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燕衡造访 ...
芳娘醒来时, 晏奇神色复杂的站在她床边。
“孙欣已死, 你又何必这样?不管果儿了吗?”
芳娘目光定定一转:“孔祥呢?”
晏奇道:“失血过多, 已经死了。”
芳娘冷笑一声:“真是便宜了他。”
晏奇眸光微垂,冷淡道:“他固然欺骗了你, 但你也不算完全无错。已经是这样了,你不顾念孙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顾念?”
芳娘冷笑一声:“那没办法。我虽然从受尽父母骂,也没人把我当人,可我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负我,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奇已经不知道什么才好:“为这种人偿命, 值得吗?”
芳娘闭上眼,不想再答话。
晏奇突然道:“你有孕了,你知道吗?”
芳娘猛地坐起来, 死死的瞪著晏奇:“你什么?”
晏奇查看她神色, 明辨真伪:“这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若你和孔祥的口供没有作假, 这孩子就是你夫君孙欣的。芳娘, 你是做过娘的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孕了?”
可看芳娘刚才眼中痛恨, 又不似作假。
芳娘摇摇头,捂着肚子,连声追问:“你没有看错?真的是三个多月?”
晏奇问:“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本朝律例, 犯妇有孕,死刑可改为流刑。
若不是芳娘刚才的恐慌、痛恨、以及确信孩子是孙欣之后的窃喜都太过真实,晏奇都要认为她是故意的。
芳娘这个女子,除却外貌生的妩媚娇柔一些,内里实实在在的有仇必报,倔强冷硬。她能把活人的双腿砍下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凭她的智计,得知自己有孕,再去报复孔祥,借此来逃避刑法,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芳娘摇摇头:“你不知道,年前年后,芳园到底有多忙……孙欣,他是一丁点忙也帮不上……算了,事到如今,你以我为毒妇之首,自然不肯再信我的话。”
芳娘突然一笑,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她靠在软枕上,摸着柔软的床榻:“怪不得,我一个杀人犯,能有这样好的待遇。能这样躺在床上,仿佛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好的一天了。”
晏奇给她掖了掖被角,实在不知该什么才好:“歇着吧。你胎象不稳,万一孩子真的掉了,就要被斩首了。”
芳娘:…… ……
“你是真不会话。怎么能嫁的出去的?我真好奇你夫君是什么样的人。”
芳娘伤人致死,罪证确凿,她也没有替自己脱罪的意思。很快就判处流刑。
虽然孙灵使了不少银钱点,但也只是推迟了一个月,流放之地从原先的琼州,改成了稍近一些的房陵。
冰雪虽融,然春寒浸骨。
这日孟濯缨刚下了马车,谢无咎又跟着跳下来,殷勤的递给她一个手炉。
孟濯缨抱在手里,仔细量了一下,笑眯眯的摸着手炉上的猫耳朵:“咦,怎么换了一个新的?”
手炉上缀着一只懒猫,浑身都懒洋洋的,慢吞吞的伸出一只爪子,可眼神却十足的机灵。
谢无咎道:“看你整日抱着暖炉不松手,都快给你摸出油来了,只好给你换个新的。”
其实呢,就是有点羡慕。
他活的还不如一个破炉子!明明,他比暖炉暖和多了。
谢无咎脸色骤然腾红,最近的天,是不是有点容易燥热?
他忙收了思绪:“明早,我还来接你。天寒地冻的,就别让哑叔出门送你了。”
孟濯缨点点头,刚要进门,突然顿住。
大门旁的巷口,燕衡身姿如松,肤色如玉,手持青竹伞,神色不明的看着二人。
孟濯缨眯了眯眼,略一颔首,仿佛上次的不愉快,从不存在。
燕衡径直走了过来。
“孟世子和谢大人,如今倒是亲近。”
谢无咎一把揽过孟濯缨:“我和孟世子本来就亲近!”
比你这个前未婚夫,那是亲近多了!
孟濯缨微微一愣,不自然的拽着谢无咎夸大的袖子,玉白的脸腾起一点绯红。
谢无咎觉察出她有些许僵硬,把人搂的更紧了点。
谢无咎身姿高大,今日又是特意的穿了一身九成新的宽袖大袍,袍子上都绣满了淡紫云纹。这么将人一搂,好似罩在怀里一般。
燕衡愈发觉得刺眼,冷声道:“谢大人,便是关系亲近,大庭广众,如此勾肩搭背,岂不是有伤……”风化。
话没完,谢无咎突然腾出另一只手,这么一拉,一拽,轻而易举就把燕衡给勾到了自己怀里。接着,一把搂住了他肩膀,和右手边的孟濯缨如出一辙。
简直就是左拥右抱。
谢无咎咧嘴一笑:“燕大人,你什么呢?我和孟世子,那都是堂堂男儿,拍拍肩膀,话,有伤什么?嗯?莫不是,伤着你燕大人的眼了?我们又没学你国子监那群学生,看什么有趣的人架书。”
谢无咎到这里,灵光一闪:“燕大人,你这么大反应,该不是那种后花园男子架的人书看多了吧?”
燕衡气的七窍冒火,偏偏他从来做不出什么暴跳如雷之色,只能把这把熊熊燃烧的大火,都闷进自己肚子里。
“孟世子,我有话要单独和你。”
谢无咎适可而止,把人松开:“你。”
燕衡:“孟濯缨,我要单独和你。”
谢无咎继续揽着孟濯缨:“你就是了。我和孟世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犹如一体。”
燕衡冷笑一声:“不过认得了些许几个月,就敢亲近?孟世子,你若不肯听,那便罢了。燕某,话已带到,心也尽过了,他日若是出了什么事,孟世子不要追悔莫及就是。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她与你本来也没什么干系。”
完,竟然真的转身就要走。
孟濯缨道:“燕大人,留步吧。还请一叙。”
哑叔也出来接人了。谢无咎撒开手,摆出一副正经嘴脸,与孟濯缨作别,这才撵着马车走了。
“燕大人,您请讲吧。”
燕衡瞅着她手中的手炉,这手炉做的不算精致,甚至,京里的世家子们,也没有用这样的。可胜在童趣可爱,尤其两只耳朵和猫尾巴,做的尤其好。
“牛侍郎家的女儿,牛濛语出事了。”他心中越发不痛快。见到孟濯缨就觉得堵心,甚至想起这个名字,都觉得格外的闹心。
眼下见到了这人,对着别人的盈盈浅笑闹心,对着自己的冷若冰霜闹心,衣襟上被谢无咎揉出来的褶子闹心,抱着的手炉,叫人看了就生厌。
燕衡懒得再,拂袖就走。
孟濯缨心里一急,想拦住他,偏偏燕衡火气上头,走的飞快。
孟濯缨腿短,跑也追不上他,急匆匆的一把拽住了燕衡的披风。燕衡正在施展“飞毛腿”绝技,两下这么各自一用力,刺啦一声,披帛被她拽掉了。
燕衡捂着脖子——刚才被系带勒的,差点没背过去好么?他转过脸,眼里藏着深深的厌恶,沉沉的恨意。
孟濯缨手一松,披帛也吓掉了:“……不是,你,你跑的太快了。”
扔在地上似乎也不太对,孟濯缨又急忙捡起来,试探着递给他:“给你。”
燕衡不接。
孟濯缨…… ……
燕衡的眼神,太叫人发憷了。
她又奇怪当年的婚约,又奇怪他到底为什么这样,下意识道:“你不要了吗?这么好的料子……”
燕衡刚要回话,突然之间,明白了。
孟濯缨在示弱。
她示弱当然不是因为真的怕了他,她身边那个不会话的大叔,可以单手他十个。
她示弱,是想从他这里更快更简便的知道,关于牛濛语的消息。一旦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就会毫不犹豫的再用榛子壳花生壳核桃壳砸他满头包。
毕竟,他不喜孟濯缨,孟濯缨也十分的讨厌他。
燕衡明悟这点,冷笑一声:“你和谢无咎,就这么要好吗?”
孟濯缨把披帛塞进他手里:“我幼时和燕兄,难道不好?燕兄还是我做七律的启蒙之师呢。燕兄,我虽与牛家姐并无故交,但她是舍妹年幼时最要好的密友。究竟出了何事,还请燕兄相告。”
呵!真的是在示弱,从他这里套消息呢!
这个一脸假笑的模样!她叫了他这几声“燕兄”,回去该得漱口了吧?
燕衡冷笑一声,一股比方才被谢无咎奚落时,更猛烈更汹涌的气堵在心口,不出话来。
孟濯缨观他神色,越发焦急。牛家在京中是独家,没有家族庇护。牛侍郎又是个粗人,牛濛语若是在长孙家后院受了什么磋磨,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别能不能妥善处置,恐怕连看都看不出来。
“燕兄若是如实相告,他日我和牛叔父,都会多有感激。”
燕衡依旧不语。
这就是她。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而一旦不再在意,她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比如……他。
“燕兄,上次,是弟喝了几口酒,行为放悖,砸疼您了?砸疼您哪儿了?弟给您赔罪,要不,我去拿点核桃,让您再砸回来?”
示弱、示好,再赔罪,还真是一气呵成。
燕衡再听不下去,抓过披帛,转身快步走了。
气冲冲的走回了家,燕衡突然站住。令人骨肉生寒的冷风里,他骤然之间,想到了一件古怪的事。
孟濯缨从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有什么话,都是直言不讳,快刀重斧,叫人措手不防。
而会示弱,天生玩的一把极好的“以柔克刚”,叫人气堵在心里,不出反驳之言的,好像一直——是那个孩子?
是那个早夭的孩子,孟青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