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唾液混杂着胃部涌上的酸水折磨着味蕾。疼痛，疲惫与困倦糅合在一起，如同只无形之肆意撕扯着几近脱力的身体。庆祝灵兽狩猎完美结束的人群点燃起冲天的篝火，猎魔人，工匠，术士，甚至是偷偷混入的地痞无赖，男男女女沉浸在麦酒的醇香与回荡的欢歌之中，在明亮而热烈的橘色光火中体会着纯粹的欢愉。

    司梦枕趴在工会睐望塔的围栏上，从高处眺望着歌舞的人群。空气中弥散着的油脂与香料的温暖气味，伴着烤肉的炊烟一点点消散在晴朗夏夜之中。虽从未亲自参与过每一次大型狩猎后的狂欢，藏身于此处，带着鼓鼓囊囊的酒袋，以旁观者的身份感受着这份热烈与欢乐，司梦枕以这样一种方式从未缺席过每一次宴会。

    富有并自称钟爱艺术的贵族对琥珀王蛇蟒巢内封存着各种受害者们的漂亮金色凝胶垂涎不止，而那头日益猖獗的猛兽其实早已被写上狩猎日程。会长那披着人皮的狐狸悄悄把日程一改，本是过几日便要去完成的以锻炼预备役猎魔人为目的的常规狩猎活动便成了收益颇丰的赏金任务。披着头乌黑色长发的女术士给包裹着驯鹿幼崽与一整只健壮野马的两块金色琥珀标上了让雇主脸色发青的价格，而自己则因着脸上骇人的疤痕与强行被拉去充当谈判筹码。虽然握剑的右才刚刚从大蛇凝固的口水中取出，完全失去知觉而活似一块干硬的枯木。

    牛皮酒囊中蹿出麦酒的迷人香气，烈酒宛如塔下燃烧的橘红色火焰一瞬间点燃唇舌与喉头，最终在胃中散发着足以驱散疲倦的炽热。好歹那一头黑发的女术士也不算铁石心肠，至少她知道什么东西最能满足精疲力竭的喋血汉子。昂贵的蒸馏烈酒，从漂亮精致的蒸馏器具中淌出的稀缺玩意，没什么能再比它更能讨一个酒鬼欢心。也唯有这样的烈家伙才能稍微浇灭扎根于脑中的对猎魔药剂的畸形渴望。

    “司梦枕?”悬挂在嘹望台外的绳梯突然被绷紧，随即是轻快而迅捷的攀爬声。待自己转头去看时一个的脑袋早已从围栏外探出来，带着稚嫩的脸蛋挂着得意的浅笑，栗色碎发随着晚风在耳畔轻轻飘动着，翠绿的眼睛在鐐望塔上的油灯照耀下一闪一闪，“我就知道，往最高最安静的地方找准没错。

    “林渡?最爱热闹的姑娘不在下面邀请漂亮伙跳舞，反倒钻进这破地方来找一个老酒鬼。“预备役猎魔人早已一把翻过围栏稳稳落地，拍了拍上衣又将散开的栗色发丝梳到耳后，那双绿眼睛直盯着司梦枕中的酒壶。

    “要不是会长要我送烤肉过来，我才懒得见一个满身酒气的邋遢家伙呢。术士们据难得的准备了法术焰火，那可比一个老酒鬼有意思多了。”略显稚嫩的声线带着鄙夷，林渡背上的包中掏出亚麻布包裹的肉排，油脂与佐料的香气从布料中钻出。彻日地奔波与战斗外加上一场无聊的交易活动已耗尽自已腹中最后一点填料，甚至能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响，“从老巫女那边回来你就立马消失了，准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让荠少听见了，你得又被关起来打扫一个月那些臭虫甲壳和人体标本。”鹿肉似是刚烤好不久，烤制的师傅又把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融化的兽脂裹着带着烟火味的肉块，残余着一点血腥香甜味伴着胡椒与盐巴，“还不错，到时候当不成猎魔人还能当个后厨。

    “我已经通过体能考核了，我才不要天天给你们这些老酒鬼准备晚餐呢，过一个月我接受改造之后就能正式和你们一起出去狩猎了。”林渡一把坐上司梦枕对面的矮凳，褐绿色的瞳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显然已经沉溺到自己的幻想之中，“莠少答应给我准备崭新的长剑，我终于不用再躲在术士身后只能偷偷瞄你们砍倒那些怪物

    似是注意到司梦枕异样的沉默，林渡也暂停下来，瞪大的眼睛带着疑惑与不解。

    林渡总是训练场上最刻苦的那个。明白自己作为女性要通过体能考核就得付出更多的努力锻炼自己，因而每一次挥剑，每一次长跑，每一次训练，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总是专注而有神。而作为这一切的回报，每一次对抗训练总是她用木剑把一个个健壮的伙子打趴在地上求饶，随时随地我提起某只怪物的名字，姑娘总能麻利的把长相，体型，弱点，对抗方法一连串吐出来，完整与精确程度甚至能让不少资深猎魔人双颊发烫。

    她理应得到那份药剂，这一切理所当然，优秀的姑娘总会成长成美丽而致命的女猎，精准和迅捷会成为她的利器，她定然会是团队中又一把锋利的长矛。吞咽下口中的鹿肉，看着面前的姑娘，支吾几声想些什么又把到嘴地字眼咽了下去。

    但与其是药剂，不如那份乌黑色粘稠的液体是拿性命与恶魔之血博弈的赌桌，焚身的烈火一边撕裂血肉一边重塑它们，再坚强的意志在那份痛苦之前就像是莎草纸般可笑。饮下恶魔之血的预备役猎魔人会在稻草丛中彻日的利号尖叫又或是呜咽哭泣，他们扭曲地挣扎渴望脱离痛苦而这一切完全无济于事。

    而当这份痛苦真正结束，要么是蜕变成新晋猎魔人。要么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过去的十数年，司梦枕曾几次负责埋葬那些在痛苦中咽气的家伙。一个个自己曾经相处或者训练过的稚嫩脸蛋，那时已是面目狰狞，僵硬而安静的尸体。想到一个月后自已兴许又将面对一双无神瞪大的碧绿双眼，口中苦涩与身。上沉重的疲倦顿时加深几分。

    “猎魔人改造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你应该很清楚。”司梦枕僵硬的语调彻底抹去了空气中的温馨气氛，林渡脸上的酒窝也渐渐消失，唯有两人呼吸声在此刻意外的响亮。

    “即便是经过体能测试的孩子，在接受改造的过程中也只有五分之二的存活率。你知道，理论方面我甚至比你强。”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渐渐暗淡了下去，她几乎将头垂进交叉的臂弯里，”我当然也怕，也怕喝下了那东西再也醒不过来。

    “但是我得喝下去，我醉酒的爸爸掉进护城河就再也没出来，我妈没过几天，又害了瘟疫在司梦枕面前咽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到最后开始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拿到这份药剂，如果我现在后退的话，我又会变成那个在我妈病床前只会嚎啕大哭的鬼了

    “我听会长你当初眼都不眨地就喝下去了，真好，我也想有那样的勇气。”她低声喃喃着。

    一团火球此刻窜上天空，在一瞬间炸裂成漫天银白色花火。人们惊讶地欢呼着，随即是经久不息的连绵掌声。绿色，金色，红色，魔法焰火一团团升上天空，在晴朗夜空中炸裂又瞬间湮灭。流溢的光芒把女孩脸上的苦涩照得透透彻彻，而宛如针刺一般，那份苦涩同样扎入自己的胸膛。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个的，抱歉。

    “没事，司梦枕，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但是这种东西只能由我自己去面对。我得下去了，焰火过后就是篝火舞会了，韩刃大概等急了。“她抬起头，掩饰性地整理自己的头发，起身向绳梯走去，”实话，你该下去和大家一起庆祝，顺带，没有哪个姑娘能拒绝一个英俊猎魔人的邀请。

    “我不适合那儿，一个酒鬼只会破坏宴会的气氛。“目送着姑娘爬上绳梯，最后与那双褐的眸子对视片刻，她露出勉强但是甜美的微笑，下一刻脑袋便消失在围栏之后。

    “好运，姑娘。“司梦枕自言自语，尽管林渡已不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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