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Act2·剜心
那是两个人相遇的初始。
短暂的交流后, 两个孩子就沉沉的睡去, 毕竟这一天,对于他们来,实在是太过于刺激。
他想, 等自己醒过来了还要有好多好多的话, 要与那个叫“幼宁”的哥哥,或许他可以把自己的汽车人送给哥哥,也不知道这一次, 哥哥会不会喜欢。
然而他并不知晓,汽车上的那一次闭眼,在他幼年的那段时光中, 已经宣告了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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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匪的目标是原家少爷,原嘉澍,想要借此勒索赎金, 却没注意,行动时出现了疏忽。
所有人都以为原家只有这么一个少爷, 人人都知道原家家主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原嘉澍, 原惜白。
家有悍妻,外有情人。
他父亲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自在,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没有陪着原嘉澍,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带着他去乐园, 以至于绑匪们弄混了目标。
阴差阳错之下, 将他给绑走。
直到被绑到了荒郊野外、扔进了仓库中, 都不曾发现不对劲。
他的父亲并不曾告诉任何人私生子的存在,以至于直到被救出来后,所有人都以为,那次被绑架的是原家少爷,原嘉澍。
而在他被绑在仓库中,担惊受怕,遭受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原家的大宅中。
并没有在意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被绑架,而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在妻子面前搪塞过去。
最终还是辛家发现了少爷走丢,将两人给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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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身体承担不起那一天的奔波,当精神放松下来后,被雨水泡了半夜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他们发起了高烧,久久不退。
然而在天色还未曾亮起,意识未曾苏醒的时候,两人之间,就上演了一场分别。
辛幼宁自然是被辛家接了回去,而他,却在父亲的焦头烂额中,被送往了另外一家医院。
高烧久而未退,那不知是昏迷了多久,他才终于醒来,立时便对上了母亲担忧的眼神。
他向来乖巧,软语安慰着母亲,自己并没有什么事,被一口一口的喂下了粥食,却并不曾注意到母亲眼底埋藏的担忧。
他始终都记得在乐园里哥哥嫌弃的神情,在仓库中那一双推着他向上的手,还有在泥土碎石路上,背着自己的肩膀,在农田之中那一双漆黑的眼睛。
“别怕。”
那个名字被他牢牢地记在心底。
他姓辛,他的名字唤作幼宁。
病榻缠绵里,他一直都挂念着那个哥哥,问母亲他在哪里,母亲却回答不上来。于是他又问父亲去哪里了,却只得到了摇头。
早已知道,想要见到父亲很难很难,但仍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
脚上绑了石膏,哪里都不能去,想念在休养的日子中,如同杂草一样疯长。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了父亲,耐心问询那天的经过。
他绘声绘色描述了那时候的场景,强调了那个哥哥救了自己,吗,末了声的祈求着,能否带着自己去见他,最起码要表达感谢。
父亲不置可否,简单的回答他“再吧”,尔后匆匆离去。
年幼的孩子目送着父亲转身的背影,有些难过又有一些失望。然而毕竟他年纪还,尚还猜不透大人的心思,于是没有看明白那复杂的眼神,也没用读懂那三个字当中的意味。
再吧,敷衍的,不耐的。
那其实是被放弃了。
而他什么都不知晓,当真就傻傻的等待着再的那一天。
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他甚至想象过,自己直接去寻找到那个哥哥。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姓辛的人何其之多,他又从哪里去找那个辛幼宁?!
或许是见着他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母亲要带他出门。
他原本是可有可无的,直到母亲是去见那个哥哥才转的高兴。
盘山路后,花木林间。
期冀与渴盼的种子悄悄地生长,他看到了轮廓恢弘的老宅,站在那个喷泉边,吃力的眺望。
许多年后,一如今日。
那个时候,管家彬彬有礼的告诉他,很遗憾,少爷眼下还在病中。
因着那见义勇为的行径,磕得头皮血流,一直都在家中静养,眼下还睡着,并不曾起来。
他有些遗憾,问询管家,能不能上去,看哥哥一眼,当面致谢。
管家告诉他或许可以在花厅里等待。
然而再也等不到了。
他并不知晓,想要把他带到辛家来,母亲是费了多大的力气。
直接惊动了原家人。
女人妆容精致,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讽刺,在对方的咒骂与手腕中,他的希望与期冀,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个穿的漂漂亮亮的男孩,站在那个女人身边,目光中写满了讨厌与憎恶,轻声细语的咒骂他,是个野杂种。
他又是惶急又是害怕,努力解释着自己并不是,但迎来的只有厌恶的眼神,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抢占了爱的人。
然后,那个男孩假装与他起了争执,推开了他的手,从木桥上,掉到了深深的湖水里。
女人投向他的目光宛如一把尖刀,要将他的血肉都悉数剜下来。
他惊恐的想要辩解,自己并没有推人,那个男孩是自己掉入水里面去的。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一个人相信,除了他的母亲。随之赶来的是父亲,投给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
在那一片流言蜚语中,他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微贱的、可悲的、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他的父亲,甚至都不能算是他的父亲,在法律层面上,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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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时日过的无比的仓皇,在辛家山顶老宅的那个下午犹如噩梦,他未曾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被赶了出去。母亲后来带着他搬了家,直接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彻底告别了承载着幼年回忆的地方。
他始终都记得当初的雨夜里,紧紧握着他的那一双手。
直到很多年后的在此相遇。
彼时,他已非当初荏弱孩童。
母亲骤然离世,终归还是把他托付给了父亲,在晚宴中,他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哥哥。
依稀还能辨认出昔年的轮廓,可是,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满怀欣喜的要上前,却在看到身旁人时顿住。
哥哥的身旁,站着另外一个如他噩梦一般的人。
在笑与闲谈中,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鼎鼎有名的传闻。
人人都知晓,辛幼宁疯狂的追求着原家少爷,满腔的爱恋,悉数都给了原嘉澍。
那一场午后的偶遇,当真就只是偶遇了。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在太阳升起后,如叶片上的露珠,蒸发的一干二净。
只不过一场幻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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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惜白咽下了多年前的那场相依为命,将那一段记忆紧紧地埋葬在心底。
心脏被挖出了一个窟窿,而他的珍宝就被埋葬在最深处,任由时光缓慢的撒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被挖出来的那一天。
如同每一个卑微的暗恋者,他站在逆光的远处,默默地遥望着那个神采飞扬的人。
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勃然大怒,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喜笑颜开,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千金博一笑。
再见了。
幼宁。
那还未曾出口便已然无疾而终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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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风声呼啸,穿透过遥远的时间阻隔,跨越过崎岖的山川荆棘,那些模糊的、隐约的、消散的记忆,终于复归于脑海。
原惜白总是安静的看着他,沉默的守在他的身后,仿佛只要一转身,就能够看着他沉静的身影。
满目冰凉,楚歌终于从记忆的迷宫中踉跄出来,却发现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原来是你”
幼年时代乐园中那个羞涩递来汽车人的男孩,青春时代永远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少年,以及在许多年后的枝白路,目睹了那一缸鲜血后嘶声裂肺几近崩溃的原惜白
无数光影与幻象交叠在一起,汇聚成月光下满是风霜的背影。
良辰美景,佳节芳时。
便那样于虚空中侧过头,温柔的凝视着他的眼。
手指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一刹那间竟然察觉到了尖锐的痛意,泪水沿着颈项滑落,滚入了心房。
“从始至终原来一直都是你。”
“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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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幼宁从不曾忘记他。
夜幕暴雨的农田里他握着那个孩子的手,被救回来后强撑了片刻终于因为伤势沉沉睡去。
这场见义勇为终究还是给他带去了伤势,他磕破了脑袋,在磨断绳索时被生锈的钢管割破了手,细菌潜伏后,又被感染。他镇日镇日的静养,大段大段的昏睡,很是虚弱了一段时日。
在多年前那个阳光曛然的午后,他不曾知晓,自己曾经问询过得那个孩子在楼下等他,更不曾知道,花园里爆发的那一场闹剧。
没有人会刻意告诉他,那些过往的记忆,就如阳光下的露珠,倏忽,去似霜雾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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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山公路。
深夜的冷风中带着丝化不去的寒凉,从林间穿梭而过,如狼嚎鬼哭,幽密呼啸。
原惜白握着方向盘,在这曲折回环的道路上,平稳的行驶。
他其实已经很劳累了,从外地赶回医院,又将辛幼宁转回家中,一路上马不停蹄、舟车劳顿,除却在家中微微眯了会眼,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
然而这样冷风寒凉的夜色中,他还要驱车赶往山下,回到枝白路的家中。
是该合家欢聚的日子,却形影孤单。
十分好月。
不照人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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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坐在副驾驶位上,深深的看着他,眼中含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担忧。
他很是希望原惜白放弃今晚赶回去的想法,就宿在辛家的老宅里,比如辛幼宁以前的房间。
但显然那里对于他来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地方,没有了辛幼宁,却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都这么晚的时候了,你还折腾着自己做什么呢?想回去过中秋节,不想辛幼宁一个人在家?不用这样的啊,白天你已经在医院里、在家里陪了他很久了”
楚歌絮絮叨叨的:“我不在意的。”
原惜白听不到他的话,捏着方向盘,依旧在平稳的行驶。
“你这个样子是疲劳驾驶,很容易出事情的,惜白”
黑夜,盘山。
偶尔行过林间,两旁的路灯光影暗淡,几乎要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车窗玻璃被全部摇上,隔绝了来自于外界的冷风,却隔不断侵袭的声音。
偶尔看向窗外,别无其他,只有幽幽的、黢黢的、沉沉的黑暗,林木摇曳,梭梭作响,犹如鬼影。
盘山,大回环,需要时时刻刻都掌控着方向盘。
上一秒还朝着这一方,下一刻或许道路就出现了陡峭的转折,必须转弯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他莫名的,有一些不安。
原惜白掌控着方向盘,依旧是十分平稳的速度。
三千五,两千八,两千米。
从山顶上下来,路程已经走过了一半。
一千七,一千一,八百。
山路已然走完了绝大多数的路程,只要转过最后几个弯道,山路就会直直的通向山下,进入笔直的大道。
操控着方向盘的手依然是十分沉稳的,楚歌些微的放下了心,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平稳的落到了胸腔中去。
最后一个转弯。
放松下的精神让他终于闭上眼睛。
也就在这一刻。
异变陡起。
呼啸的夜风如同凄厉的尖嚎,伴随着突兀而剧烈的摩擦声刺入他的耳膜。
楚歌霍的睁眼,一刹那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冰凉。
山道、路灯如同颠覆般翻转,车辆如同失了准信的炮弹,猛地冲出了蜿蜒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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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颠簸,几乎要让人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出的漂移,一片天旋地转,仿佛世界都坍塌。
摩擦声、尖啸声、撞击声
那些杂音交织在一起,宛如悲剧来临前最沉重的序曲。
楚歌眼睁睁的看着前一秒还乘坐着的那辆轿车,下一刻就翻滚下了公路旁的高坡,如同失去了控制的皮球,剧烈翻滚,终于不动了。
而他甚至在第一时间就被甩到了车外,站在崖边的公路上,满脑空白的看着山下的阴影。
“原惜白”
“原惜白”
他像发了疯的那样从山路上跳下,如同呼啸的尖风刹那便飘到了车边,原本外观流丽的车辆已经被撞毁的不成样,四只轮胎露在上面,而原惜白,就在反倒过来的车厢中。
“为什么会这样”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他颤抖着朝着翻倒的汽车伸出了手,毫无预料的,穿透而过。
是那个样子的,果然不应该让他这样深夜走山路的。
做出来这个行径本来就像是疯了,而他甚至还没有拦下原惜白。
他该有多累?又该有多痛?
现在应该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他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化作了游魂幽灵,他触碰不到汽车,他没有任何阻隔,他就那样如空气一样的飘到了车窗内。
安全气囊被弹出来了,原惜白双目紧闭,满面鲜血,生死不知。
他的整个人仿佛都由奇怪的角度曲折,看上去是那样的畸形。
他还活着吗
楚歌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去试一试原惜白的鼻息,他被卡在了安全气囊之间,整个人是无力且颓然的姿势。
然而楚歌什么都试不到、他什么都试不到!
他感受不到温度,感受不到热量,他像一个幽灵一般存在于世间,根本就无法感觉到半点生命的征兆。
那不过是徒劳而已。
“原惜白”
楚歌想要移开安全气囊,他想要解开安全带,把原惜白从车厢中抱出来。
原惜白伤的满身是血,手臂、身躯全以奇怪的角度扭曲在一起,他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四下里风声呼啸,虫噪鸟鸣,然而除却那来自于自然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一点来自于人类的声响。
那是盘山公路的尽头,原本就在城市边缘的地方。
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唯有一点亮光,在遥不可及的头顶闪烁。
那是路灯,山路两旁立着的道灯,被风吹雨很久了,明明灭灭,高高在上,光影时现时暗。
如同漠然的神佛,无情的俯视着人间。
楚歌伸出手,想要将原惜白抱出来,可是啊,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就像许许多次的那样,如空气一般的穿透过,什么都感觉不到。
仿佛上一刻,他还在庆幸自己是游魂幽灵,可以就这样毫无阻碍的飘入车厢内。
下一刻,却转变为了全然的痛恨。
为什么,为什么他触碰不到?
他想要救人啊!
把原惜白从车辆中解救出来并不困难,只要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都可以做到。
然而楚歌只是游魂幽灵,任凭他使尽了力气,任凭他嘶声力竭,拼命地想要拉起原惜白。
原惜白明明就在那里,他却触碰不到。
不过方寸咫尺的距离,却如同千山万海般遥远。
鲜血在缓缓地沿着伤口渗出来,楚歌闻到了腥涩的气味。
一个人的体内,有多少鲜血可以流净?
原惜白会死掉的。
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死掉。
只要一滑过这个可能,心脏就仿佛被紧紧地捏住,要喘不过来气。
不可以。
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他还不知道,辛幼宁自始至终牵挂着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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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
可以来一个人吗。
这里有人出了车祸,他需要马上被送去医院。
楚歌仓皇的抬起头,只能看到旷荡的荒野,那些杂草丛生、灌木蔓长的地方,根本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会有人的。
这样合家欢聚、亲人团圆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偏僻荒凉的野外郊地里。
他大声的呼喊,没有听闻车声、没有听闻人语,没有听到一丝半点儿的回应。
鲜血顺着原惜白的衣物滑下,沾湿了楚歌透明的身躯。
他惊惶的抱住了原惜白,仿佛感受到了对方身体中,那些看不见的生命力缓缓消散。
他昏迷不醒,没关系的。
原本就是识人不清,遭了算计,以至于魂魄离体,昏迷不醒。
但是原惜白做了什么?原惜白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只不过是在中秋夜的晚上,想要赶回去陪他而已。
高处的路灯明明灭灭。
仿佛九天之上不知人间苦处的神佛。
看着荒野里绝望的幽魂与死生不知的人,看着幽魂微弱无力的挣扎,看着幽魂嘶声哀嚎却无人回应,看着幽魂被淋漓鲜血浸染了满身。
看着幽魂眼睁睁的目睹着心爱的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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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注定是要以这样的结果而收场,为什么,又要让他们相遇。
在他终于弄清了起始与脉络,将孩提时代那段宝贵的记忆找回来时,反手赐给他如此沉痛的悲剧。
他还以为是美好的开始,却不知道,那是通往绝望的道路。
“原惜白”
他没有躯体,没有力量,他什么都失去了,所有剩下的一切,不过是一颗炽热的心。
一切恶果,均是咎由自取。
我下地狱,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以此相抵,是否可以期冀,你还活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