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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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楠艾原本以为老祖会因泡冷泉之事而生气,正愁要如何道歉,却发现老祖对她的态度同平日无甚区别。

    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确是他最正常的状态。

    这反倒让她更为愧疚,毕竟窥看身子这事上,吃亏的是老祖。

    “唉......”楠艾坐在楠树树枝上,长吁短叹,眉头都成了结。

    楠树笑问:“回来归墟这些年见你一直开心无忧,怎今日眉心拧成了个老太?莫非又惹老祖生气了?”

    楠艾摇摇头,自嘲道:“老祖若真生气,我反倒舒心些,就能话哄哄他,做些让他开心的事,我可乐于做这些事。”

    过会儿,她指着自己胸口:“爷爷,我觉得我这里恐怕出了些问题。”

    “怎么?”

    楠艾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我曾喜欢过老祖,但我无意识忘了这事,前段日子被洛霜提醒后才知晓。可最近我发觉,或许我当初对老祖的喜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因为我曾为昱琅君涤尽的一半情丝,最近奇异地长回来了......速度极快,不过数年的情丝,竟快过我那千年对昱琅君的感情。”

    她垂着头,苦恼道:“我甚至不敢确定,我这些年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这般见异思迁!情意不专!”

    楠树总算知晓她当初为何移情三殿下,竟是莫名其妙将对老祖的感情给忘了?

    他问道:“你是何时忘了对老祖的感情,又是何时发现自己喜欢三殿下?”

    楠艾细细回想:“我不清楚何时忘记的,但洛霜我本算西海复仇之后同老祖言明心思。大抵可推断,该是那次梦魇之后忘记的。至于喜欢上昱琅君......这一点来爷爷许难信,正是他当初来归墟邀请老祖去天庭赏金莲,那日,我对他一见倾心,仿佛心间怦怦直跳都是不由自主的。”

    楠树沉默片刻,倏然谨慎道:“丫头,爷爷有事交代你,但你莫要同老祖是爷爷的。”

    楠艾愣愣地点头。

    楠树道:“天界上古原有女巫一族,然其因触犯天道而受罚,沦落于人界。女巫族终年闭山不出,无人知晓其所在之处。老祖同帝轩为挚友,帝轩生母乃女巫族原族长,他应当知晓。你同老祖听,便最近失忆之事离奇,疑似中了幻术,老祖定然知道该如何做。”

    “中了幻术?”楠艾惊问。

    楠树道:“丫头的性情我最了解,如何会是见异思迁之人?也断不可能莫名移情于只见过几面的三殿下,此事俨然是幻术所致,不会有差。你寻个时日同老祖前去人界。”

    楠艾默思琢磨,所有情况如此诡异又注定发生,幻术二字就像扫荡乌云的一阵风,令她疑忖了多日的谜团豁然洞开。

    楠艾虽不知曾常年只待在厉山的爷爷为何如此清楚女巫族的事,却也明白他谨慎叮嘱必有他的考量,便应了下来。

    再过十日便是桀云同洛霜的成婚大礼,楠艾决定待婚礼圆满结束,再与老祖前往人界。

    ***

    十日后。

    归墟殿一片热闹纷呈之景,红绸喜庆飘扬,红烛结彩高挂。

    海精们个个喜笑颜开地忙里忙外,前几日捕足了山珍海味,摘足了奇珍异果,这会儿在殿内空地设宴摆满桌台。

    细细嗅闻,那缭绕鼻端的浓郁醇香,可是早百年前就囤好的美酒佳酿,壶未开封便闻其香。

    作为新郎官的桀云更是红光满面,一整日咧开的嘴角就没合拢过。他同迎队的海精们站成一排,迫不及待地在新娘的殿屋外候等。

    海精族的婚礼不兴挡门,但有一项考验新郎官的重要活动——需得在海底顺利通过三长老设置的关卡,方能将新娘娶回家。

    桀云虽不是海精一族,可他也得按照海精族的规矩娶媳妇。

    *

    当楠艾牵着装扮好的洛霜走出闺房时,桀云看呆了,傻愣愣杵着。

    黛扫柳眉,珠贴两鬓。两腮胭面粉如桃,一双红唇润如樱。红服束盈腰,花簪绾青丝。佳人清秀,露华芳菲。

    大家捂嘴窃笑,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见着媳妇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这呆傻愣愣的神情,同这魁梧威猛的模样可真反差。

    大将军洛焱慈眉喜笑点点头,自家闺女真是越瞧越好看。

    洛澄两步蹦过去,惊叹道:“姐姐今日好美啊!比得过天庭的仙子。”

    “你又见过仙子的模样?”洛霜笑着趣。

    “我见过。”桀云插话来,走向她,低头深凝:“你不仅比得过,在我心里,更是美上数倍。”

    洛霜听得直接羞满面,低头声娇嗔:“这么多人,什么呢!”

    大家闻言,纷纷起哄,使坏地将两人推挤在一起。洛霜直接就被推在他怀里,桀云虽红了脸,行动却十足强势,抱着新娘就不撒手了。

    “啧啧啧!”楠艾取笑道:“没成想你平日里嘴里含毒,起情话却半点不含糊,你们两还是留着晚上悄悄在枕边吧!可别酸了我这单身汉。”

    桀云却是意味深长道了句:“你若能看清老祖所想,又怎会单身。”

    楠艾懵了一瞬,她单身与否,同老祖心中所想有何关系?

    大将军洛焱恰走来,以岳父审视女婿的锐利眼神,扫了桀云一记。

    桀云即刻领悟,老老实实松开洛霜,几分不舍。

    洛焱暗暗满意,口中却不作夸赞,催道:“莫要让长老们等久,出发吧!”

    大部队浩浩荡荡朝岸边行将而去,去往归墟海底三长老等候之处。

    *

    桀云本是仙体,实力不俗。且三位长老只是走个过场,即便加了些难度,也不至于让桀云娶不着媳妇。

    新郎官的试炼很快就顺利通过,桀云终是抵达终点,从洛焱手中接过洛霜。

    抱得美人归的桀云欣喜若狂,笑得满脸跟醉了酒似的红,美滋滋地与洛霜十指紧扣,再不肯松手。

    一行人又欢天喜地游回归墟,开喜宴!

    *

    无尘月色、繁烁星光下,已是深夜,归墟殿内依然喧闹。

    饮了近三十杯酒的楠艾,就算再贪美酒,也受不住海精们这番轮流不歇。

    她忙伸手挡住大家接二连三的敬酒:“今日你们该敬新郎新娘,都跑来敬我做甚。”

    海精们瞧了眼面容酡红的楠艾,又瞥了眼旁边神色自若酌酒的老祖,暧昧一笑:“新郎新娘早就被灌醉送去洞房咯!”

    又哄道:“你离开归墟多年,我们甚为想念,也未办宴接风,此次就当补了,多饮些又有何妨,醉了也有人将你扛回去。”

    “谁扛我回去?”楠艾饮了酒便壮了些胆量,挑着一边眉,勾唇问向老祖:“老祖扛我回去么?”

    老祖淡淡睨去,那望过来的杏眸在月下闪着潋滟水色,嘴角翘着俏皮的弧度,看来她又喝多了。

    “自行回屋。”冷冷淡淡吐出四个字,老祖没再看她,自顾自地饮酒。

    楠艾没趣地耸耸肩,心里犯嘀咕:自行回去就自行回去,想我酒量深似海,区区几十杯奈我何!

    两个时辰后......

    酩酊大醉的楠艾被几个女海精扛着回山谷。

    她脚步踉跄摇晃,嘴里嘟囔:“他竟真不管我呢!”

    女海精自然听出她在抱怨谁,笑着回道:“老祖怎会不管你?他是见你今日兴致高,才未阻止你饮酒。老祖可是早就叮嘱我们将你送回去。”

    “哼!”楠艾不领情:“总归他不亲自送我就是不管我!”

    听着她这撒娇般的埋怨,几人哧地相视一笑,没再吭声。

    半途中,凉凉海风吹散了些酒意,楠艾不经意抬头,视线之内漫天星辰。

    她曾布置了几百年的三界星辰,如今又是哪位仙官接替了置星殿?

    许是酒蕴愁绪,她心下顿生些许感慨,便让女海精们先行回去,她去外头吹吹海风静观日出。

    几人本是踌躇,毕竟若没见她安全回去,老祖定会怪罪。楠艾也不为难她们,只待她们将自己送回山谷,便催促她们早些回去歇息。

    等几人离开久远,楠艾望了眼前方木屋,老祖该就寝了吧?

    她揉了揉醉眼,施法招云,朝空中飞将而去。

    出了归墟岛,一路飞至海边半空,楠艾将云按停,盘坐在云头,抬头赏看夜景。

    瞧着瞧着,眼中慢慢浮现老祖的脸,俊美玉容在那漫天星光中闪烁,她便傻傻地笑了起来。

    “楠艾?”几分不真实的叫唤忽然响起。

    楠艾思绪顿收,眨眨眼,这声音......瞬间扫除醉意。

    她扭头望去,前方一人白裳如雪,身形修长,墨发在海风中丝丝飘动,竟是多年未见的昱琅。

    楠艾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一时愣住。

    昱琅显得有些激动,冲至她云头,蹲在她面前,目光近乎贪恋地端详她面容每寸。

    他眸中盈聚泪光,看着她,浅浅笑着:“我等了你好些年啊!你若再不出来,我的心都要枯竭了。”声色暗哑,好似许久未开口话一般。

    楠艾却才恍回神,发现他消瘦了些,俊容略显苍白,眼眶下泛着淡青,已然许久未好好歇息的模样。

    昱琅见她神色淡漠,就像看着陌生人一般,心头顿如刀绞,更是懊悔不已。

    曾深爱他的人,却被他亲手弄丢了......

    昱琅伸手想触碰她脸颊,却迟疑地握紧双拳,没敢动。软声乞求:“楠艾,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楠艾奇怪地将他看着,依旧面无表情:“我们早已结束了不是吗?三殿下还是回天庭吧。”

    昱琅一听,心下惊慌,抬手就将她搂入怀中,牢牢拥住,不断解释:“我从未背叛过你,我真心想与你结为夫妻。姬钰闹婚,是我对不住你,那日我是真怕你觉得她半颗心可以将我换走,我才......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我纵然再怕失去你,也不该怀疑你!”

    楠艾醉了酒,身子略虚软,用力扭动数下,挣脱不开,尤其他今日力气格外大。

    她索性停下挣扎,两手垂落旁边,叹道:“如今这些有何意义?你我缘分已断,便各行各路吧。”

    昱琅见她并未挣扎,以为她心软,只是口是心非,松开怀抱,按着她肩头,柔声细语:“我从未觉得与你缘分已断,那只是一次意外,但你我心意相通,为何不给彼此一次机会?”

    楠艾头疼不已,不想再做纠缠:“你若再不松手,我的饮血剑可不留情。”

    她声色越发冷:“我过的吧,那把剑本叫饮血剑,可杀戮过重,戾气太深,而我当初想做个与你一样洁白如雪的神仙,不沾染一丝罪孽,我便将剑收了,更名为映雪剑。可我如今才发现,真正适合我的原来还是最初的那把剑,包容我的一切,无论是踏过鲜血的我,亦或屡屡冒失的我。而我心里真正的归属,将来也不会是你。”

    昱琅眸光一颤,蓦然想到什么,惊问:“老祖......你指的归属是他?你喜欢上了他?!”

    见她未语似默认,他摇头不敢置信:“怎么会......我们才分别几年,你当初为我披上婚服的情景犹在眼前,你怎会将这段感情丢却得一干二净!”

    “你便当我薄凉无情吧!”楠艾将他推开,站起身,掉头就要飞离。

    昱琅顿时慌了,眼眶裂红,冲过去将她紧紧抱住,双臂颤抖,埋在她颈肩。

    楠艾一怔......那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她颈窝,他哭了?

    忽然想笑,何必呢?当初她拼命追逐,一次次死心,又一次次陷入他的柔情似水。如今她醒悟了,他却深陷其中。

    她们还真是不合适啊!

    “放开我吧!”楠艾无力得很:“我们绝不可能了,你也放过自己吧。”

    “是我的错,我错得离谱!可我万不愿失去你!”

    昱琅将她转过身来,可她眼中无波,他的话语再拨不动她眸中一丝涟漪。这样的楠艾实实在在令他害怕又痛苦,他想重新拥有她!

    理智瞬间昏却,昱琅捧着她脸,强行吻上。

    被亲得猝不及防的楠艾吓懵,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推开他。

    “你们在做什么!”

    冷厉的喝问猝然荡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刺骨般的朔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