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Act2·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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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撇开了眼睛, 不敢去看那面铜镜。
如此的匪夷所思, 仿佛某个怪诞话本上走出来的故事,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匆匆忙忙了那么些时候,李应的声音终于可以稍稍稳定下来, 可以提出一个猜测:“原哥, 万一是保镖划上去的呢?”
“不,不会是保镖。”原惜白当即否定这个猜测,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们不会。”也不敢动这面铜镜。
那铜镜挂的那样高,常人根本不会想着去伸手触碰,更何况字母的边缘又是如此的粗糙, 看上去像是反复抠挖、摩擦后留下的痕迹。倘若当真是有人刻意施为,只会使用工具,使自己省些力气, 断不会就用一双手,看上去如同幼儿的涂鸦。
“原哥, 我还是先帮你去问问”
李应语气干涩,仍然不愿意相信自己见到的这一幕, 他急慌慌的出去,没有过的多久,又急慌慌的回来。
原惜白抬起了头,他看到了李应的表情, 目光中充满了震惊, 而表情更是复杂难辨。
“怎么会呢, 不可能啊原哥。”
李应喃喃自语,即便这铜镜从头到尾都只经过了他的手,他依旧不敢相信。
“有人承认吗?”
李应艰难的摇了摇头:“没有。”
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动了那面铜镜,正如原惜白所的那样,保镖们知道,原惜白那样在意那个铜镜,最初的时候整天整天的盯着,他们又哪里敢动啊?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排除了所有错误的选项,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答案。
李应站在原地,就像是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
他的语气艰涩到了极点:“当真是,辛先生?”
原惜白凝望着那面镜子,看着其中模模糊糊的倒影,轻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了车祸的那天,是他救了我。”
然而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
都以为,那是车祸之后,头部受伤,多种症状并发,所产生的胡言乱语。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的可怕。
落针可闻,只能够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原惜白按住了那面铜镜,葡萄藤纹紧紧地印入了他的掌心,像是骤然惊醒一般,他抬起了头。
李应对上了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瞳中,不见恐慌、不见害怕、不见畏惧,就好像出现这样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不能够使得他动摇一点点。
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镇定:“那么,看录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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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白路的这栋别墅中,从一楼到三楼,从客厅到卧室,到处都安装满了摄像头。
那是前段时间,原惜白不顾众人的反对,力排众议指使李应安装的,为了防止他的精神状态出问题,李应跟闻迎商量后,没有办法给他弄上了,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原惜白最初的时候天天盯着监控屏幕,后来大概是失望了,厌倦了,终于不再去管这些摄像头。
李应当时猜测着他是见不到自己想要见得人,心里又觉得这装起来纯粹是给他一个心理安慰,倒也没有什么。
眼下两人再度回到了监控室,李应找出来了属于大门口的那一个,又调出来了那一段录像。
电子屏幕上,一片黑黢黢的。
光线很暗,非常的暗,就这样看过去,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铜镜的轮廓。
大多数时候,门厅的灯都没有被开,一般来,就算是开灯,也只会开客厅的灯,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很正常。
李应看着那段录像,觉得有些麻烦:“可能还要技术处理一下。”
原惜白轻声:“不需要那么费事儿,直接提高亮度吧。”
李应“嗯”了声,开始对着录像进行操作,他调出来了剪辑软件,将这一段录像的亮度提高。在这样的处理之下,整个画面看上去,都有一些失真,明亮到近乎于吊诡。
朱砂的颜色显得极其之鲜浓,就那样直直的撞入两个人的视网膜。
摄像头能够保存的录像最早都只能够到半个月之前,再早却是已经被覆盖,已经没有了,李应也只能够把这半个月的录像调出来。
屏幕上现出来了铜镜被挂上去时候的样子,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满满都是一面的朱砂,被涂的没有漏下一星半点儿。
那是李应亲手操持的,可是此刻见了,他心里却,没有什么高兴的。
原惜白:“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
铜镜悬挂在那里,偶尔会拍摄到微微晃动的画面,那实在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因为镜头里什么别的东西都不会出现。
李应调快了时间的进度,他采取了十六倍速,就这样看过去,依旧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产生。
他看向了原惜白,原惜白却盯着电子屏幕,一眨也不眨。
那肯定是会出现变化的,不可能就这样一成不变下去,否则,铜镜背面的朱砂上,不会被人划出那样一个求救的标记。
偶尔会有灯光亮起,于是,屏幕上的画面就显得更加的刺眼,灼烈的白光几乎要烧穿人的视网膜。
李应百无聊赖,:“原哥,可能真的是有人搞得恶作剧”
“嘘”
原惜白举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就在那一刻,铜镜上终于出现了某种变化。
那如止水湖面一般的朱砂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半空之中,铜镜悬挂,那一道划痕就那样凭空出现,越来越深。
李应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连言语都忘了。
平滑的朱砂表面被刻下了一道印记,尔后,更高一点的地方,缓缓出现了一个坑,那一片的朱砂被诡异的挖去了,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双手,不住的抠挖、不住的摩擦。
蛇形的字母痕迹正在缓缓地成型,如果按照眼下来看,这个位置,在朱砂的靠左边一点,会出现的,正是一个字母“s”。
但是过去了一段时间之后,朱砂上的变化就停了下来,又像一开始那样,复归于不动。
过得片刻,又缓缓地磨了起来,这一次,时间格外的长,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歪歪斜斜的,差不多可以看出字母的轮廓。
李应干涩的:“原哥,好像停住了。”
原惜白看着刺眼的画面,突然问道:“从出现变化到结束,是什么时间!”
李应忙匆匆的拉回了进度条,对比了一瞬:“出现变化是在中午十二点三十二,停止在下午十五点四十七再出现变化,是在晚上十一点二十一到早上八点四十九。”
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
李应拉回了进度条,按照十六倍的速度继续放,在等待过一个白天后,从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开始,铜镜背后的朱砂再度出现变化,这一次,依旧是持续到了早上,八点三十二之后,铜镜又一次恢复了静止。
而下一次,再下一次
原惜白的手边搁了一张白纸,那上面,他用笔记录下来了每一次变化出现的起始段,那些时间短,除却第一天,都有一个相似的地方。
不,更加准确的,第一天也同样具有这个特征,只不过那天朱砂被划掉的时间特别长,远远超出了之后几天。
“晚上”原惜白喃喃道,“出现变化的时候,都是在晚上。”
李应目光扫向了那张他记录着时间的纸片,发现确然是这个样子。
只有第一天的下午,属于白天的时间,铜镜后的朱砂出现了变化,而在那之后,几乎全部都固定在了夜晚这个时候,从头一天深夜,到第二天早上。
从细细的、蛇形一般的痕迹,到变得越来越清晰。
从厚厚的、凝固住了的大片朱砂,到出现一道道磨痕,铜镜的背面通过被磨掉了的朱砂露了出来,组成了三个字母。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标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终于直到某一天,停住了。
铜镜上的朱砂,再没有一点变化。
就像那双无形的手已经停工,就像他已经放弃了再继续进行下去。
原惜白的眼神久久的停滞在画面上。
“晚上为什么都会是晚上呢,原哥。”
那个问句如同惊醒了凝滞的思绪,原惜白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桌上的纸页,抓住了一道道深浅褶皱。
他看着画面,再低下了头来,看着手中的这面铜镜,看着那上面被磨损出来了的、朱砂的印迹。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出的干涩:“大概是因为晚上,更适合他行动吧。”
李应奇道:“为什么要晚上才更适合行动,难道不是白天——”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双手扼断。
他看着原惜白,颤声道:“因为晚上没有太阳,阴气更重,是吗?”
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已经不知道是装着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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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点被一丝丝翻出了脑海。
他不喜欢医院。
他见不得阳光。
他只能够出现在晚上。
那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了一个猜测。
原惜白忽然道:“车祸的录像呢?”
李应:“原哥,你不是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吗,怎么还要看啊?!”
原惜白语调极缓,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拿给我。”
录像带再次被放出来,原惜白怔怔的看着那个画面。
李应站在一旁,量着他的神情。
他的脑海中冒出来了一个堪称惊骇的猜想,以前他从来都不相信,但是这个时候在铜镜上已经出现了那样诡异的变化后,由不得他再不相信。
李应稳了稳心神,咽了一口唾沫:“原哥,你是在看辛先生吗?”
原惜白不曾投给他半点目光,却点了点头。
那就是这个样子了,没有错了。
此刻,电子屏幕上,根本除了悬浮在空中、被诡异抱出来的原惜白,什么都没有。
而另一侧的画面中,调到了最快的速度,刺目的录像里,铜镜上的朱砂,正在一遍又一遍的被磨损着。划痕一次又一次出现,在缓慢的成型,化作了三个字母,当一切归零后,又再一次开始。
空气中一阵几乎于压抑的沉默,原惜白怔怔的看着画面,如同失了语言的泥雕木塑。
他看着那迥异的两张画面,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那样的用力,直到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嘴唇缓缓渗出来。
李应一愣,道:“原哥,你别这样”
原惜白却低下了头,捏着那面铜镜,手指划过了标记,连声音都发着颤:“他在求救,他在向我求救”
五天,整整五天,几乎每一个黑夜,都耗在了那上面。
“那个时间是每个晚上,我去睡眠的时间!”
每一个夜晚,几乎是不眠不休。
他是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多少的力气,耗费了多少的功夫,才在这面铜镜上,无比艰难的终于刻下求救的语言。
原惜白自己试了试,他的指甲,只能够在上面划下极轻的痕迹,想要将整个朱砂都洞穿恐怕一双手都得烂掉。
可惜啊
一想起自己这么多天来忽视掉、漠视掉的日子,原惜白就胸口发堵,沉闷闷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那个时候,他以为镜子里可以照出他想要见到的人。
是这样的想的,也是这样期待的,于是在长久的等待后,发现期望落空之后,他就将镜子抛到了脑后。
仍然是挂在门厅里,可是,或许是害怕再次失望,或许是害怕遭受击,于是下意识的,不再投注过去注意力。
那面铜镜,悬挂在那样明显的地方,却被他就这样忽视了过去。
五天,整整五天!
倘若稍稍早一点,倘若他每天都会去检查这面铜镜,那是不是,早早地就能够发现,那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
向着他求救。
可惜,他刻意忘记了啊,他故意逃避了啊
在他遗忘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辛幼宁只能这样艰难的在铜镜后的朱砂上,刻下如此的标记。
然后,日复一日,等待着他发现。
却迟迟没有发现。
直到原嘉澍来大闹一场,直到他决定要出门。
那个时候他也不愿意面对,刚好,就这样错过了铜镜上,留给他的信息。
直到秋风吹断了悬挂的绳索,铜镜掉落了地面,这才被阿姨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而在那之前的日子里
在来来往往的众人从不曾投去半分注意力的时候,他一个人,又已经等待了多久。
“我早该发现的”原惜白喃喃自语,“我不该出门的,根本就不该去那个什么香柘寺。”
只要一想起那个时候,冷雨帘幕中在半空里消失的那双手,原惜白就痛的无法呼吸。
一切的一切,分明早就给了他提示。
然而那个时候,阴云天,细雨里,他犹豫着,迟疑着,却背道而驰,最终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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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撞客了,他被人强行驱逐了魂魄。他在铜镜的朱砂上刻下这段话,向我示警,想要我看到,向我求救。”
“他的魂魄或许非常虚弱,因为他救了我。他现在见不得医院,见不得阳光,也见不得寺庙这些东西,对于他来,都是不能够接触的玩意儿。”
“我要想办法把他找回来,想办法让他的魂魄回到身体里,赶走那个缠绕着他的邪祟。”
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原惜白缓缓诉完毕。
李应知道他心中应当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低声问道:“原哥,需要我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也是到现在为止,他能够确定的唯一的一个媒介。
“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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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下了楼,偌大的监控室之内,一时间,就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
电子屏幕之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车祸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铜镜后缓缓出现的划痕,那看上去几乎吊诡到了极致,渗人的毛骨悚然,可原惜白却如若未觉。
手指紧紧地握着那面铜镜,他的目光停留在画面上出现的那个人身上。
原惜白声音很轻:“你还在这里的吗?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嘴唇上咬破了的地方不出的疼痛,可是他像是没有察觉,直到嘴唇上的痕迹越来越深。
鲜血正在缓缓地冷却,即将要凝固在嘴唇边。
那仿佛只是他的一个幻觉,又如此的清晰,根本容不得丝毫错认。
唇上似乎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如此的寒凉,带着股完全化不开去的冷意。
有那么一瞬间原惜白怔住了,他以为那是风,吹拂过了他的面颊。
可是在这完全封闭的监控室内,又从哪里来的风。
那一点寒凉是如此的明显,如果要形容,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缓缓擦过了他的唇|瓣。
手指
原惜白刹那间一惊,几乎是仓皇的伸出了手,探向了身前。
然而那一刹那他的手扑了个空,只抓到了一把无形无迹的空气!
就像根本只是他的臆想,他的幻觉。
可是,怎么会!
他蓦地一用力,双唇阖上,就在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嘴唇之间一片冰凉,当舌尖顶上后甚至可以描摹出那一片的轮廓。
骤然一下,被他捕捉到的那根手指就要退却。
原惜白头脑间空白一片,难以形容的惊喜与慌乱攫住了他的心脏,在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动作已经先于了大脑。他的牙齿行动,骤然合上,紧紧地咬住了那根手指。
动作之大一瞬间甚至咬住了舌尖,剧痛之后,鲜血的铁锈味弥散过整个口腔。
那根冰凉的手指被他紧紧地咬住了,根本就无从逃脱。
原惜白仓皇的伸出了手,沿着嘴唇咬住的地方摸索了过去,在那里,在无形的空气中,在原本什么都不应该存在的地方,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幼宁,幼宁”
喉咙颤抖着,那是嘶哑而模糊的音节,他紧紧地抓住了那双无形的手,就像抓住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希望。
那双手似乎是挣扎他,想要摆脱他,那动作不出的仓促和慌乱。
原惜白丝毫都不敢放,他死死地咬住了嘴里的那根手指,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抓住那一双手。
那一瞬仿佛与无形的那个人陷入了僵持,他连闭眼睛都不敢,忘记了一切,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一片无形的空气里,他知道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他死死地拽着那双手,直到与自己的面颊毫无缝隙的相贴。
几乎要渗入骨髓的寒凉。
却教他生出了一种惶然的惊喜,仿佛那么久以来,漫长的等待与期冀,终于都落到了实处。
原来你在这里。
原来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未曾察觉到的时候,泪水顺着眼眶滚落下来,落到了贴在面颊的手背上。
那是渗骨的寒凉中,能够感觉到的,唯一的一点儿暖意。
温度是如此的滚烫,几乎要灼伤了人手背上的肌肤。
可是原惜白不敢眨眼,只能够死死地睁着,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要看不清。
然而他却那样清晰的感觉到,那滚落下来的泪珠,被那双无形的手阻隔,落在了冰凉的手背上。
“幼宁”
连声音都发着颤儿,带着含糊的、浓重鼻音的哽咽,“为什么要躲着,你出来,见一见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