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哑口无言,出来的人是他,但在渺渺面前再度承认却让他心觉难堪。他可以被任何人扒开身上的伤口身世，哪怕剑心玉与他融为一体这样的事他都能鼓起勇气在渺渺面前他是个怪物。

    渺渺伸搭在他的肩上,指尖用力抓得他肩膀泛疼,“这么些年了，你是个怎样的人我都看在眼里，什么事你会做，什么事你不屑去做，我都知道。”

    “多年前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屁孩,林雪臣那般厉害的剑修若是死在你中，天底下的修士都会感到荒谬。”渺渺抬眸看他,眼底是冷意又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认真,“林雪臣死前胸口插着把木剑,这是玉心盟修士以及离玄都未想明白的事。”

    林衍一怔,她知道？

    “那是木剑,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器。林雪臣一个高阶修士，他身周已有灵气护体,寻常铁剑都近不了他的身，更何况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渺渺目光不离他,“那只能,木剑无事，但使用剑的人有问题。”

    “能近身林雪臣之人毕竟是他信任之人，我早该想到，如若是与他同阶的修士拿着这样一把木剑出现在他面前,林雪臣那般谨慎的人断然不会任由对方接近自己。”渺渺又道：“那么拿着木剑，且能无声无息接近林雪臣，且不引起他怀疑之人，也许是个孩子。”

    “学剑的孩子。”渺渺的顺着他的肩落在臂膀处，最后似长辈一样拍了拍他，“他疼爱的孩子。”

    渺渺至此处，脑海中思绪万千，她轻而易举便能想到那个景况，或许是父亲看着孩子学剑，或许是孩子急于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种种可能出现在眼前时，化作一把不锋利的木剑，刺破所有温情。

    她觉得是如此，也相信是如此。

    林衍这么爱剑，自教导他的人定然是他前进的榜样，他那样敬慕他的父亲，怎会下这种狠。

    “是咒。”

    林衍似乎很累，自离山殿从未表现出来的累，“若非有人用咒控制我，我父亲不会死。”

    “再多的辞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动的，我也看着。”

    *

    黑云层卷，离山境的旋涡只留下了影子，以及高空中那两个愈战愈烈的身影。

    底下的争乱还未结束，背地里的人已然悄悄散开，一场博弈始于剑心玉，也该终于剑心玉。

    和尚负拿着长棍，与眼前拿剑的修士四目相对，他印象里的云泽是个化神修士，但与他交百来回合之后，他发现此人的修为不止于他表现出来的化神气息。

    和尚后背已然出了汗，但云泽依旧是那身白色道袍，眉目清冽带着外放的寒气。他看得出云泽握剑的跟玉心盟其他修士相同，怎样的起式其实剑修都大同异。

    但云泽的起式，比其他的剑修要慢，哪怕他握剑的姿势以及起式的出招与他人相同，但和尚就是觉得他藏着什么。

    长棍与长剑再一次交锋，和尚敏锐地看出了什么不对。

    不在剑上，而是在人！

    和尚微微凝目，“你的修为恐不止化神，但你的气息又很奇怪。”常理而言，高阶的修士能看清低阶修饰的修为，和尚炼虚境界，比云泽的化神高一个大境界，云泽于他眼里的修为确实是化神不假。

    但和尚心中突生疑惑，应该不止，云泽不止是化神，可能是与他相仿的炼虚，更有可能已经逼近渡劫境界。

    可是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云泽又一剑袭来，声音淡淡却带着冷冽：“和尚，玉心盟的事最好别管。”

    和尚接住了他的攻势，“贫僧过，不造杀孽便不会阻止。你身上的杀气虽被掩盖，但沾染了不少血气，比之幽冥君更甚。”

    云泽闻言忽地笑了声，“我杀了什么人？”

    和尚被一股剑气横扫出去，差点被剑气扫落悬崖。他长棍入地变了方向，反一掌闪至云泽的面前，“贫僧看不透你。”

    器修交战其实看的武器，但剑有剑法，棍有棍法。当云泽凝力准备剑招时，和尚心中那股怪异感更甚，仿佛有什么东西超乎了他的意料

    下一招初现，和尚眼瞳一震，瞬时闪退数步。他始料未及，云泽的剑招已从剑身凝聚成形，破空一劈往他所在之处猛烈袭来，和尚的衣摆被劈断一块，身侧山地划开长长深沟。

    云泽这一剑，劈开了山。

    和尚警惕起来，他持棍骤身闪去，落棍狠厉收棍果断，完全变得与之前相反。他原本还想劝云泽回头是岸，结果看到他这一剑时便知道眼前此人义无反顾向前，后路皆被长剑斩断。

    云泽看着他的招式，目光里全无畏惧，甚至对他这样的举动无所动容。

    他剑尖一扬，轻笑：“晚了。”

    和尚双合十变化出百般假身，团团围住了中间的云泽。他一棍砸下，云泽身侧的假身也随之攻上，顿时在夜空中乍开刺眼的佛光。

    和尚凭空而立，目光停在那云泽所在之处，等到佛光散去。

    留在原地的仅仅剩下一个残影，云泽虚影渐渐消散，他对着和尚道：“出家人慈悲，云某再次谢过。”

    和尚脸色一变，原地已无云泽的身影。

    方才与他交的人只是云泽的一个分魂，留有化神修为混人耳目，但实则上他还有另一个身体留在他处。平常修士不会冒这么大险将修为神魂一分为二，如果云泽这么做，他大有可能在高阶修士面前隐藏自己的修为。

    和尚叹气道：“年老先生失算了，云泽早已是炼虚修为。”

    “不过他另一分魂又藏在阴弥山何处？”

    *

    穆决翻过山头，好不容易走到了林衍他们下落之地，但却没再看见他们的身影。

    他左右巡视，周围未曾留下其他踪迹，他只好把满放了下来，开口道：“满，你还记得林衍身上的味道吗？”

    满对他把自己当犬兽使有些不满，不过还是老实地想了想，它只记得林衍身上那股寒气，但现在阴弥山阴气鬼气纷杂，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中找到林衍的气息。

    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穆决与它心意相通，自然也知道它的难处，想了想继续道：“那妖气呢，你记得楚姑娘身上的妖气吗？”

    满闻言眼睛一亮，这个它记得！

    它左右嗅了嗅，往西边跳去，走了一会还回头催促穆决跟上。

    两人越过山间密林，满感觉到渺渺的气息就在不远处，它正欲再往前走时，穆决却拦住了它，将它抱起后猛地躲在了一处古树之后。

    满有些懵，等它反应过来时，发现原来他们之前站着的地方之后，有个人影从暗地里出来。他似乎是凭空出现，又好像早已等候在此处。

    满看着那人的模样，身上的气息又跟平日见到的时候相同，它不知道为什么穆决要躲起来，那不是熟人吗？

    来人拿着剑，穿着简朴的道袍，正是从离山境出来的裴少华。

    穆决目光警惕地看着他，穿着归元剑派的弟子服饰，样貌与两三个月前并无差异。

    哪怕他气息再像，可是脸上的神色却与他所知道的裴少华有点不同，就像是撕开了脸孔，把真正的一脸展露出来。

    是裴少华，又不像是裴少华，穆决屏息不敢放出半点声响，他躲在暗处观察着裴少华，看着他往先前满指的方向前去。

    那是林衍跟楚淼所在之处的方向，他想干什么。

    裴少华在天上黑莲之中时，便看到林衍往这个方向下来，他留了个心眼，放了寻踪蝶，这会正派上用处，用来寻找林衍的方向。

    他没注意到身侧的密林间还有另一个人在偷窥他的举动，他神识扫过之处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穆决因着明衡剑符的缘故躲过了裴少华的神识，他以为裴少华神识不过是金丹修士的神识，但等到那股骇人的气息扫过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样的气息根本不是金丹修士能达到的。

    裴少华究竟是什么人，他来此是为了什么，他身上又藏着多少秘密？

    穆决猜不透，他等至裴少华继续往前走了甚远，才敢带着满从密林后出来，“他怎么会来这里，这样的情况看来，他好像是在跟踪林衍他们。”

    满一抖，它本来觉得那人是熟人，等到碰到那股气息时才被吓到。

    它不想往前走了，那人身上的气息比大妖的妖气还可怕，跟上去岂不是死路一条。

    穆决看到了满的抗拒，但是这样的情况他更不得不上去查清楚，明明进去离山境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裴少华出来就变了个人？

    “满，我们得跟上去看看，裴少华会变成这样，不定林衍他们知道些什么。”穆决静下心来同兔精道：“我们从飞鸢上下来不就是为了找他们吗？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

    满吓坏了，可它又觉得穆决得很对，它也要因着以前的事报答大妖。要是这个人想要做什么脚，它也可以给大妖通风报信。

    渺渺踮脚抱了林衍一下，分开之后才道：“那对你父亲下之人也是那个下咒的，当年对你父亲下的人定然是顶上正在跟离玄大妖交的修士。要把这些人连窝端了还得靠玉心盟，届时找到那个下咒之人，你再亲自动报仇雪恨。”

    “是非有天断，但其间林盟主此事真假还是要我们自己亲眼看清”

    渺渺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草丛中窸窣声音，她猛地回头，“谁在那！”

    裴少华从中走出来，对着林衍与渺渺警惕的目光。

    “凶不就在眼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