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乱(二)
“狂妄! 按照大明律,尔为御史的确可以风闻奏事,不过你官不过七品,只有奏章陈事的权利,却无金殿面君的资格。 殿前司仪何在,还不将此狂徒轰出,着有司勘责,岂能任其君前失仪!” 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传来,惊醒了被贾继春带乱节奏的满殿君臣。 来者正是被众人自动忽略的首辅方从哲。 方阁老幽怨地扫视着众人,一时间不拿首辅当干粮的臣工们,纷纷步调一致地选择了失明。 至于万历你何曾见过这位千古第一旷工皇帝在意过大臣的感受 首辅大人可以忽略,但老人家的话给了众人一个清奇的思路,孙承宗和严继澄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错,御史的确可以风闻奏事,但按照大明祖制,若非皇帝相召并无上朝面君的权利。 今日众人原本不曾想过皇帝会上朝,巨大的惊喜之下,大家忽略了这一点。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大家伙儿猛然间对方阁老的不请自来略感愧疚,但依旧很有默契地一致沉默。 这事儿闹得,成化朝有棉花阁老刘吉美名在前,万历朝再多一个空气阁老,想必方首辅也是不会在意的 严继澄大喜过望,不动声色出班道:“方阁老所言正是老成谋国之言,臣附议。” 四党徒众也反应过来,纷纷顶赞方从哲。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孙承宗等虽与方从哲不对付,但为局势所逼,也一起附和了方从哲的建议。 所有人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当此之时,太子只需要再熬一段日子就能顺利继承大明帝国。 皇帝现在行将就木,正是最脆弱也是最敏感的时候,如果被贾继春这个疯子触动了真龙逆鳞,那么太子几十年的忍耐,众人几十年的坚持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今皇帝可不是孝宗先帝,除了武宗没得选,他心里最佳的选项,大家伙儿谁心里还没有点儿逼数。 万历不是蠢货,震惊过后也意识到今日的事是有人蓄谋已久的计划。 自太子入主东宫以来,还没有受到今日这般严重的指控,何况知子莫若父,万历对太子的性子还是了解的,你让他醇酒美人享受后宫佳丽三千,自然不会有问题,若要他筹谋如此大事,万历第一个不相信。 几年前的梃击案,郑妃兄妹对太子万般逼迫,直到一地鸡毛自己都看不下去,只得命令郑妃向太子道歉。 太子可好,堂堂储君之尊,竟然被郑妃的下跪举动吓得足无措,慌乱之下和郑妃互相跪拜,真乃老朱家的奇耻大辱。 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连绵不绝又意外丛生,首辅对众人的逼宫居然一无所知,万历以他老辣的政治嗅觉判断,贾继春的指控若要当庭处置,变数实在太多。 一个不慎便会引发超过梃击案的风波。 他深感时日无多,最后的时光能够平静渡过便是一代至尊最大的心愿,他实在不愿大动干戈。 退一步而言,他对顾伟奇这个心腹爱将的政治节操,还是很有信心的。 至于贾继春所言有人告密已然查证之言,众人纯粹当他放屁,哪一个御史咬人之前不是这般信誓旦旦,这就跟和尚开口都是“阿弥陀佛”一个道理。 方从哲从天而降的惊艳表现,将岌岌可危的局势拉回了悬崖之上,万历便要默认众臣的请求。 值殿太监虽然多年不伺候皇帝,可眼力见儿还在,连忙扯起公鸭嗓子喝到:“大汉将军何在,速速将此狂徒拿下!” 贾继春几乎触摸到了成功的门槛,方从哲的横插一脚却让他前功尽弃。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贾继春眼见金盔金甲的大汉将军来势汹汹,顿时人急智生,咬牙豁出了全部的勇气,狂呼道:“陛下啊,方阁老言本是祖制不假,可如今臣并非风闻奏事,而是掌握着铁证。 证人证物具在,此人便是腾骧卫千户周程! 若臣所言有半字虚言,臣愿甘受反坐之罪! 陛下何不找来证人当堂会审,若是臣所奏不实,臣之全族甘为刀下之鬼! 若是臣无半句虚言,陛下亦可保乾清宫无虞! 陛下啊” 贾继春涕泪横流,死命地挣扎着,一时竟让大汉将军不能前行。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甘受反坐之罪,姓贾的这是要玩儿命啊,他跟镇远侯和太子是什么仇什么冤。 万历脸黑如锅炭。 一个以咬人为工作职责的御史,居然甘受反坐之罪死咬顾伟奇和太子,成功地将他对爱将和儿子的信心撕开了一丝裂缝。 反坐者,如果陈述之事不实,告发之人将受到自己告发对方的罪名的同等惩罚。 状告储君勾连禁中大将,即便没有一个字指控太子谋反,但若最终证实其言不实,也会被诛连全族鸡犬不留。 朕难道真的错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帝王之心这块最肥沃的土地种下,很快就能生根发芽。 如果,他的是真的,那么乾清宫有何安全可言,大门岂非形同虚设,太子仅需几百甲士,就能让朕在睡梦中做了张飞。 一念及此,万历冷冰冰道:“大汉将军退下,朕,想听一听这位爱卿的泣血之言!” 满朝数十位臣工,万历认识的人不超过两之术。 众人暗呼糟糕,贾继春枯木逢生,大喜道:“陛下圣明,吾皇” 听着贾继春的三呼马屁,孙承宗烦闷地闭上了眼。 局势终究彻底失控,方从哲惊道:“陛下,臣以为” 万历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被透明的首辅,淡淡道:“方阁老毋需多言,朕自有分寸。” 孙承宗稳住了阵脚,心思百转,既然此事已经无法转圜,何不 他赶紧出班奏道:“陛下,贾御史言之凿凿,按照大明律此事有司不可不察。不过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既然贾御史要当堂会审,那么大理寺、督察院、刑部等三司理当共同主理! 与此同时,贾御史所言的证人也该和镇远侯当堂对质,以供有司甄别审理。 除此以外,顾子轩所献彩票之策与国有奇功,户部已经初步估算过一年能为朝廷增收白银百万两,此事臣参与过核算,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可为! 陛下何不命此子一并上朝,让其详述彩票之策?” 孙老师不出则已,一出便祭出了三司会审的狠招,外加玩儿命互博,最重要的彩票年入百万两,这对万历这头见不得银光闪闪的巨龙而言,诱惑简直不能忍啊。 太子之师,东宫柱石,今日终于在人前显露了一角冰山的实力。 这是以毒攻毒的狠招反应过来的韩爌、方从哲忙不迭地附议,后知后觉的严继澄等人也以吃人的目光瞪着贾继春,有气无力地附议。 孙承宗的提议合情合理,万历也想借着三司会审的震慑力,外加自己亲自充当照妖镜的煞气照破魑魅魍魉。 沉吟一会后,万历点头道:“准奏!” 至于彩票,万历表示没见过那等阿堵物。 顾子轩陪着老爹和老姚在院子里晒着朝阳,顾伟奇淡淡道:“兔崽子,你一个劲儿折腾郑家的几条走狗,有意思吗,咱们家打狗从来不看主人的老子向来只打主子不打走狗,看看你子那点儿出息!” 老姚自豪道:“咱们侯府向来做事黑白分明的。” 顾子轩翻着白眼道:“你们俩憋话,洒家脑袋疼。” “哟呵,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痒了是,老子帮你松松皮。”老顾闲极无聊,起身就要为儿子印上他四十七码的大脚印。 “别过来啊,我醉撩清风楼、醒打幼儿园,就是不打老年人,你不要逼我动啊靠,你真动啊再打我翻脸了!” 父子俩一片“温馨的打闹”,姚崇古烦闷地闭上了眼。 “砰砰砰” 顾子轩被老爹追得满场飞,可算逮着出气筒了,大骂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砸我顾家的门,他妈活得不耐烦了吗” 砸门声戛然而止,几个呼吸后,门外一个阴柔尖锐地声音大喝道:“奉圣上口谕,镇远侯和世子准备接旨!” 竟然是宫中的死太监,顾子轩三人面面相觑,姚崇古顿时满脸沧桑,就要吩咐下人开门。 顾子轩抢先一步道:“原来是内廷的公公到了,那个谁还不赶紧大开中门摆香火、烧黄纸准备接旨啊。 姚叔啊我都不稀得你,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大的火气,骂人脏话就算了,还动不动喊打喊杀,咱们顾家是那么没有教养的人家吗? 各位公公不要见怪啊,咱们这就开门不开眼的东西,赶紧麻溜儿地,公公们还要回去上班呢,很赶时间的!” 姚崇古 永宁侯府,郑国泰不安道:“先生,贾继春靠得住吗?” 斗篷人沉吟一会道:“贾御史不是侯爷亲自拟定的人选吗?” 郑国泰老脸一红,尴尬道:“话是这么不假,可这活儿毕竟有满门抄斩诛全族的风险,贾继春这厮,老夫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少智无谋的东西 斗篷人鄙视了郑国泰一番,坚定道:“我办事侯爷放心,他若办不好这事儿,就等着比满门抄斩更惨烈的下场!” 郑国泰这才松了口气,眸子里复又燃起熊熊地野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