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也只喜欢你
蓝漪睁开眼的瞬间从榻上咻地一下蹦起来,剧烈的动作撕扯了腹部的伤口,他按捂隐隐作痛的位置,暗暗皱眉。
橘光透过绮窗撒落在地面上,外面已是一片黄昏暮光,除了稀稀落落的归鸟啼鸣,听不见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如此安静的环境反而令他不适应,蓝漪心下没由来一阵慌,捂着伤口仓促下榻,刚要绕过屏风,就与听见声响绕回屏风内的花术撞了个照面。
被吓一跳的花术双肩一抖,差点把怀里的琵琶给摔了。蓝漪下意识替她接,腰一压,花术立刻喝住他:“别动!”
蓝漪闻言僵住,抓住琵琶的头部一动也不敢动。
眼看包裹伤口的白纱布已经红了,花术心中叹息,从他手里接过琵琶,这才重新量他:“你终于醒了。”
蓝漪默默点着脑袋,刚醒来的人还有些迷迷瞪瞪,一时分辩不出喝住他的花术到底生没生气。
“我守了你一下午也没见你醒来,这才刚出去取把琵琶,你就醒了。”花术将琵琶安放在角落的位置,领着他回榻坐好:“伤口裂开了,我去叫太医。”
蓝漪立刻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花术哭笑不得:“我去给你找太医,你去做什么?别乱动,不然伤口裂得更严重了。”
蓝漪抓住她的手,摇摇头:“没关系。”
花术盯着他的手,确定蓝漪这是不算松手了,只好又坐了回来:“你还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蓝漪痴痴地发了会儿呆,突然眼神犀利,唰地一下站起来:“我去收拾那个——”
“别去。”花术在人站起来的瞬间把人按了回去:“坐下来,我有话跟你。”
蓝漪静坐会儿,突然如临大敌地慌起神:“术,你听我解释……”
花术顿声,索性环起手:“行,你,解释什么?”
见她反应这么爽快,蓝漪反而不知该从何起。
“你不是吗?那就听我吧。”花术将手放下,叹息一声:“我想起来了。”
“关于以前的事,这次是真的全都想起来了。”
蓝漪愣了愣,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你骗我。”
“骗你做什么?骗人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你撒谎骗我也是。”花术抿了抿唇,摇头:“不,你也没骗我,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是我误将你视作池镜,就像当年我将你指作池镜那样。”
“时候犯的错,长大以后忘了,结果重蹈覆辙,又再犯了一次。”
直到这时,蓝漪终于确信她是真的想起来了。
他神情不定,坐立不安,看在花术眼里不禁哂然:“你怕什么?”
“明明错的人是我不是你。”
就因为每次一提过去他的反应总是这么惊悚,才会总是令她误以为错的人是蓝漪,而不是她自己。
在太后将池镜送来馨艺园之前,她就已经认识了蓝漪。
那时的蓝漪时常出没馨艺园,通行无阻,又晓得几首曲子,花术就以为这也是随白夫人学乐理的伙伴。因为见面频繁,彼此逐渐亲近起来。
有时蓝漪翘家不回,会跟着花术回花家。花爹是个宽心眼,却不代表他真的缺心眼,当他发现蓝漪掩在衣下的累累疤痕以后,就没再过问一个孩子为什么总是翘家的原因了。
诚如花爹所,时候的花术和蓝漪关系亲,那是真的很亲。
直到池镜来了以后,蓝漪就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出现在她身边了。
等到花术习惯了,好像才洞悉这里面有个什么样的规律。比如池镜在的时候蓝漪总是不出现,蓝漪出现的时候池镜又不在,但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总是相同的,以至于后来记忆遗失了,花术想要重新回想起什么,却总是混淆不清,因为他们相互之间的角色已经重叠在了一起。
如今想起过去,曾经困扰心中的疑惑也总算有解了。
池镜没有谎,蓝漪也没有谎,是她记混了,把两个人当作同一个人。
这也正是太后的真正用意,混淆视听以假易真,再联合杨氏做了一场戏,然后由馨艺园的孩子亲自指认,最终误导宁王抓错了人,放走了真正的池镜。
蓝漪被带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出现。
那时花术心底隐隐明白什么,却不敢去确认也不敢去承认。
因为惧怕而撒了谎,这个谎言等同于舍弃。舍弃曾经亲昵的同伴,舍弃彼此亲昵的关系,是她对蓝漪的背叛,这样的心理冲击对于尚是懵懂的孩童而言无疑是巨大的。
直到蓝漪从宁王府回来,当满怀愧疚的花术亲眼目睹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当阴郁躁怒的蓝漪推开了她,似乎也意味着过去的美好支离破碎,彼此的关系荡然无存。
“不是的……”
蓝漪低喃,他想不是的,他从未埋怨花术,也从未想要远离她:“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开你,我只是担心被你看见难看的模样,会让你害怕我、厌弃我。”
那时候的他刚从宁王府出来,双手与眼睛都被鲜血染血了,脑子里一昧叫嚣杀戮,嗜杀嗜暴厌世厌人,怎么也缓不过来、恢复不了,他想自己可能已经疯了。
疯了也好,当个不正常的疯子,就能解释为什么杀人,为什么噬母,为什么血腥,为什么狂躁。
不正常的疯子无论做出多么不正常的事,那都是正常的啊,他不在乎。
可是当看清花术眼里的恐惧之后,蓝漪好像恍然明白什么,原来自己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在乎嘛。
“我以为厌弃我的人是你。”
花术苦笑,因为谎言害了蓝漪所以自责,因为伤心被厌弃而自我逃避,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逐渐封闭了心,恍恍惚惚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没有发现。
后来花家遭逢变故,等到蓝漪缓过劲终于鼓起勇气去找花术时,花家人早已离开京师,了无音杳,而花术也随着离开京师,将与蓝漪有关的这段过往与记忆悉数封藏在心底最深处,直到现在才终于解开。
花术像是终于把心中郁气长长吐出,她释然道:“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把过去的事告诉我,因为你觉得自己被我讨厌了?”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独独不记得我。”蓝漪低声:“既然你有理由遗忘有关我的一切,我以为你一定不会想要重新记起来。”
池镜曾,花术有记忆障碍,她在选择性逃避不想面对的事情。这个问题蓝漪早年就察觉到了,因为花术并非完全遗失年少的记忆,而是只遗忘了有关他的那部分记忆。
这一点已经足够明所有问题了。
花术哭笑不得,她无奈地发现,其实兜兜转转,问题根本就出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没有因为懦弱而遗忘,也许彼此都不必苦恼这么久。如果没有遗忘,也许蓝漪找到墨凉来的那一刻她会很惊喜,那时候的她早已不再像个孩子懵懂,也不再如年幼时期那样脆弱不堪,她会主动承认错误,主动给他道歉,无论蓝漪应承与否,她都会与蓝漪把一切清楚,就像现在这样。
“术,你真的不在意了吗?”蓝漪不安又踌躇,仍旧无法确信:“你真的会原谅我吗?”
面对他心翼翼的询问,花术释然地舒展眉心:“真正祈求原谅的人是我。”
“是我懦弱地选择用遗忘来逃避伤痛,反而一而再地伤害了,你一定很难过吧?”
听了她的问话,蓝漪下意识猛摇头,嘴里想没关系,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不出口,摇头也变成了幅度的点点头,有些悻悻,有点委屈。
他眼底闪着柔光,含着水色的雾气:“术,你还会爱我么?”
微弱的询问轻不可闻,可是花术从未这么仔细倾听,也从未这么耐心地回答:“爱,怎么能不爱。”
一想到曾经的自己给他带来那么多的伤痛与委屈,心就忍不住酸胀窒闷,恨不得好好爱他呵护他,再也不让他受伤受委屈,再也不让他感到痛。
蓝漪眨着泪目,神情触动,然后默默拉过她的手,轻轻握在了手心里:“那我要成亲,立刻就成亲。”
花术依着他意思:“没办法立刻,但是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蓝漪低垂脑袋,很快又重新抬起来:“那不许喜欢池镜,只能喜欢我。”
“我没有喜欢他。”花术哭笑不得:“我只喜欢你。”
蓝漪眼里骤着光,一闪一闪,亮晶晶。
“术,我也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