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Act3·裂魂
假如每一个任务他都必须接受这样的剜心之痛, 那他宁愿直接从中心里辞职, 远离这一份工作。
在他出这句话之后,主任像是怔愣了一下,但是神色之中, 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楚歌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 那是一个等待的姿势,他静候着主任的答复。
是批准,还是否决。
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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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大学毕业季的时候, 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工作,那时候他也没有想好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
都要先立志,再做事, 这样才会更加有动力。他的很多同学都早早地决定了未来努力、奋斗、拼搏的方向,可是到了楚歌这里,他心中却有一种恍惚的茫然。
似乎是应该跟他们一样的, 为了日后奋斗、拼,可是心中的那团烈火却像是早已经烧干净了, 已然熄灭,剩下了一地灰烬, 并没有什么热情。
是一种近乎于恍惚的茫然。
孤身一人,独自漂泊,他可以去沿海的城市,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但潜意识中, 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离开, 留在本地。
恰逢那时候纯爱总局在进行校招,阴差阳错之下他去参加了考试,原本只是随意的试一试,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最后同学们都被刷掉了,他却莫名其妙的考了进去。
入职之前签署了劳动合同,协议之中,就包括了保密条款与服务的最低年限,那时候他想着,这份工作给出的待遇不错,总之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就这样干下去也不错。然而现在
因为当初一时随意填写的“社会和谐、天下大同”的意向,他被莫名其妙的分进了人渣改造中心里。
也曾想过勤勤恳恳工作,争取升职、加薪
如今,工作的时间满满算连一年都没有到,他却已经不想要再工作下去。
就算是违背了当初签订的协议,就算是要赔偿大笔的违约金,他也认了。
楚歌只想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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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办公桌上,他放上去的那个信封被拿了起来。
主任拆开了信封,展开了其中的辞职信,细细。
许久。
她放下了那一张轻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的信纸,神情温和。
“楚,怎么会突然想要离开呢,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
楚歌有很多的话想要,最终不过是全部咽回了喉咙里,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吐出一个再公式化不过的答案:“我觉得这份工作我不太适合。”
主任笑起来:“为什么你觉得不适合?楚,你是到现在为止,中心里评级最高的一名执行者。”
楚歌看着她,摇了摇头。
主任道:“你还记得上个任务结束的时候,我跟你的话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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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碎片化的,乱糟糟的堆叠在了脑海里,从来都没有理清。
楚歌想要寻找上一次他结束任务时被告知的话,如果按照真实时间来,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然而他这个时候想起来,却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有一部分任务是任务挑选着执行人;他的所有任务都基于第一个任务产生,是连环的任务;而他进入的所有世界,都是由同一个人构筑起来的。
同一个人
楚歌眼神一颤。
主任道:“你的任务比较特别,你是唯一一个能够通过的,假如连你都要放弃,那么,就再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从此失败,再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并不遥远的交谈被这段话唤回,楚歌将那些信息缓缓地拼凑起。
在纯爱总局里待了这么久,又跟庾建武是门靠门,他多多少少也听了一些传言。
这一切被他串联起来,拼成了一个大概的、隐约的、模糊而不确定的画面。
主任向他解释道:“你进入的是人的精神域,因为那个人精神状态非常的糟糕,所以不得不尝试这样的方法。但是你每执行一个任务,他的状态就会好一点。”
楚歌倏尔,笑了一下。
他本不是一个尖锐的人,然而在这一刻,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难道他的脑子有问题,是个精神病,以自杀为乐?”
精神域,完全由对方构筑起来的世界。
楚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构筑那样让人崩溃的精神域,他完全无法逃脱,整个人几乎都要沉|沦在那绝望悲伤的情绪里。
主任摇了摇头:“如果能为了心爱的人而死,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幸福。”
所以,一定要每个世界,都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亡?
死掉的人是解脱了,然而对于活着的人来,却无异于地狱。
“假如一个人心爱的人死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死掉的人有没有想过,活着的那个人该是有多么的痛苦?”
如果那个人的确是受了精神创伤,为什么要反向施加到他的身上。
一次又一次,让他经历那样惨烈的场景,陷入噩梦之中,再也不能够走出来。
他几乎要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显得灰暗而衰败,就像是精神已经被耗空,所有的爱意与热情都消耗殆尽。
那个样子让原本心中就没有下定决心的主任更加动摇了起来,完全找不到什么话去服他。
是的,她可以那样做,找一些借口,寻一些理由,扯一些冠冕堂皇的幌子,再辅佐以这么多年工作所锻炼出来的口舌,她有把我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放下顾忌,继续投入下一次的工作。
——就像上一次,她所做的那样。
然而,所有的方法都握在了她的掌心,她却迟迟没有出口。
主任在犹豫。
面前人看上去是那样的痛苦,年纪轻轻的伙儿,刚来局里时还活力满满,特别精神的一个年轻人。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下,他的整个人身上,都看不到一点点亮光。
主任倒了一杯热可可,递到了楚歌的面前。
楚歌浅浅的抿了几口,直到那时候,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点儿血色。
“好些了吗?”
楚歌点了点头。
主任心中含着一点儿歉意:“进入精神域的这种任务,并不单单在我们中心里,这是整个局里都可以接到的。但是进去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样的场景,这些都无从操控,只能够尽力让执行者变得安全一些让你面对这样的任务,我很抱歉,楚。”
那声音合适低缓柔和,更遑论末尾还有那么一句情真意切的道歉。
楚歌很难招架这样温和知性的中年女性,这偶尔会让他想到自己无缘见面的母亲。
他点了点头,声:“没有关系。”
某种程度上,他可以理解的。
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他原本可以登出,却因为逞强、怜惜,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因素,让他最后选择了坚持下去。
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境地。
归根结底,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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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道:“进入精神域的任务,是整个局里都可以接到的,而进去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场景,这些都无可操控,让你面临这样的任务很抱歉。”
楚歌声道:“没关系。”
主任道:“那你还愿意执行这一系列任务吗?”
楚歌摇了摇头。
主任叹了一口气。
楚歌看着她,忽然道:“如果我不去,他会死吗?”
主任沉吟:“不准,通常精神域被污染后,都有很大的可能走向自我毁灭的死胡同他现在情况比之前好了些,不过精神域得不到清理,大多数的结果都不会怎么好。”
所以,这意味着
楚歌轻声道:“其实你们知道,那个精神域被污染的人是谁。”
否则不会告诉他,现在的情况都比以前好了些。
主任一顿,她意识到自己漏了嘴。
“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主任瞧着他的神色,最终歉意的摇了摇头:“抱歉。”
按照章程,如果是清理精神域这一类型的任务,却是不可以出对方信息的。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楚歌。
就算心里抱了一点儿期待,从主任这里得到答案,也不过是十分微不足道的一点而已,还没有绿豆那样大。
他的话却给了人某种相反的暗示。
主任道:“楚,你的意思是,你决定留下来了吗?”
“那我要知道他是谁。”
知道那个需要他清理精神域的人是谁,而不是这样,一头雾水,一无所知,跌跌撞撞,又茫然无措的进行任务。
主任不再话,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也教楚歌明白了过来。
楚歌:“我想好了,对不起。”
那么,他还是决定辞职。
主任无奈的叹息。
“那你想好了辞职以后,准备去做什么吗?”
“不知道。”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辞职而已,不想要再接触这一些令人痛苦而窒息的世界。
主任:“既然这样,你不如休一个长假,好好的放松放松,不要做这么冲动的决定。”
楚歌轻声:“我休假过许多次了,但是没有用。”
主任看了他许久,终于道:“你没有想好接下来做什么,只是一时冲动,那我还是不建议你辞职。假如你觉得在这边做不下去了,真的不适合你,那你要不要去申请先借调到其他中心,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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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总局中下辖的业务中心并不止人渣改造一个,还有其他许多,倘若楚歌不想要待在这边,他的确可以申请调到其他中心里。
楚歌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如果是刚刚执行完第一个任务,他满心想要转中心的时候,一定是高兴的,然而眼下,却依旧觉得空空落落的。
并不悲伤,也没有什么喜悦。
主任让他好好想一想,如果一定要辞职,那么也会给他批准,但是希望他不要做冲动的决定。
年长的人谆谆教导压下了他的辞职信,造成的结果就是,他现在站在了花园中。
漫无目的的走着,理不出来什么思绪。
那些刚才的话语还在他的脑中回荡。
主任知道构建世界的是谁,但是不能告诉他。
或许他可以寻找一些线索,比如
精神域被污染。
楚歌一顿。
当天,他在宿舍楼找到了还没有执行任务的庾建武,开门见山:“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精神域污染?”
庾建武愣了一下:“楚,你怎么想问这个?”
楚歌抿唇:“我很好奇。”
庾建武量着他:“你现在不就很像么”
楚歌一怔。
他面上浮现起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倒是把庾建武吓了一跳,连忙道:“开玩笑,开玩笑,我着玩儿的,楚你别当真啊”
楚歌:“”
庾建武道:“我真的着玩儿的,你这样子压根就算不上精神域被污染,顶天了算精神域被冲击,污染的程度还要比你这个样子吓人的多。”
楚歌道:“比如?”
庾建武道:“我记得局里就有啊,不过咱们中心根本不会的吧,你去看维和部的那些,据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被精神域污染,只是看被污染程度的高低。”
楚歌道:“那剩下的一个呢?”
庾建武肃然道:“当然是污染程度太高,已经自毁灭亡了。”
这个笑话并不那么好笑。
楚歌想起来了主任的话,自言自语道:“或许他是局里的人。”
庾建武没有听清,追问道:“什么?”
“没什么。”楚歌回过了神来,“庾哥,我来的不久,认识的人不多,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局里有哪些执行者精神域被污染了?”
他跟庾建武解释了一番,让对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倘若构建世界的那个人当真在局里,或许他可以想办法现实中见上他一面。
庾建武却是犯了难:“楚,可是精神域被污染的人,远远都不止咱们局里啊?!”
那总数不知繁几,只不过离着他们最近的,就是纯爱总局里罢了。
希望的火苗登时被一盆冷水浇灭,楚歌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就从怔愣中恢复了过来:“如果范围只是局里呢?”
庾建武道:“那最大的可能,当然就是维和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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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请假回到了家中。
在这之前,他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把贺卡和钢笔都悉数收整了好。
他想要在家里,寻找到蛛丝马迹。
或许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
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眼前的布置那样的相似,为什么他会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
他拼命地想要回忆,回忆那个人究竟是谁,然而越是想,头脑中的痛楚就越剧烈。
他的记忆断了片,有那么很长的一段,他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可是他根本就想不起来,陆九究竟是谁。
他在家里仔仔细细的搜索,却什么照片都搜索不到,只能够找到一些陈旧的教材,只有一些发黄的试卷。
应该是与他同级的学生,有两张题目一样的月考试卷。
而他甚至还帮对方改过卷子。
线索被寻找了出来,心中有些微的兴奋,那就像是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谜团即将被解开、一切问题都水落石出。
楚歌他想要去学校问询,直到真的走到了大门外,才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现在正在假期里,没有补课,学生老师都不在,只有保安守着大门,他根本就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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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为什么不联系以前的同学呢?”
楚歌苦笑了一声:“我也想啊,可是联系不上。”
他在医院里住了两年,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好像是没有多久,学校就找了过来,原来当初他的入学资格就一直保存着,他就直接去上了大学。
楚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是以他几乎假期全部都泡在了学校里,很少回家。
或许因为昏迷太久,很少有同学来看他,渐渐地,也与以前的同学断了联系。
庾建武叹了一口气。
楚歌:“我大概看了一下他的名字,不太像是真名,叫做陆九。”
“陆九?”庾建武重复道,“要我帮你听一下吗?”
楚歌点头:“那就谢谢了。”
精神域被污染,或许在局里,名字叫陆九
庾建武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一拍桌子:“陆,陆九,那不就是维和中心里的那个谁吗!”
楚歌愣了一下。
“嗨呀,不就是他吗,一开始,主任想叫你跟他比划比划的,那个掰一掰手腕的对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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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过了花园与喷泉,走过了灌木与林荫,楚歌站在了维和中心的大楼下。
以前饭后,闲逛散步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这一边,但一开始是刚刚入职,不怎么了解,后来被分入了人渣改造中心,知道自己没办法调动,出不去,心里烦,于是散步的时候都避着这边走,越发的不往这边靠近了。
然而这一次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的朝着大楼走去。
他想要进去找一个人。
未曾料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才走到了门禁处,就被拦住了。
相比于局里的其他几个中心,维护中心是保密层级更高的部门,需要更严格的手续。
而他没有身份验证,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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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不辞职了吗?”
“先借调到其他中心试试吧。”
“那就好。”主任一下子都笑起来,“楚,你总算从牛角尖里出来了你的评级结果一直都不错,你想暂时借调哪个中心里?”
“和平维护中心。”
空气一时静默。
“怎么想转到维和部去?那里的任务,一向都是最艰难的,对执行者的要求特别高”
“挑战一下自己吧,既然换个风格,那不如就挑战最高难度的。”
“但是”
“怎么了,不可以吗?”
“如果去其他中心,你的评级结果可以直接先过去上手了,但是维和部”
楚歌敏锐的意识到了她的未尽之意:“比较麻烦?”
主任道:“要进维和部还要先进行考核,比较麻烦。”
楚歌看着她,倏尔,微微的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不怕麻烦。”
他一定要进入到维和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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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号相同的睡眠仓,却不是他习惯的那一个。
楚歌拉开舱门,准备躺进去。
边上的工作人员看着他的资料,劝道:“伙子,你真的要去考维和部啊?”
楚歌一笑:“是啊。”
工作人员道:“你的这个评级,想去哪里不成,放出风声去借调哪个中心分分钟就会来抢人,你怎么就想去维和部?”
楚歌:“因为我想确定一件事情。”
“那也用不着去维和部那边确认啊,我跟你讲哦,里面的全都是一群疯子,不是疯了就是已经疯了。”
楚歌道:“那你知道陆九吗?”
“他?”工作人员一愣,“知道啊,不过,早就已经不接任务了吧”
楚歌看着他:“为什么?”
工作人员道:“我记得是生病了吧,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执行任务了。”
“什么病?”那声音却有一些急切。
工作人员警惕的看着他:“等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啊,我也是要遵守保密条例的!”
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