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霍谌没有冲去片场，他咬住烟，一言不发的立在窗边，风雨湿了一身，一颗心全系在雨里燃烧自己的孩身上，连蒋怡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章向唯一收工就不行了，连夜去的医院挂水，他感冒难受了几天，他的霍老师就心疼了几天。

    因为那场戏，章向唯才真正的被王导当成了一个演员。

    .

    《涨潮》这个本子王导看了几遍，比起潞城，他更喜欢乔和，人物可调的空间更大，他很重视选角，甚至脑子里有了几个试镜的人选。

    然而最大的投资方启壹发话，直接把乔和这个角色给了人，不是哪个演员，只是一个表演系学生。

    十九岁，戏龄0的男孩子。

    王导觉得这简直是笑话，他气的摔本子，拒绝导这部戏。

    后来总制片找到他，跟他谈了一次，他又改变了主意，既然有霍谌，蒋怡等成熟的演员加入，那他就导。

    本子是好本子，不能让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毁了。

    王导没想到的是，试镜当天，饰演乔和的男孩穿普通T恤长裤，一双白鞋，笑容很干净，眼神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浑浊，跟他见过的那些被潜规则的孩不同。

    这不是启壹哪个老总养的情人。

    可能是私生子，亲戚一类。

    这是王导的初步印象，后来在男孩训练身段跟台词的那一个月里，他发现了奇怪的现象。

    启壹就跟死了一样，没再过问男孩的事，连武替这块都没谈。

    王导又有了改观，启壹只负责把人塞进来，后面不管。

    看来这里面的名堂跟他想的还是有点出入。

    再后来正式开机，王导见证那男孩把乔和从本子上拉到镜头下，一点点塑形填充情感，直到雨戏后成为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王导其实很喜欢新人，听话的，态度认真的新人。

    白纸一样，好运作，还没来得及被名誉实绩等东西框住，潜力比较大，可能性多。

    章向唯是王导意料外的收获跟惊喜。

    在戏里，乔和是潞城看着长大的，对他来，潞城是师兄是父亲一样的身份。

    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一家人被害牵扯到潞城的时候，他想要一个解释，所谓的家族亲信的话他不想信，也不敢信。

    然而师兄没有赴约。

    乔和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过去所有的信念跟认知全都扭曲起来。

    除了一开始推敲的那几种情绪，他应该还会害怕。

    最信任的人抛弃了自己，从此成为对立面，接下来要一个人往前走了，不知道怎么办。

    当时讨论剧本的时候，他们都忽略了那个情绪，是演员在拍摄途中体会到那一点，自己加的，这就很好。

    还有那一跤，画龙点睛之笔。

    随意发挥考验演员的各项要素，王导愿意给努力的新人机会去突破自己，一条不行就两条三条。

    演员完成的很出色。

    从摔在雨里呆愣，哭，笑，到笑着哭，再到只有笑，癫狂疯魔，最后的走火入魔，咳血抽搐昏迷，人物情感的层次感十分鲜明。

    .

    于是王导不再关心章向唯那孩子跟启壹究竟有什么关系，也不管他的什么二十四CP相关，只把他当有潜能的新人演员对待，对他更严厉。

    以一个成熟演员的水准来要求他。

    什么是成熟演员，就是只要是剧情需要，怎么都可以，即便已婚了一样会接受吻戏，另一方投入的对一方伸舌头都不会中途停拍。

    更别亲脸蛋这种情节。

    章向唯在导演那挨了一顿批，下意识满片场的找霍谌。

    就像蝌蚪找爸爸似的。

    .

    霍谌在跟蒋怡对戏。

    蒋怡先发现的少年，她没什么架子的挥手：“帅哥。”

    霍谌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

    蒋怡视若无睹，她是喜欢鲜肉，但也没到连十九岁孩子都不放过的地步好吧。

    再者，老虎嘴里抢食这活她可干不来，她惜命。

    章向唯最喜欢的男演员跟女演员就在他面前，合体了，两人之间有过绯闻，很快就澄清了。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合作，自己很幸运能参与进来，看他们现场飙戏，每次都起鸡皮疙瘩。

    章向唯开差回来，害羞的喊：“蒋老师。”

    蒋怡不满这个称呼：“戏里你都叫我仙女姐姐，戏外怎么就是不叫我姐姐，是叫不出口，觉得阿姨更合适是不是？”

    章向唯忙摆手：“不是不是。”

    蒋怡露出最拿手的扬眉笑：“那你叫声姐姐。”

    章向唯红了脸，王程这个女神太豪爽霸气了，更想叫声兄弟。

    一旁冷不丁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你来找谁的？”

    章向唯扭头看男人，脱口而出：“找你。”

    霍谌：“那还不过来？”

    “喔喔。”章向唯快步走了过去。

    蒋怡看着一起离开的两人，咀嚼着嘴里的瓜，真甜。

    人生还真是妙不可言，自己竟然在有生之年吃到了霍谌的真瓜。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不是毫无预兆，而是诸多很不合理的痕迹漏一地。

    很像是霍影帝自己漏的。

    蒋怡摇头咂嘴，圈子里的GAY不少，最不可能是GAY的就是霍谌，谁知道他是，还看上了个朋友。

    拍《涨潮》期间怕是要吃瓜吃到撑。

    助理过来压低声音：“怡姐，你腿露出来了。”

    蒋怡汗流浃背的捞着戏服往躺椅那边走，短裤之下，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很晃眼：“露呗。”

    助理跟上：“你两边膝盖上都有伤，看着容易让人误会。”

    蒋怡脚步不停：“误会什么？”

    助理被问住。

    蒋怡捂嘴：“你是……天哪，不是吧，你开车？我还是个孩子，你这样想过我的感受吗？不行我受到了惊吓，现在要去抽根烟冷静冷静，你给我把风。”

    助理：“……”

    女神是女神经。

    扯这么些，不就是烟瘾犯了？

    好这次一定要为了维护人设，保证不在片场抽烟，结果呢，才坚持了不到五天。

    回回自脸。

    .

    章向唯跟着霍谌进了他的专人休息室，把自己的事了，很自然的流露出依赖的一面。

    霍谌却没心思享受，他每天早上不但会看自己要拍的段落，还会在记忆里把孩的那部分圈上，不论有没有互动。

    别今天孩要拍的几场没亲密戏，这部戏从头到尾都没有。

    戏里的乔和跟凌云门千金黄莺莺早期是一对傻白甜，制造了很多笑点，后期二人立场不同，正反两派交锋的时候，彼此的内心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挣扎。

    黄莺莺的存在是为了丰满乔和这个人物，他们的关系勉强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要这对的亮点，就是最后黄莺莺死在乔和手上，死在他怀里。

    霍谌在桌上翻翻，把东西翻得凌乱，根本没什么想找的，就是烦。

    章向唯感觉男人的心情很不好，他一脸困惑：“霍老师？”

    霍谌跟他同时开口：“谁加的那个点，王导？”

    章向唯：“是一心姐。”

    霍谌屈指敲桌面：“全名。”

    章向唯有种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压迫感，他的头皮一紧：“周一心。”

    周遭的空气恢复流动。

    霍谌东西也不翻了，他倚着桌沿道：“那女的为什么要加这设计？”

    “我问了，”章向唯撇嘴，“她就是一个尝试，拍出来的效果不行就按照原来的拍。”

    香香姐周一心是炒作女王，合作的男星都会收到她的绯闻通稿，让他心点。

    章向唯觉得，周一心怎么也是热搜老住户，流量花，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连他一个新人的主意都。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在片场除了拍戏还是尽量少交道。

    周一心的粉丝是他的十倍，惹不起。

    章向唯回过神来，“霍老师，你这设计好不好？”

    霍谌嗤笑：“画蛇添足。”

    章向唯满脸找到伙伴的激动：“我也是那么觉得！”

    “可是导演赞同周老师的建议，赞成先走戏。”

    霍谌俯视孩耷拉下来的嘴角，目光往上摸，触碰他圆润的鼻尖，没怎么涂抹化妆品的白嫩脸颊，落在他乌羽般的眼睫上面。

    上周那晚雨戏哭出来的肿眼泡就像是昨天的事。

    这孩子演戏很拼。

    “其实亲密的戏我在学校就有排过，品话剧什么的都会碰到。”

    章向唯没发觉气氛的变化，他苦恼的：“导演要我表现得是，懵懂单纯，没有任何情爱成分，甚至没有男女性别之分的一个亲亲，就很难，我不知道怎么演。”

    休息室里一片沉寂。

    章向唯半天没得到回应，他这才意识到什么的抬起头，还没话就被不知何时背过身的男人问了一句。

    “那你找我干什么？”

    章向唯愣住。

    霍谌背对着孩，不让他看见自己面上压不住的骇人之色，嗓音冷漠沙哑：“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希望我怎么做？”

    章向唯呆呆的：“我……我……”

    脑子一乱就飘雪花点，放不出台的电视机似的。

    .

    霍谌的心里阴云密布，他今年三十一岁，入行二十年，也是科班出身，在学校上过专业课，在电影里跑过龙套，当过主演，拿过最佳男主角，一路走到今天，成了这个行业里艺德配位的老演员。

    霍谌很清楚，一部戏里，一个角色一份情感，尺度的，尺度大的，激情的，温柔的，单纯的，青涩的……各种肢体碰撞串联着爱恨情仇。

    这是演员的职业素养，然而这并不影响他气的踹翻醋缸。

    妈的。

    霍谌转身：“亲吧。”

    章向唯瞪大眼睛。

    霍谌轻描淡写：“亲脸颊不是吗，对戏。”

    章向唯猛然惊醒，面红耳赤着摆手加摇头：“不不是，不要……”

    霍谌盯着孩：“不要？”

    他眯了眯眼，突然低笑了声：“唯唯，你不要？确定？你不就是想找我给你讲戏？”

    章向唯浑身的毛孔都“蹭”地一下张开了。

    这个男人最先叫他章向唯，之后变成唯唯，最近偶尔去掉前面的“”字叫他唯唯，他觉得挺好的，亲近。

    现在听起来，怎么听怎么让他害怕。

    章向唯本能的后退两步：“我找其他人去。”

    霍谌面沉如水：“你还能找谁？”

    章向唯一下怔在原地。

    霍谌刚才不过是一个老男人怕被舍弃的虚张声势。

    这家伙漂亮，乖，懂礼貌，关键不是只有脸能看的废物，而是有价值的新鲜血液，能创造惊喜。

    原先看不惯的那些人都渐渐接收了他，更有的主动接近他，想跟他交好。

    怎么会找不到人帮忙对戏？多的是。

    霍谌想，他只不过是习惯了遇到困难第一个找自己罢了。

    吃到了意想不到的甜头，惯性的还要，竟然又有。

    那就一直要。

    霍谌轻啧，还能怎么办，给，只要他有的都给。

    真是心酸又幸福。

    .

    章向唯的思维却一片兵荒马乱，根本想不到霍谌想的那些，他潜意识里屏蔽了其他可能性，只给自己留了一个选择，也只看见那一个。

    就是站在他面前的人。

    章向唯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么个局面，他委屈无措的瘪了瘪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霍谌的怒火妒火全被一股懊悔扑灭，他缓了面色：“好了，我给你讲一讲戏。”

    章向唯这会已经完全清醒了，知道自己这趟找的简直智障。

    男的找男的对亲亲戏，怎么想的，基佬的尾巴都要露出来了，吓人。

    章向唯抿抿嘴，严肃起来：“霍老师，是我没想好，这戏你讲不合适，我对不了。”

    “合适，对得了，没有对不了的戏，只有不投入的演员。”

    霍谌朝孩勾勾手：“过来。”

    章向唯的眼皮微颤，不行，我不能过去，绝对不能过去。

    戏真的对不了，尾巴会藏不住的，很危险。

    然而他的脖子上仿佛缠了根线，无形的，长又坚韧，拽着他走向男人。

    霍谌撑着桌沿弯了弯腰：“照我的做，深呼吸，平复自己，回想整段剧情，找一下感觉。”

    这话像是饱含了无限魔力，章向唯不自觉的照做，屏息凝神，等下一个指令。

    霍谌按住孩细白的后颈，五指扣住，一把将他捞近，低头看着他受惊的眼睛。

    “现在把我当黄莺莺，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