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龙井 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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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安。

    ——早!余儿今天算干嘛呀?=3=

    ——接魏如鸿。

    ——诶?提前出院吗?那臭子居然能比我提前回家!岂有此理!要安慰……TAT

    手机聊天界面前, 钟从余被他这些能当发语音的弱智文字给逗笑了,地下停车场内黑压压的一片,人和车辆都很少, 关上车门的动静甚至能变成回音传回来, 随着远光灯的开, 他的目光也像是跟着翻了个面, 变得忽然暗沉。

    距离顾迟和王大串离开,已经过去七天了。

    这和好的不一样——钟从余心道。

    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顾迟到了那边的第二天,大概中午这个点,就给钟从余发了消息预计的时间太短,至少再得拖一个周,跪地式滚道歉, 求帅气又体贴的余儿原谅。

    钟从余赶紧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顾迟回答得有些迟缓:“没有,能出什么事儿?就是有些旧摊子暂时没法甩手, 接手人拖延症晚期死磨蹭,臭老爸还想到处转转……”

    顾迟发现自己找的理由越来越诡异,进而显得欲盖弥彰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于是赶紧在自己把自己作死之前踩下脚刹车, 话题一转:“对了, 帽……魏如鸿要是能提前出院就把他提前拧出来,免得他之前的抚养人得了便宜卖乖,又来找事,咱们虽然不怕他们, 但尽量不和疯子讲道理, 惹不起就躲,懂吗?”

    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后话了, 钟从余当时在心里已经将这位顾老司机来回咒骂了一百次。

    没有事?

    是当他这几年在吃素吗?还是当他习惯了在学校和医院这种稳定温室中生活,不懂得外面的尔虞我诈?

    两周,善后点杂事绝对足够,如果还需要继续花时间,那么绝对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并且这事情顾迟不太愿意。

    人的心智和行动有时候真的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愈发沉得住气,倒退七年,钟从余绝对会在察觉到不对劲的同时立马发脾气,那死倔的驴性子,现在回想来还有些背后毛毛的,感觉能顶着一头“万般皆弱智,唯有我最高”的低气压好好活到现在,已经能堪称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了。

    钟从余明面上回答的是:“好。”

    暗地里,他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先把魏如鸿这子弄出来,再以他为挡箭牌,一起带着去找顾迟秋后算账。

    一路开车到医院。

    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有热心的护士跑来帮魏如鸿收拾行李,她们大多都是些才毕业实习的年轻姑娘,刚步入社会,新鲜劲儿没过,没多少其他心思,就爱两两三三地聚在一起从忙碌中偷着乐,在不影响医院环境的前提下闹闹。

    钟从余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闯祸就不。

    “就剩下一个的双间包。”有位护士嘴上嘀咕,“之前有个老大妈来过,收拾了一大包东西走人,那架势就像是要把弟弟丢这里似的,幸好咱们钟医生人好,我都羡慕了。”

    “这孩子是医生的亲戚?”

    “应该不是吧。”护士回忆道,“要真的是亲戚那不是该早就接回去了吗?这事儿好像是最近才定下的。”

    钟从余拿着一大堆发票手续走进病房的时候,就听见这样的讨论。

    魏如鸿站在窗户边,身上穿的是一件旧红色外套,连衣兜帽虚虚地挂在后脑勺上,双手插在衣兜里,嘴里嚼着泡泡糖——有那么一瞬间,看上去还真的算得上个“红帽”。

    室内安静下来的一瞬间,嘴角边的泡泡也“啪”的一声破掉。

    “和他不熟。”魏如鸿冷冷道。

    童年时期的那些羞涩和木讷如今已经在他脸上荡然无存,这几年的空白时期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让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比当年中二的钟从余更加难以沟通的人。

    有段时间他甚至不能开口话,但大环境压迫,毕竟不是天生的哑巴,吃点苦头走些弯路,没人护着,总归得自己学着重新站起来,还破天荒地把结巴的毛病给改了。

    至于“副作用”……无非就是正常话和不正常话的区别。

    身体上的外伤总会愈合,大不了就是多花时间多花钱。

    但内心留下的疤痕却很难根治,甚至会将他的人生方向盘一个大弯。

    魏如鸿的懵动期被戛然而止在了那场车祸里,紧接着,他被迫脱离熟悉的环境,离开熟悉的朋友,压着头地学习起寄人篱下和沉默无声。

    没有人给他正确引导,也有人在他扭曲成长的性格中扶持一把——能伸手的人来得有点晚。

    护士们指了指病床:“医生,都收拾好啦。”

    “那我们先去忙其他事情。”她们识相地挨个走了出去,“有帮忙地叫一声就行。”

    钟从余礼貌的笑着点点头,送走这一干不请自来的吃瓜群众。

    “不是我在找你。”他十分闲散地往病床上一坐,可怜的白大褂就被揉成一团垫在了屁股下。

    魏如鸿:“谁?!”

    钟从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这句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个叛逆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魏如鸿:“……”

    然后,他就完美地上当了。

    钟从余把所有收据往魏如鸿面前一摊:“先给你定个目标如何?”

    “我这个人很怕麻烦,时候也不喜欢和别人有多的瓜葛,总结起来就是‘你别惹我,我也不惹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各自安好’。你的事情我本来不想参合,但有一位我很在乎的人希望我帮忙,所以我必须答应,为了避免误解发生,我给你清楚,我是给他面子,不是给你面子。”

    魏如鸿哼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我不白给你当提款机。”钟从余指了指收据示意他自己看,“上面的金额,看清楚了,以后一分不差的还给我,不服气就好好上课以后好好工作,少鬼混少折腾。”

    魏如鸿被他诡异的急转弯给气炸:“你简直就是……”

    “混账,强盗,神经病。”钟从余把他的双肩包提在手里,补充完要的话,换上自己的外套,“放弃吧,你负责听话就行,我们本来就是同类,并且在这方面我还比你更有经验更专业。”

    余儿多年的绝活没变,只要想气人,就能往死里气。

    放养的羊漫山遍野的跑久了,一回头,冷不丁地发现自己变成了家养,有了晚上必须回去的地方,有了啰嗦念叨和目光,不必每天殚心竭虑地考虑下一顿的饥饱问题,难免有些抗拒“束缚”。

    不是羊不喜欢,而是怕自己一旦开始娇生惯养,就再也没法习惯从前的日子了。

    “需要时间。”钟从余心想。

    现在所有的生活刚刚步入正轨,比起从前的轰轰烈烈,如今更需要的是磨合融洽。

    魏如鸿插着双手坐在后座上,虽然不服气,但也没法,只能撅着脖子问道:“你那个托你帮忙的朋友是谁?”

    钟从余甩了个方向盘,在立交桥上整整一百八十度转弯漂移,拿出手边的墨镜带在鼻梁上,语气很是平稳:“顾迟,你还记得他吗?”

    魏如鸿刚把自己的脸从后座坐垫上拔出来,就徒然瞪大了眼睛。

    又是一个星期后。

    顾迟还是没回来。

    不仅人没回来,联系也越来越少,固定的瞎扯淡和骚撩都没了,消息渐渐地从聊天转为留言性质,中间仿佛隔了个时差,有时候主动把电话过去,接听的声音朦朦的,像是盖上了一层雾,仿佛一眨眼就要消失。

    从那一刻开始,钟从余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仿佛以前的那种不安又回来了。

    有时候,他甚至能半夜把自己活生生地从睡梦中吓醒,没有来由便已满头大汗,他不得不翻出以前聊天记录中的语音听上个十来遍,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人的存在后,压在胸口的种气才能缓缓地吐出来。

    “等不下去了!”钟从余心道:“这还稳得住个屁!”

    所以,在今天第二次无人接听的机械音响起后,他立马下定决心——单位请假,订机票,过去逮人!

    魏如鸿看到他那双几乎要吃人的眼睛,抓紧机会泼冷水:“老婆跟人跑了?”

    钟从余:“跑了也得逮回来!”

    魏如鸿:“……”

    他没能理解到“也”和“逮”这两个字的含义。

    魏如鸿盘腿坐在地摊上逗猫大爷,看见钟从余雷厉风行地先在偌大的复式屋子上下左右来回跑了几圈,那样子像是要拆家,然后抓了一堆堪称废物的东西,往行李箱里面一通乱塞。

    魏如鸿堵着耳朵探脑袋:“你到底去找谁?”

    “找顾迟。”钟从余刚完这句话,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毫无间隙地对着魏如鸿道,“你也跟得着一起!”

    魏如鸿:“……啊?”

    这两人脾气炸起来不分上下,白眼和冷气互殴是便饭,但都在遇上“顾迟”这两个字时会一拍即合。

    “啊”声没有拖延到两秒,立马改为“哦”。

    钟从余作为一个当代社会的高知分子,在朋友的提醒下,没有病急乱投医,先一路飙车开去猫吧兴师问罪。

    王大串是三天前回的店。

    要烊的时候,他看见钟从余走进来的气场几乎可以立马去战争国/家抗大/炮了,后面还跟了个狐假虎威的。

    “哎哟兄弟这是干嘛呢……帽儿!”王大串一惊,立马张着牛眼珠子来回看,“这是红帽吗?变化好大!这得多少年没看见了啊!”

    魏如鸿明显已经不习惯别人这样的热情和称呼,倒退三步后试着叫了声:“是大串哥?”

    “是是是!是我!”王大串把头点成了字机,一伸手在肚皮处比划,“潜力股啊!上次见才这么高个啊!”

    钟从余断他们认亲,紧皱的眉间都快可以养金鱼了:“顾迟怎么还没回来?”

    王大串早就听姓钟的直接得可怕,没想到以上就放狠招,听得牙疼。

    魏如鸿也学着问:“顾迟在哪儿?”

    “他家出了点事……”王大串实在扛不住两大气场怪的压力,本就战队不稳,屁股一撅,瞬间挪去了敌方阵营,“本来我们是可以提前回来的,结果他爸生病了,在住院呢,顾叔叔自出狱后身体就一直跟不上,而且当年他妈的事儿也冒了出来……我们当时都太了,记不清,反正他妈当时死得蹊跷……”

    话还没落,钟从余突然转身离开。

    王大串本以为这货只是来讨个原因,没想到知道了原因后还要动真格,生怕在半路上出事,赶忙追出去:“喂喂喂!大晚上的你干嘛去!你知道地方吗你?要不要我发你啊?!”

    追了一半,他自个儿脚下一绕弯,原地踏步几秒后,又跑回去乖乖坐着了。

    王大串望着离开男人的背影,撑着肉下巴自言自语:“迟子,串哥就不地道这么出卖一次,剩下的你们慢慢闹吧。”

    前前后后一共蹉跎十年,差的就是在一个人算独自逃离承担的时候另一人拼了命地去追。

    没必要再继续玩纠纷了。

    路灯被疯狂地甩去身后钟从余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冷了好几年的血液终于开始翻腾起来,时隔多年,那感觉一点也没变,把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在了指间紧握的方向盘上,发动引擎的同时,脑袋里面浮现出六个字:“我要接他回家。”

    现在就要!

    ——他要让顾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站在他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