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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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寄北躺在病床上。他双眼紧阖,面色苍白如纸,脑袋上被缠了好几层厚厚的纱布。他换了一身病号服,右手露在被子外面,手背上的冻疮被人拧破了,流出些脓水。

    季琼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地腿,他双膝都在抖,膝盖难以支撑他的全身。他的视线也很模糊,他看不太清病床上的人,那真的是贝贝吗?不是吧。

    季琼宇终于撑着床头柜坐了下来。他抬眼去看床上的人,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就像永远睡过去了一样。季琼宇的视线落至他搁在被子上的手,一下子没能绷住。

    双手不可控地颤栗,他想碰又怕碰痛了周寄北。手指探出又缩回,最后还是极其心地将那只手捧起。

    “贝贝.....贝贝......”季琼宇开始语无伦次,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两个字,越他喉咙便越紧,就像被人掐着咽喉,他想话却发不出声来。

    这就是他放手的结果。这就是他逼他的结果。

    季琼宇握着周寄北的手,以额头抵着他的手背。额角旁的青筋都忍到凸立。他死死地咬着嘴唇,恨不能将自己都咬死。

    “叩叩。”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季琼宇充耳不闻,坐着一动不动。没一会门从外被推开,护士从外探出身来。

    “先生,刘医生想和您聊聊。”季琼宇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一颤,他有些惊恐地回过头,周寄北的手仍旧被他攥着。

    “.......来了。”季琼宇答得轻弱,他轻轻收力,周寄北的指尖就再次无力地垂落在白被上。看上去孤零零的。

    门被轻轻关上,又只剩下周寄北一人。就像他在季家的大部分时候。

    季琼宇敲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刘医生抬头看了眼季琼宇,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季琼宇的心瞬时被提了起来。他的指甲瞬时掐进了掌心,他别扭地问:“医生.....他怎么样?”

    刘医生翻了翻手上的病历记录,他咳了一声才:“后脑勺受伤不是事,他受创的创面不算,所以不排除有脑震荡的可能。等他醒来后,如果只是呕吐、恶心那还不算严重;但如果颅压增高.....严重时就会引起脑疝而死亡。”

    “.......”季琼宇站在那儿,他忽然无助,他不太明白医生的话,每个字要消化起来,就像有把电钻从喉咙口伸进了肺腑之中,开足了马力在捅。

    五脏六腑都血溅成泥,他步履维艰。

    . 病房内

    周寄北的身体如坠悬崖底,从肩膀、手臂、到大腿都疼得难以伸展。他皱着眉,双手慌张地抓着床单,床单被捏皱了,皱出一道道痕迹。

    “......啊!”周寄北破了嗓,他的声音因疼痛而嘶哑,他的眼珠都快从眼眶里掉落,红血丝布满了眼底,一道添着一道,像可怖的蜘蛛网。

    “贝贝!贝贝!”季琼宇听到他的声音后,几乎是一下子扑到床边,他单膝跪地,眼睛片刻都不敢离开。

    周寄北还在喘息。他做了个噩梦,梦里季琼宇又骂了他,他用厌恶的眼神盯着自己,叫自己滚出季家。梦里季琼宇的脸太过清晰,连同声音都十分真实。周寄北怕极了,迈开腿就要去追季琼宇,可是忘了自己不会走路,摔得鼻青脸肿,季琼宇也没回头。

    “贝贝!你怎么样?!”季琼宇用手轻触周寄北的脸,周寄北像是受了惊,浑身都抽搐般地抖了一抖。季琼宇一怔。

    周寄北浑身都冒出了汗,病号服都开始粘在背上。他机械般地转过头,瞳孔骤然瞪大,而下一秒,便撑着身体使自己坐了起来。

    “.......”周寄北紧紧地环着季琼宇的颈脖,他把自己蜷得很,手臂弯曲着挂在季琼宇的身上。他感觉胸口发闷、空落。人的魂都被恶人拿捏走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周寄北轻轻地,他每一个字,手臂就连着收得更紧。声音更像是被盐水浸泡过,干涩难听。

    季琼宇的心被刽子手剁碎了,连碎片都没剩下。他晃一晃,只能挤出些血来。他伸出手回抱住周寄北,他渐渐收力,声音亦哑得快发不出来。

    “不会.....没事了,贝贝,没事了。”周寄北感觉胃里被放了一把火,烧得他又烫又痛。他勉强吞了吞口水,将恶心的反胃感强压而下。

    “还疼吗?”季琼宇稍稍松开周寄北,他满心满眼地心疼。周寄北苍白着脸去摸后脑勺,忽而一笑:“不算很疼。”

    季琼宇想像他一样轻松,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已经报警了,等晚些时候我去次警局。”

    周寄北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又很快恢于平静。他没话,只是低头拉过季琼宇的手,仔仔细细地摩挲。

    “我没事,我不疼。”

    “可是......”

    “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你心疼我吗?”周寄北垂着头,手指温柔地像在碰易碎品。他摩挲过季琼宇的指尖,抚过他因为长期使用钢笔而积的厚茧。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的情浓得化不开。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季琼宇,盯到季琼宇心口发毛。

    “........”季琼宇咻然将手抽走,他仓促又狼狈,额前的散发遮住了他的眼。

    周寄北的手再次落空。就像往日地数次一般。

    “贝贝,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季琼宇的声音低沉,他搅着双手,虎口都已经被掐得青紫。

    “我.......我对不起你。”

    周寄北垂眼看着季琼宇,他忽然伸出手覆住季琼宇的。他稍微用了些力气掰开季琼宇的左手,勉强使自己有了着落点。

    “没有别的话能和我吗?”周寄北轻轻地,他眼睫颤动,恶心的感觉又不断翻涌。

    季琼宇甚感压抑,周寄北的话叫他压力倍增,他越是温柔,越显可怜,季琼宇那些拒绝的话便不忍吐出口。

    “.....如果你不想去学校上课了,告诉我,我替你重新找一间学校。”季琼宇仰头与周寄北对视,他的喉结困难地上下移动,似乎每一个词都经过了斟酌,并在以最的杀伤力输向对方。

    周寄北的眼睛咻然一黯,他慢慢地抽开手,脸色忽然如冰覆。

    “我断腿了,就得适应坐轮椅;我被人了,就得转学;我爱你,却要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可以。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去迁就所有人,为什么没有人可以为我迁就一次?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周寄北侧过头盯着窗外,宽大的病号服更衬得他瘦弱。周寄北是个不太哭的人,季琼宇一直觉得他是个挺坚强的孩子。他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心事很多,却不爱跟人讲。

    季琼宇从来没有听过他讲这番话。

    “贝贝......”

    周寄北抬手飞速地擦了擦眼角,他吸了口气,双手抱着双膝,下巴搁在上头。

    “......可是大家其实也没有义务要迁就我。谁都没欠我。”

    “季叔叔,这么些年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也花了您不少钱......等我身体好了.....我就搬出去,不再麻烦您了。”周寄北慢慢转过头来,他朝季琼宇露出一笑,那笑疏离又陌生。

    季琼宇一下子慌了神,他咻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发颤地捏住周寄北的肩膀,他一张嘴,声不成形。

    “贝贝!没有!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我养你也好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季琼宇急于解释的样子叫周寄北笑意更浓。

    “如果我不是个残废呢。”

    “你还会心甘情愿吗?”

    “你不会,因为你不爱我。”

    “季琼宇,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甚至比你自己还清楚,你不爱我。”

    周寄北的声音平稳,稳得像杯白开水,无起伏无波澜。季琼宇像被当众扇了一巴掌,一个字都不出来。他想反驳,却无力反驳。

    周寄北最后对着他笑了笑,这一次,没再像往日那样,去捉他的手。

    作者有话:

    我宣布老季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