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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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以扬比平时提前十五分钟出门,昨天他没跟老妈今天开始要早走,下楼的时候家里早饭还没做好,他都骑出去几米远了老妈还在阳台喊他别忘了买早饭,他笑着拨了两下铃铛。

    到柳满家楼下,摊子上只有满爷爷一个人忙活,他喊了声“爷”,问:“满还在楼上?”

    “他先走了,”爷爷两三下卷了个卷馍,“班主任昨天让他印证件他给忘了,我让他赶紧去看看。”

    樊以扬看他忙得眼皮都没空掀,犹豫了一下又问:“忙得过来么您?”

    “怎么的扬子,忙不过来你还能不去上学了帮人找钱?”旁边开超市的宋叔大声。

    樊以扬作势下车:“爷让我找我就找。”

    “这孩子。”爷爷撇开头笑着咳嗽两声,“赶紧上学去。”

    樊以扬笑笑,踩了脚脚蹬,自行车轮子滑了出去,去校门口买早饭。

    他不在柳满家买,以前也买,初中不懂事,满爷爷回回都不收他钱,硬是给了也会让柳满给他变相补回来,比如带几个茶叶蛋、拿两袋豆浆,一次两次就算了,总这样还来还去的他也不得劲儿。

    他前脚刚走,没半分钟,柳满跟夏良就过来了。

    从十字路口过来拢共也就三分钟的脚程,柳满盯着夏良的肩膀在心里迷茫了不下十遍,怎么就莫名其妙跟夏良走到一块儿去了。

    还是要去自己家买早饭。

    他以为他俩能正常交流都至少需要半个学期的沉淀。

    以开学第一天为例,每天对话两句半就不错了,一个星期能攒十八句。

    他满脑子鸡飞狗跳地胡开差,爷爷看见他老远就喊:“开门了么?”

    “没有。”柳满摇了下头。

    “该。”爷爷瞥眼瞪他,“扬扬刚走。证明让你李婶儿去写了,等会儿给敲了章她拿来。”

    柳满“啊”一声,伸着脖子还想张望一眼樊以扬骑没骑远,夏良已经在他家摊子跟前杵下来了,问他:“什么好吃?”

    跟真的一样。

    “随便,都行。”柳满抓了一下耳朵,他有点儿别扭,这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到自己家买饭。

    “是你同学?”爷爷量着夏良。

    夏良点了下头,还算礼貌,也喊了一声爷。

    “嗯,新同学。”柳满扫了眼超市里的电子大挂钟,时间比他预想得富裕,就匆匆抽了只一次性手套用嘴唇抿开,套上手去给爷爷帮忙。

    “同学好啊,在学校里就靠同学互相帮衬。”爷爷笑呵呵地,“想吃什么,卷饼?果子?”

    “都行。”夏良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满忙活,笑笑。

    爷爷跟柳满一样,没在摊子上见过几个孙子的同学,要么就是偶然遇见一两个,对方比柳满还不自在,好像不是发现自己同学家是卖早点的,而是卖什么寒碜人的西洋景儿。

    眼前这个新同学看着就跟柳满是两类人,跟樊以扬都算两种类型,同样都是长得周周正正,这孩子就透着股不那么正的劲儿,话不多,大大方方往这儿一站,也看得人舒服。

    他筷子一扎,又给多卷了根肠。

    柳满撑开袋子在旁边等着,他就负责装袋和收找钱,这片儿的中老年多,都习惯用现今,他守着个铁皮匣子数钢镚儿和毛票。

    夏良扫二维码付钱,爷爷不要,摇摇头:“头回来,拿着吃。”

    夏良又看柳满。

    柳满抿抿嘴,用眼角看了眼爷爷,飞快地:“七块五。”

    他有眼力见儿,平时爷爷给个话头他就知道是要少收个块儿八毛还是怎么着,但是到了夏良这儿就不好使了,这人跟他都不熟,干什么就来白吃白喝一顿。

    爷爷“啧”地敲了他一筷头。

    柳满不大好意思地躲了一下,支着耳朵听宋叔那边收到钱没,余光看见夏良边转账边翘着嘴角乐。

    李婶拿着盖了章的证明来,捎了两根油条走,爷爷把他手套拽下来赶人:“赶紧,再去你学校门口看看,有没有能复印的。”

    附近就那两家,都挂了锁。柳满到这时候也不急了,往书包里塞了两个茶叶蛋,咬着袋豆浆跟夏良一块儿往学校走。

    还是一前一后,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

    夏良买了饭也没吃,往纸袋里一扔,继续在手上拎着,柳满的目光就定在纸袋上,心想这人竟然养猫,竟然还一大早就给猫买东西吃。

    到了一拐弯就到校门口的路口,纸袋停了下来。

    柳满刚好把他的豆浆喝完,团团袋子去扔进垃圾桶。

    “这儿。”夏良用纸袋往一个岔口指了指。

    “什么?”柳满愣愣,去哪儿啊就往这走?

    这人怎么一阵阵儿的?

    夏良奇怪地看着他:“你没走过?”

    柳满刚想我又不逃课,就看见两个学生匆匆地从岔口走了进去。

    好像真的能到学校。

    他摇摇头。

    “路,”夏良懒得多,推了一下柳满让他进去,“直接到操场,比正门近。”

    柳满也不知道怎么还稀里糊涂走在了前面,迟缓地“哦”一声。

    “你是这学校的吧?”夏良在后面嘲他。

    “我一直跟扬扬哥一块儿,我们走正门。”柳满。

    “什么哥?”夏良笑出来了。

    “我的扬扬哥?”柳满扭头看他,他有在学校里不喊樊以扬名这个意识,但是从到大喊得太习惯了,很多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嘴巴就秃噜完了。

    “啊。”夏良眼仁儿都弯了,这称呼简直腻歪得让人倒牙。

    柳满看他一眼,抿抿嘴。

    他不喜欢任何人拿樊以扬趣儿,因为他嘴瓢也不行。

    没搭理夏良的话茬,他加速往前走。

    结果还没加两步,一个直角转过去,后门的操场栅栏就近在对面了。

    还真的比正门快。

    “别走,给你看个东西。”夏良从他身后过来,在巷口的石墩子上把纸袋放下。

    “要迟到了。”柳满皱皱鼻子,顿住了脚。

    柳满这人,曾经有个不知道该不该称为毛病的毛病——他曾经很不擅长拒绝。

    可能跟他的残疾有关,从到大他都是班里被强调要“照顾”的那一个,不会有人找他真帮什么忙。

    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痞子,知道他爷爷是卖早点的,就让他帮着带早饭。

    刚开始几次还给了钱,有一天没给,他没好意思要,后来那人就总是忘,再后来干脆就不给了。

    柳满明白这种情况该拒绝了,但是每天放学那个男生特别自然地来跟他“明天还吃烧饼卷里脊”,他的嘴巴就像被胶水黏上了,莫名其妙地来不了口。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半个月,还是樊以扬发现了端倪,去找那人了几句,他的免费供应才得以结束。

    代价是以那个痞子为中心的几个痞子再也没给过他好脸子,只要对上了眼就会冷嘲热讽。

    不过没有真的上升到欺负人的程度,后来慢慢的他习惯了,那群人可能也觉得没意思,那次的孤立也就过去了,他也学着在该拒绝的时候“抱歉”和“不”。

    可还是有很多时候,他根本来不及考虑不到该不该拒绝,本能地就会开始执行对方的话。

    比如昨天夏良问他要胶带,他没有,但是他会去借。

    比如刚才夏良莫名其妙地就跟他去了他家买早点,他完全想不明白,想拒绝都不出口,就这么莫名其妙到了现在。

    夏良在他眼里毫无疑问也属于“学生痞子”那一挂,不过属于很平易近人的学生痞子,跟他相处没有什么压力,而且他买饭也付了钱。

    而且他们还要做同桌,他比较愿意保持良好的同桌同学关系。

    夏良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柳满探头过去也想看,他手腕一转把手机塞回去,用一根手指头把柳满的脑门往后抵:“早着呢。”

    “真的?”柳满不太敢确定。

    “你自己看操场上有没有班里的人。”夏良。

    “……那几个不都是么?”柳满迷茫地看着他,还指了指,“韩雪璧和鱼……余首,都到了。”

    “哦,”夏良扫了一眼,面不改色,从纸袋里拿出个罐头“咔”地拉开,“是么。”

    这人可能有点脸盲症。

    柳满暗想。

    开猫罐头。

    人少的路口。

    等。

    这三个信息组合在一起,柳满觉得自己只要不是个傻子,应该就能猜对夏良想让他看什么东西。

    同时越发地觉得夏良不可理喻,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强行同行,就为了让他看只猫。

    如果时间富裕,看也就看了,他挺喜欢猫狗的,但是现在什么时候了,跟猫比起来他真的更愿意去看尚梁山。

    “要不还是先过去吧,人越来越多了。”他有点儿急了。

    夏良靠在墙上咬着根烟摁手机,没点,柳满话没完,他把烟拿下来“嘘”了一声,蹲下来冲着墙角轻声喊:“锅。”

    柳满立马闭上嘴,他不好奇也被勾得好奇了,下意识跟着蹲了下来,勾着头去看这是什么大罗金仙猫。

    墙后细细地“咪”了一声,探出颗毛绒绒的猫脑袋。

    这锅平平无奇。

    柳满腹诽。

    然而下一秒,夏良把猫罐头往前推了推,锅一拐一拐地咪咪叫着跑过来,他就一个字都诽不出来了,眼睛都忘了眨,直直盯着锅。

    夏良曲起食指刮刮锅的脑袋,把它托着举起来给柳满看,笑笑:“亲切么。”

    锅没见过眼前这个陌生人,不情愿地耷拉下耳朵缩着手脚,想转身朝夏良肩膀上趴。

    但是它转不过去,它的每个动作都相当的不灵活,笨拙又心。

    因为它只有……

    柳满又数一遍,吃惊地抬起眼皮跟夏良对视。

    他张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想什么。

    这是只真正的“三脚”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