尽管过了这么久,但每次谈起这总话题他总归有些忌惮——强行没话找话:“你真的给他这么多?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

    钟从余的回答很简洁:“那是钟骏驰的钱。”

    顾迟:“……”

    “那……”顾迟往后推了一步,“你爸他不问你花在什么地方吗?”

    钟从余哼笑一声:“只要他敢问,我就随时可以还。”

    “你不怕老太婆见你有钱继续坑吗?”

    “她敢吗?”

    顾迟被逼至墙角,词穷了。

    钟从余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对方的后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着:“你的话问完了,那就该我了,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算怎么报答我呢?”

    “我懂!你明早想吃什么?无论多复杂我都给你做,满汉全席都可以!”顾迟还在试图挣扎。

    钟从余被他逗笑,全身上下的气质都难得一见地柔和下来,俯下身在顾迟嘴角啄一下后,不快不慢地吐出两个字:“吃人。”

    “没记错的话,你昨天这家猫吧的楼上有你平时凑合睡觉的房间,我今天过来好累,走不动了,带我上去。”

    庸俗!

    脑袋里面全是歪巴裂枣的庸俗!

    顾迟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钟大狼满心欢喜地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