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作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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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四十六年的北京城,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都会,庞大的城池,超百万的人口,无不让普天之下的臣民为他的雄伟而惊叹。 但京师虽大,圈子却是狭的,顶级权贵的圈子尤其狭。 镇远侯打麻将输光家产的壮举,以台风过境的速度传遍了京师权贵圈,闲得蛋疼的贵人们无不抚掌长笑。与顾伟奇来往密切的勋贵们喜极而泣,苍天终于开眼了,这个为祸京师多年的败类也有今天呐。 永宁侯郑国泰那个畜生,总算干了一回人事,给大家伙儿出了这口陈年恶气。 勋贵们一时弹冠相庆好不热闹,等着看顾家父子的好戏。就在这当口,众人收到了镇远侯府明日赴宴的帖子。 帖子的内容,依然那么清新脱俗,那么无耻飞扬,贵人们如同吃了一把苍蝇。 英国公府,老国公张维迎瞪大了眼看着帖子一言不发,良久叹口气道:“顾家父子真乃神人也!杨安,我怎么就觉着顾维奇那个蠢货这是换着法儿地坑人呢? 管家眼皮都不抬,淡淡道:“老爷,您的感觉向来极准的。以老奴看来,这般又损又刁全然不要面皮的法子,定是姚崇古那条老狗的主意。 错不了!” 老姚背得一口好锅啊。 张维迎嗤笑道:“不怪姚崇古吃相难看,顾伟奇此番让郑国泰阴掉了全副身家,老顾家这是逼急了。谁都有个难处不是,见死不救可不是咱英国公府的作派,咱们合计个章程出来。 对顾家的援不能太难看,省得凭白让文官和内廷看了笑话!” 管家不动声色道:“全凭老爷吩咐,今儿这水火里拉顾家一把,月里老太君大寿,也好给他父子一个投桃报李的会。好教文官们看看,勋贵都是仗义不计前嫌之辈!” 张维迎严肃道:“老杨呐,本公的肚子里有施恩不望报,有勿以善而不为,偏生没有什么投桃报李,你的书还得读哇!”  成国公府,老公爷朱纪成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烂菊花。最后实在停不下来,竟然弯腰捧着肥胖的肚子咳嗽不已。 世子朱虞啸赶紧地给老爷子拍背顺气,语带责备道:“父亲,不赖儿子您,顾家父子闹的笑话早已不差这一件两件。您这般忘形不打紧,若要伤了身子,当心母亲拿您的不是。” 老公爷不干了,瞪起了核桃大的眼珠子咆哮道:“兔崽子你眼瞎呐,这阖府上下还有人能拿老夫的不是,你让她拿一个试试,赶紧地让她来试试!” 世子爷瞥了撇嘴不再言语,表情却让老公爷很受伤。 这逆子,老公爷暗骂不已。好在儿子没有顶嘴,不像顾家的畜生,老子一句儿子能还十句。一念及此,老公爷便消了气,雨过天晴乐不可支道:“老夫啥来着,顾家那个混账若是能写出自己的名字,老夫便掌煎豆腐给他吃!如今这崽子也算争气,能一口气写出五个大字。哇哈哈哈,老夫明日倒要看看他顾家的世子爷是用膝盖爬,还是屁股滚出了五个字!”  武安侯府,老侯爷郑靖远哗啦啦抖着帖子大笑道:“青寒,你那位世兄如今吃饭不要人服侍,还能书明志了,实在是京师百姓之福,纨绔界的噩耗啊!” 世子郑青寒凝重道:“父亲,可不敢低估子轩兄的潜力。要知道子轩兄五岁能偷看丫鬟洗澡,九岁能打折成国公的马腿,十三岁与皇长孙干仗,打靑了皇长孙两只眼睛。 自启蒙以来,子轩兄打跑了十二位西席,呵呵,最厉害的要属去年八月那次。为了赶跑那个最不怕死的西席,子轩兄竟然找到了镇远侯的催情药,给西席喂了两人份关进了黑屋,再给护院大狗喂了三人份,一发扔进了黑屋 以致如今镇远侯府出再多的银子,也没有人敢调教子轩兄。 在京师纨绔界,能够扛起领军大旗的人选,除了子轩兄,孩儿实在不作第二人想!” 郑侯爷唏嘘道:“即便如此,那兔崽子又怎能赶得上他那个混账爹? 论起来,咱们这帮老伙计真挺佩服老匹夫。 圣上克继大统以来国是纷繁,朝廷的事儿咱就不掰扯了,单这行军布武南征北讨,本朝用兵之盛唯洪武、永乐二朝可比。 二祖征沙漠、讨蛮夷气吞六荒八合,我等先祖莫不喋血沙场战功赫赫!那时的朝廷,文官还在一边儿玩泥巴呢。时光无情呐,到了本朝三大征,曾经骁勇横行的勋贵们,竟没有一人立下盖世奇功。 仅有的脸面,还是顾老匹夫在播州之战挣下的!” 郑青寒奇道:“竟有这样的事,顾世伯既有如此功勋,为何今日” 眸中流出一丝伤感,又有些许愤怒,郑靖远叹道:“为何今日名声如此不堪对? 若是老匹夫能永远这般英雄骁勇,倒不失为勋贵的翘楚,武人的楷模。奈何老匹夫在播州之乱平定后,被吓破了胆的顾老侯爷领回了京师严加看管。老匹夫郁郁不欢,整日流连花丛,京师有名的花楼几乎被他包圆儿。 直到几年后遇到顾夫人,老匹夫总算收了心。 顾老匹夫安心过起了日子,怎料天意弄人。老匹夫荒唐半生老来得子,也算上天待他不薄。但老匹夫命薄啊,顾夫人产子竟然母子两难,稳婆只能保一个。顾夫人决意保不保大,顾子轩落地之时,顾夫人已经撒人寰。 老匹夫一日之间感受了香火传承的大喜,也感受了挚爱辞世的大悲。 从此以后,老匹夫性情大变,癫狂肆意,豪赌、酗酒、打架,甚至自杀,总之百般作死。若非圣上念他至情至性,下中旨申叱他悬崖勒马,顾子轩就要成为大明定鼎以来最年幼的世袭侯咯。 嘿,老匹夫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儿你知道吗?” 郑青寒感慨道:“世伯荒唐,这般事迹孩儿实在不知。” “屁话,万般不堪老匹夫也是长辈,这些腌臜事儿如何能让你们辈知晓?”郑靖远意味难明道:“老匹夫路子野啊,他与成国公作赌,输红了眼一怒之下竟然抢了成国公养在外宅的妾!” “” “为何京师的贵人们都在等着看顾家的笑话,现在你明白了?郑国泰那个杂碎,真以为老匹夫的便宜那般好占!” “既然如此,明日世伯的邀约咱们是否回避一二?” “回避?青寒呐,这话可不是你一个世子该有的气度。咱武安侯一脉随成祖皇帝从龙靖难,如何能对一个靠着妹子发家的泼皮回避!” “您的意思?” “去,不单要去,还得让这场大戏更热闹。起来,顾家这场风波,跟咱们武安侯府关系可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青寒呐,这其中的分寸和微妙,你还得用心琢磨。” “孩儿领会得!”  一封帖子吹皱了京师的一池春水,顾家三人组浑然不觉,他们在热火朝天地为明日的发财,哦不,迎宾事宜合计得不可开交。 “啪”,抖开了折扇,顾子轩凝声道:“爹,姚叔,咱们请的主儿可没有一个善茬儿,正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咱们可得合计出万全之策,别赔了夫人又折兵,那笑话就闹大喽。” 顾侯爷气势磅礴道:“合计个龟蛋,以老夫的主意,把那群杀才放进府来就关门放狗,再命家将持兵刃埋伏在屏风背后,到时听老夫摔杯为号,若是有人敢不掏银子嘴里蹦出半个不字,一概管杀不管埋! 你们晓得的,那群杀才老夫亲自操练过,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也不在话下,对付那帮杀才还不是窑姐儿宽衣——轻解(捡)的!” 这法子 顾子轩擦了擦冷汗提醒道:“这可不是解衣的事儿,英国公、成国公甚至比咱们还能来事儿,您确定要这般‘直接’? 最重要的,咱家与郑国泰那个畜生的大仇未报,反倒凭白树敌无数,子曾经曰过:搞斗争就是要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整得少少的,您这主意,实在不合圣贤教诲!” 老姚疑惑道:“哪位圣贤这般粗俗地教诲?不过,仔细琢磨倒是至理名言。” 顾侯爷眼睛一亮道:“嗨呀,这话正合老夫胃口啊。砍人也好打闷棍也罢,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那群老匹夫揍了也就揍了,可不能让郑国泰那个畜生看了笑话。” 姚崇古点头道:“世子一番话让人茅塞顿开啊,老朽以为若要公侯们就范,还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侯府的耗子都快要饿死喽,同为勋贵,如此六月飞雪的惨境,大家伙儿如不能守望互助,必定让文官和内廷觑准了破绽各个击破。 到那一天,大家捧着文官们的剩饭剩菜也保不住,只能回家抱孩子玩咯。” 顾子轩忍不住道:“六月飞雪是这个意思?姚叔,我读书少,你不要诳我!” “六月天飞霜降雪,那不得冻死老狗么。这般处境若是不惨,请问世子如何才是人间惨剧?”姚崇古很严肃地反问道。 老顾也是心有戚戚道:“对啊,老姚的话不就是那个啥,‘大雪满天飞,路有冻死骨’嘛,是这意思,跟我们侯府的处境何其相似。这话儿在理啊,兔崽子你有意见?” 顾子轩竟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