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呼啸而过, 夹杂着轻微的凉意, 带起一地的落叶，然后又迅速落回地面。

    莘浅怔愣了几秒钟, 问：“她……为什么回来？”

    阿姨摇了摇头，“应该是找你跟你外婆吧。我跟她你们现在搬到S市去了，她问我知不知道你们现在住在S市哪里, 手机号码多少，可我都不知道。对了……”阿姨一边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 翻出通讯录, “她把她的手机号码留给我了, 你要的话我现在就给你。”

    “……好，谢谢。”良久，莘浅才把手机号码记了下来。

    时诺刚才在车上，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等莘浅上了车，只对她：“现在什么都别想, 先去学校, 有什么今晚回去再好好思考。”

    莘浅点了点头, 然后看向窗外。

    丁家村学跟丁家村中学, 现在换了新校舍，条件已经比莘浅上学那会好了很多。

    莘浅虽然高中不在这里读，但作为丁家村第一个考上Q大的学生，她以前的老师校长都认得她。得知她这次过来是想回馈学校，他们欢迎之余更多的是欣慰。

    她跟时诺两人分别旁听了学三年级、学六年级及初中二年级的英语课，发现学生的发音存在很大的问题, 这主要归根于老师本身的发音就不准确。

    所以，这场公益活动不仅仅要让学生受惠，也要让老师自身得到提高。

    考察活动到下午五点结束，校长热情地留他们下来吃顿饭。熊在家，莘浅归心似箭的，但在场的还有几个以前教过她的老师，师恩重如山，她还是答应下来。

    吃饭的地点定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饭馆，虽然装潢不豪华，但饭馆做的都是本地菜，校长这是想让莘浅尝尝家乡的味道。

    席间，大家聊天的话题都围绕着莘浅跟时诺。特别当大家知道时诺的履历以及他就是莘浅公司的老板，他们是又惊又喜。

    “时啊，浅浅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过去很不容易，你以后可得好好对她。”话的是莘浅学时候的班主任，上了些年纪，估计这两年要退休了。

    她当了莘浅学六年的班主任，为人心善，一路照拂着莘浅长大。现在跟时诺话，宛然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虽然这句“时”听得是怒有点太阳穴突突，但对于关心他老婆的人，他一向很宽容，也很有礼貌。他朝班主任点了点头，保证道：“老师你放心，我会的。”

    班主任笑得一脸皱纹，“那就好。”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

    刚才大家坐在包厢里面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等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莘浅，现在时间不早，而且还下着暴雨，你们今晚还是在这边留宿一夜吧。现在这种情况，开车回去不安全。”校长提议道。

    “校长，我知道了，你们也等雨一些再回去。”

    饭馆楼上就是宾馆，虽然条件简陋了一些，但雨势太大，莘浅跟时诺还是住了下来。

    回到房间，莘浅就翻出手机给苏蕙拨了通视频电话。

    两秒钟后，手机屏幕上就出现熊的脸，他一看见莘浅，就兴奋地喊了起来，“妈妈、妈妈，你跟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莘浅看着熊充满期待的脸，心里酸酸涩涩的，一时不敢把他们今晚不回家的消息告诉他。

    “熊乖，妈妈跟爸爸可能……会很迟……才回到家，你先跟奶奶睡觉好不好？”莘浅轻声地哄着。

    没有出现在镜头里的苏蕙，倒是出声了，“这家伙，不看见妈妈就不肯睡觉，我哄了半天他都不肯睡。”

    莘浅心里觉得更愧疚了，侧过头看了时诺一眼。

    时诺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轻叹了一生气，走到镜头面前，对熊：“你先跟奶奶睡觉，爸爸跟妈妈回到家会很晚的。”

    熊抱着自己新买的玩具，：“我不困，我玩会玩具，等妈妈回来。”

    等挂掉视频电话，莘浅看了一眼外面仍旧滂沱的大雨，默默收回目光，“老公，你先洗澡吧。”

    时诺把刚刚脱掉的鞋又往回穿，道：“你也赶紧穿鞋吧，我们回家。”

    “可是……外面的雨很大。”莘浅一脸纠结。

    “已经比刚才了一些，没关系，我慢着开就好。”着，时诺已经穿好鞋子，看她还没有动作，就蹲下身，拿过她的鞋子，开始帮她穿。

    “老公，还是算了，安全最重要。”莘浅缩了缩脚。

    时诺扯过她的脚往鞋子里面套，“我刚才看到熊那家伙，也有点想他了。算了，与其一晚上惦记着，倒不如回去。”

    突然，时诺的手背上掉下了一滴水，他抬头一看，发现莘浅已经哭成了泪人。

    “怎么了？”时诺被她这副模样给吓着了，忙站起来抱住她，“熊好歹是我亲生的，你不需要感动到哭。”

    莘浅埋在他的怀里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忽然想起了时候，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就在想，爸爸妈妈会不会突然就回来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都是我的幻想。”

    时诺听着，心疼极了，“老婆，你……要不要给岳母个电话？”

    “……我不知道。”

    她很纠结，工作的时候还好，静下来就在想这个问题。

    回去的路上，雨渐渐了，但时诺车速不敢太快，回到芳泽园已经接近十二点，索性就在这边住下。

    苏蕙视频结束之后，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妈妈回来，就开始哭了，越哭越厉害，最后是累得睡着的。

    莘浅把熊抱回卧室的时候，发现他脸上有两条泪痕，心里特别特别心疼他。

    第二天早上，熊醒来的时候，发现妈妈就睡在自己旁边，高兴地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妈妈，你回来了。”

    莘浅朝他笑得温和，“嗯，对不起，妈妈回来晚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熊乐呵呵地笑了，“那妈妈下次去很远的地方，记得带上我，好不好？”

    “好。”莘浅温和地，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其实很好很好。

    “妈妈真好，我要亲你一口。”熊身体往前一倾，在莘浅的脸上重重落下一吻。

    莘浅被亲得心窝子暖暖的，再看了眼被晾在一旁的时诺，对熊：“宝贝，你也亲爸爸一口吧。”

    “不要。”熊想没想就拒绝了，时诺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

    “熊，爸爸昨晚开了很久的车才赶回家的。如果不是爸爸，妈妈今天才回家，熊到现在还看不到妈妈。”莘浅耐心地哄着。

    “这样吗？”熊瞥了时诺一眼，看他闭着眼睛，纠结了几秒钟，还是俯下身，亲了他一口。

    “熊真乖。”

    莘浅把熊抱入怀里，两人闹成一团。时诺依旧在假寐，不过唇角还是在不经意间翘了起来。

    今天是周六，作为员工的莘浅休假，作为老板的时诺要回去加班。

    在芳泽园吃过早餐之后，莘浅想着有一段时间都没去丁萍家，于是带着熊回了公寓那边。

    莘浅一手拎着保健食品，一手牵着熊，熊手上还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两个苹果。刚刚出门的时候，他要给曾外婆跟张伯伯带好吃的苹果。

    他们刚出电梯，就看到有几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迎面而来，嘴上一直骂个不停。

    “真是年纪大，老糊涂了。”

    “我他一点都不糊涂，临老入花丛。”

    “就是，都七八十了，还被迷得团团转。”

    “你他找个年轻的，我们还可以理解，他找个就比他几年的，有什么意思。”

    莘浅不想让熊听太多这种话，拉着他匆匆往里面走。不料还没走到张川跟丁萍家里，就看到他们家的门是敞开的。

    “张川，你搞这些有什么意思？现在你的几个孩子都恨死你了。”丁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

    “我才不管，他们哪个在S市有几套房子的，少了我那一套房子跟钱，他们会饿死不成？”张川哼了一声。

    丁萍被他这态度闹得有些急了，“哎呀，你怎么不通呢？这些钱这些房子你给我我也没用。”

    “阿萍，我身体不如你，我让你跟我结婚你又不肯。要是我不提前安排好，我怕剩下你的时候，你会过得不好。”张川有些无奈地：“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争执声终于停止下来，莘浅稍微联想一下，大概是知道张川把自己的财产安排了给丁萍，刚才那几个人，应该是他的儿子。

    “曾外婆，张伯伯。”熊听不懂他们什么，看见大门是开的，就冲了进去。

    丁萍跟张川看见熊，立刻敛了敛神色，热烈欢迎家伙的到来。

    “曾外婆，这个苹果是给你的。”熊从塑料袋里面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丁萍，然后又拿了一个递给张川，“张伯伯，这个是给你的。”

    “谢谢熊。”两个老人家被熊哄得眉开眼笑，刚才的不愉快也暂时抛诸脑后。

    一个早上，熊陪着两个老人家，让他们的心情舒缓了很多。

    中午，熊午睡之后，莘浅才拉着丁萍悄悄话。

    刚才门是开的，莘浅肯定是听到他们话了，所以丁萍也没瞒着，把事情跟她大概了个遍，她的跟莘浅猜的差不多。

    “哎，早知道闹成这样，我当初就不跟老张搭伙过日子了，害他临老还跟几个孩子闹翻，真是造孽了。”丁萍摇头叹气道。

    “外婆，这都怪我，如果你不是想让我安心出嫁，也不会做此决定。”莘浅伸手抓住丁萍的手。

    “傻孩子。”丁萍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长大后要出嫁，这是我一直知道的事情。我本来是这样子算的，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就住在公寓。实在需要人照顾了，就去老人院，外国人不都是这样子养老的吗？这是我自己夙愿未了而已，跟你无关。”

    看着丁萍，莘浅良久才：“外婆，我昨天回了丁家村一趟，以前的邻居阿姨我妈前些天回去找我们。我这边有她的电话，你……要联系她吗？”

    “真的？”丁萍一脸惊讶地看着莘浅，莘浅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良久，丁萍才：“把电话给我吧，怎么也是自己生的，就当是这辈子见最后一次。浅浅，你要是不想见，那就别见。”

    莘浅沉默着，半天才：“我再想想。”

    丁伶那天从丁家村回来之后，丈夫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冷。她心里一肚子委屈，却无处诉。

    当年她嫁给现任丈夫的时候，受了上一辈的照拂，家庭环境很不错。丈夫知道她虽然没有结过婚但生过孩子，本来很嫌弃的，可她长得漂亮，又怀上了孩子，上医院一照是个男丁，即使他的父母不怎么喜欢她农村出生，但还是让她进了门。

    刚开始，她对莘浅还有些愧疚，但一想到她的亲生父亲骗了她，她心里的内疚很快就被仇恨给盖过。加上儿子的出生，她公婆丈夫对她很不错，她基本上把莘浅这个女儿给忘了。

    因为害怕公婆跟儿子知道她的过往，这些年她一直都不敢回丁家村。她离开原来工作的厂子之后，丁萍根本联系不到她。

    儿子出生那几年，家里环境还很舒适，但也把她的丈夫养成了寄生虫，儿子也是有样学样。近几年，家里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最近儿子要娶媳妇，让家里给买套新两居室，但连首期都拿不出来。

    儿子天天在家闹脾气，丈夫也埋怨她以前没有好好攒钱，才导致今日这个局面。其实，她不是没攒钱，可那是她的私房钱。社会很现实，唯一靠得住的就是钱，她不可能把自己的老本拿出来。

    偶然一次机会，丈夫得知丁家村拆迁了，就差使她回丁萍那里要钱。

    可没想到的是，等她回到丁家村，家乡的风貌已经焕然一新，丁萍跟莘浅也搬去S市了。

    来她跟莘浅的母女情分真的太浅，她在S市待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碰到过莘浅。不过，她当年离开的时候，莘浅只有三个月，怕是在路上碰见也认不出来。

    她把电话留给邻居，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丁萍真的电话过来了。

    听到丁萍提出见面的要求时，她简直欣喜若狂，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的时候，丈夫对她和颜悦色了好几天。

    到了见面那天，她还特意买了一些进口的水果送给丁萍。丁萍这些年肯定没少怨她，但能提出见面，明对她还有情分。她算好好哄哄，适当的时候就提出让她帮外孙子凑首期。

    约见的地方是在S市一家老饭馆，有些历史，消费不低，是莘浅订的。丁萍知道她心里纠结，这天也没让她陪，自己了个车过去。

    看到丁萍一个人来，丁伶心里松了一口气，对着丁萍一个劲地道歉：“妈，过去那些年是我不对，听邻居你也搬到S市了，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的。”

    丁萍态度有些冷淡，“我不需要人照顾，还有，你这些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女儿莘浅。”到后面，丁萍又有些激动了。

    丁伶早就做好了丁萍今天会翻莘浅的旧账，她一脸无奈地：“妈，我知道我对不起浅浅，可我这边还有一个儿子要养，我不能不管他呀。”

    丁萍知道跟她翻旧账没什么用，今天过来也只是跟她见一面，算是给她们浅薄的母女情分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于是也不提莘浅的事情了，问：“你儿子多大了？”

    “妈，他今年二十五了。”

    “都二十五了，那成家了没有？”

    “还没呢！”丁伶还想着怎么切入这个话题，没想到丁萍自己主动提起。她叹了声气，道：“女朋友谈了好几年了，好不容易谈婚论嫁，女方那边要求他们两口自己住，我正愁着房子的首期呢！”

    丁萍听了，只是“哦”了一声，“那就让你自己儿子好好努力。”

    丁伶脸色僵了僵，道：“妈，现在房价那么高，要是靠孩子自己凑齐首期，媳妇都跟别人跑了。那个……妈，听丁家村拆迁了，咱家那房子不，应该赔了不少钱吧，你能不能帮忙出点首期？”

    丁萍盯着自己的女儿，嘴角浮现出一个嘲讽的角度，“我就嘛，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来找我，原来是为了钱。不过钱你就别想了，我已经用拆迁赔款在S市买了一套公寓，家底都掏空了。”

    “一套公寓？”丁伶完全忽略丁萍的态度，：“妈，那你直接把公寓给我儿子结婚吧，我把你接到我家，以后肯定好好孝顺你。”

    “你想得真美，公寓我写了浅浅的名字。”

    丁伶一听，终于装不下去了，一张脸ヶ黑得很，：“妈，莘浅她是女儿，赔本货。她不是嫁人了吗？听对方还挺有钱的，你干嘛还要把房子给她？我儿子是男丁，你给也是要给男孙。”

    “丁伶，你还是人吗？从把女儿扔在老家不闻不问就算了，这些年都是浅浅陪着我，孝顺我，我凭什么给一个我从未谋面的所谓的“孙子”。”

    “你以为我不想要她吗？这只能怪她那个亲生父亲是个禽/兽，明明已经有老婆孩子了，还骗我未婚。后来被我知道了，就哄我等莘浅出生后就跟他老婆离婚再娶我，谁知道一生下来是个女儿，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如果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是个女的，不是个男的。”丁伶因为情绪激动，一脸狰狞。

    “你……你……不可理喻……”丁萍被气得不轻，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

    莘浅原本在外面听着的，见此状况也不管了，直接冲进去，搂住丁萍，急切地问：“外婆，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着，时诺已经在丁萍面前蹲了下来，“浅浅，帮外婆趴到我身上，看好熊，别担心，到了医院就没事了。”

    丁伶看着一男一女跟一个孩，行色匆匆地进来带走了丁萍，速度快得让她几乎反应不过来。但她也确确实实看见了，那女人肯定是莘浅，因为跟她年轻时，真的太像了。

    到了医院，医生给丁萍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她平静下来之后，生理上也没什么不舒服了，刚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而已。

    莘浅一路表现得很冷静，丁萍安慰她的时候，她还反过来一个劲地安慰丁萍。

    可时诺知道，莘浅并不是表面这样。

    回到家，时诺让熊在儿童房玩玩具，然后带着她回了卧室。

    “老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哭就哭吧。”时诺把她抱进怀里。

    伏在他坚实又温暖的怀抱里，莘浅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轻声哭泣，渐渐地越哭越大声。

    莘浅曾经给丁伶找过借口，认为她一个女人有她的不容易，抛弃自己实属无奈之举。她甚至有些后悔今天去饭馆，如果不去，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自己在母亲的心目中，是一个累赘，是她人生噩梦的来源。

    时诺知道她心里很苦，可当下能做的，先是让她把情绪发泄掉。

    突然，卧室门被推开，熊一双眼睛红红地朝他们走来。他瞪着短腿爬上床，然后伸手就抱住莘浅，“妈妈，别哭了，乖，熊亲亲你好不好？”

    熊像平时莘浅哄自己那样，奶声奶气地哄着她。他虽然还，但很多大人的话，他都懂一些，刚才那个陌生的老太婆一直在骂妈妈，肯定是她把妈妈给弄哭的。

    “妈妈，熊长大了，是个男子汉，能够保护你。下次那个坏坏的老太婆再欺负你，我帮你揍她。”

    莘浅看着熊一副男子气概的模样，掉进冷窖里的心逐渐被烫暖。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伸手抚上熊的脸，道：“妈妈知道了，妈妈有了熊还有爸爸，觉得很幸福。”

    再不堪的过往，都因为眼前把她拥在怀里的两个男人，显得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