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Act3·裂魂
楚歌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他靠在奥兹纳琴河畔生长的雪松根部, 看上起就像是一具没有了生命的尸体。
脚下的土地完全被鲜血所浸染,淌过了脚背的河流上,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猩红与血气。
破碎的盔甲, 折断的重弩, 残缺的
烈风刮过了面皮,他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喘气,在风声里几近于不可听闻。
远方的远方, 透过了交叠的阴影,星子在天边闪烁。
他怔怔的望着遥不可及的山巅,望着高不可攀的辰星。
感受到生命力, 一点一点的消逝。
——就要死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念头悄然而起的刹那,竟然没有一点恐惧与惊讶,就像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终于来临, 心中只剩下一片安和与平静。
——就快要死了。
——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高处。
滴下的露珠滚落入眼睛,视线里一片酸涩与模糊, 像是所有的世界都远去了,楚歌陷入了懵懵的困惑。
那一刹那间, 他心中不知道为何响起了那样的声音,悄然告诉他,其实他早已经死去。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念起的时候,疲惫如潮水般袭来, 仿佛从骨头渣子里泛起。
他终于缓缓地阖上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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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淙淙, 夜风啸啸。
是魔族与人类最惨烈的战场, 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间地狱,不闻虫声,亦不闻鸟鸣。
最后一点生命都将要消散的夜晚里,却陡然响起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
却无比的焦急。
从远到近,竟不过是瞬息的时间,那人嘶吼低喝,却只有喑喑哑哑的音节,如同幼兽的哭泣。
无比绝望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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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意识在混沌中沉|沦,却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有人在抱着他的身体,将双手伸入了他的肋骨旁,费力的将他从那一地尸体中拖出来。
淙淙水响,泠泠风鸣。
在冰冷的似乎要将人冻僵的寒意里,他似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喘|息,一道温热的吐气。
一段时间后,身下的触觉,也由湿冷,渐渐变得干燥。
楚歌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视线尽头只有一团浅橘色的火苗,在无尽的黑暗中跳动。
一双手忽的伸了过来,心翼翼揭开了他肩上的衣物。
不知道在用什么涂抹,肌肤一阵冰凉。
入目的手臂有些瘦弱,可腕骨的直径、手指的粗细,很明白的告诉人,这并不是一个成年人。
仿佛察觉了一般,那个人忽然抬头,朝着他侧了过来。
在发现楚歌已经醒过来的刹那,漆黑的眼瞳里蓦地爆发出一阵全然的欣喜,可是紧接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墨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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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了完全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怔怔的看着孩童清秀的面庞,一时间,楚歌都忘了言语。
他想要话,喉咙里立刻传来一阵干涩的刺痛。
见状,墨菲忙不迭的转身,轻轻地拾起一只水壶,喂他喝水。
那是一只军|用水壶,口子开的有一些大,稍不注意,其中盛着的清水就溢了出来。
一下子被呛住,楚歌剧烈的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胸中蓦地浮起了一阵腥甜,全然控制不住,有什么想要喷涌而出。
墨菲仿佛被他的阵势吓住,连忙放下了水壶,忙不迭的想要替他顺气。
然而这个时候,楚歌躺在地上,背部紧接着土地,墨菲又怎么能够做到?
孩子无措的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喑喑哑哑的、模模糊糊的音节,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伸手擦去了楚歌嘴边的水渍。
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孩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他抬着头看着楚歌,漆黑的眼眸里,完全是不敢相信。
在他的衣袖边,刚刚擦过了楚歌嘴角的地方,赫然,一片刺目的鲜红。
咳嗽的时候,楚歌直接咳出了鲜血。
那其中甚至有内脏的碎片。
墨菲怔怔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中,满是楚歌的倒影。他沉默的,无声的,拼命地想要擦拭干净楚歌嘴角的血迹,可鲜血却源源不断涌出来,根本就做不到。
衣袖上沾满了鲜血,刺目的殷红,墨菲忽的停住,嘴唇不住颤抖着,发出了一声悲恸的哀鸣。
孩子看上去是那样的痛苦,陷入了无可挽回的悲伤与绝望中。
就像前一刻还看到希望的火苗在山林间升起,下一刻,却被狂风骤雨吹的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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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吃力的挪动手臂,想要够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人。
如同察觉了一般,墨菲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将手放在了楚歌身边。
恰恰被楚歌握在了掌心。
他以为自己会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在索菲娅化为长弓、在骑士团全军覆没后,无声无息的走上一条与他们相同的道路。
却没有想到,会在临死的前一刻,遇见全然没有想到的人。
——不是送你去洛兰了吗?
——怎么会悄悄的出现在这里?
斯坎迪拉维拉山脉的北麓,奥兹纳琴河畔的树林,这个地方,距离百花之都翡冷翠、距离公主领地洛兰,相隔何止有千里之远!
楚歌不曾问出来,但是他知道,墨菲一定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问句。
孩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拼命地摇头,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恨得要生生的咬下一块皮肉来。
他紧紧地握着楚歌的手,纤细瘦弱的手指仿佛要勒进楚歌的皮|肉里去。
很疼。
情绪顺着相贴的手指而被感知,一度充满了愤怒、委屈与难过,然而此刻,只剩下惊惶与恐慌,无边无际的害怕,无边无际的痛苦。
楚歌知道是自己的做法有些问题。
他甚至没有征求墨菲的意见,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强行把他让克里斯汀带走,送到了那艘南下的船上去。
他以为从此以后墨菲会告别过去,在洛兰过上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生活,就算偶尔回忆,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可现在又是什么!
——你离开洛兰了吗?
——你悄悄的逃走了吗?
——你一个人跟随到了这里吗?
跋山涉水,披荆斩棘。
千里辗转,是骑士们偶尔都觉得吃不消的征程,却在这个时候,见到了当初被他决然送走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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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看着他,手指不住的颤抖。
孩子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哆嗦与痉挛,他回过身去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找出了什么玻璃瓶,拔开了盖子一股脑儿的倒出,拼命地塞到了楚歌的嘴巴里。
文字偶尔浮现,教楚歌知道这些药丸早已经药力消散,并无一点儿用处,可是墨菲惶恐的神情,终究教他没有戳破。
太过于残忍了,楚歌想。
教墨菲费尽千辛万苦,却只能够迎接他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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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哪个词语令已然疲惫不堪的意识骤然惊醒。
他怔怔的看着满面泪痕的孩子,一瞬间,胸中升起了一股无比的惶恐与惧怕。
一生同生,一死同死。
以鲜血作为媒介,墨菲是他用血契缔结下的奴隶,注定了孩子终生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而一旦他死
迟到的惊惧占满了他的整颗心脏。
——墨菲也会跟着他一同死去的!
解除契约的方式,斩断联系的办法
楚歌抬起头,堪称是焦急的看着眼前的人,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
索菲娅死了,格伦夏尔死了,骑士团全部死了,他不想要看着墨菲,也为了自己而死去。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挣扎出口型:“解除契约。”
而墨菲满面是泪,呆呆的重复着,仿佛一点儿都不明白,他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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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除这个血契,然而在厮杀中阿佳妮渐渐获得的记忆却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似乎还存在着那么一个,尽管方法无比的严苛。
他竭力的想要抬起手腕,身前的人立刻将他的手握起,随着他的力道,缓缓地停在了胸口。
那里,年轻的心脏正在虚弱的跳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歇。
“刺下来。”他。
撕裂的喉咙终于挤出破碎的音节,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比的嘶哑与怪异。
“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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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穿主人的心脏,获得心甘情愿的献祭。
杀了我,从此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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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藏在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将要衰竭,还未曾彻底的衰竭。
指尖如同被烫了一般,墨菲手指倏地蜷缩在一起,止不住地痉挛。
漆黑的眼瞳中,蓦地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恨意,如同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口,炽烈的岩浆将要所有人吞噬。
他嗬嗬喘气,甩开了楚歌的手,愤怒的指着楚歌的脑袋,看上去恨不得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