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风清扬, 无心崖的石碑立在荒草中,略显孤寂。
唐若初一身白衣站在山崖上,望着峭崖无垠, 面无神色。
这无心崖像是她和安九的起点, 如今也是在这无心崖成了她和安九的终结。
药天师帮她治好了伤。
药天师取出蚀骨七神钉的过程十分痛苦,怕她受不住,如今取出却是因为她已经心死, 一个已经心死的人便不再惧怕痛苦了。
可是药天师不知道的是,即便她如今能安然活下来,没有了安九, 她依旧生无可恋。
唐若初甚至想过或许安九被朝廷的人救走,于是她托人到处听, 可惜皇宫内院的事外人根本无从知晓,旁人甚至连皇帝有几个皇子公主都不知道,自然也没有听过九公主。
自从傲剑山庄血战一场后,江湖与朝廷都元气大伤,两边都不再轻举妄动,江湖倒是平静了一段时日。
可她的心却从安九坠崖的那一刻起再没有平静过。
安九那日跟她过, 即便她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个错误,她也要错下去,唐若初好想亲口问一问安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安九即便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也依旧喜欢她。
可惜,如今她想问,却无人问答。
“唐若初!放开!你们给我放开!”
一阵吵闹声传到耳边, 唐若初有些不悦这突然的扰。
唐若初转身时,只见思思向她冲了过来,却被两名紫霄宫弟子给拦下了。
那两名弟子向唐若初行礼道:“掌门,圣女不听管教,不肯闭关修炼,这一次还私自逃脱,是弟子的失责!”
“无妨!”唐若初语气平平,目光依旧停留在崖边。
“唐若初,是我下毒害死的师父,你有本事就把我给杀了,你这样封我为圣女,还将我关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父是自尽的,你那碗粥师父早就知道被下了毒,虽然燕无山对师父出了手,可是能杀死师父的只有那个人,所以我并没有怪你。”唐若初这时才抬眸看了一眼思思,道:“你喜欢九对吗?”
思思一愣,转瞬间却又笑道:“唐若初,原来你是在吃醋,紫霄宫圣女不得动情,所以你让我当这个圣女,可惜就算如此,安九也回不来了。”
唐若初微微叹气,道:“思思,你我为姐妹多年,你一直嫉妒我被师父选中成为圣女,但其实圣女身份重大,需要承担起紫霄宫的重责,这么多年我也担累了,论起众多弟子,你是最有资格担任圣女的,我是对你寄于了众望。”
“我不要,我不要当圣女修炼九死一生心法,唐若初,你就是想我死,你何必如此假惺惺。”
思思一想当当上圣女需要修炼九死一生心法,她就恨不得现在就去死,可惜唐若初非得关着她,连死也不肯成全。
唐若初眼神示意弟子将思思带走。
“唐若初,你假仁假义,你不配当掌门,你不配当武林盟主,活该你这辈子都不能跟安九在一起。”
思思被带走了,她的声音却依旧回荡在唐若初的耳边。
或许她真的该死,不然怎么会克死了师父又克死了安九?
唐若初望着云层围绕的山崖,下面的万丈深渊似乎像仙境,倘若这世上当真有仙境,会不会师父和安九就在下面等着她?
唐若初缓缓闭上了眼眸,唇微启,“师父,九,你们等着我。”
......
鸟叫虫鸣声围绕在耳边,安九静静地躺在草野上,四周树木环绕,一间奇特的树屋立在悬崖峭壁间。
纳文理拉着藤条跳上了树屋,见安九闭目躺在那儿,便走过去,附耳问道:“九公主,你还要在这里躺多久?”
安九漠然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只道:“这里舒服又安静,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想清楚一些事。”
“不见得吧!”纳文理坐在安九身旁,道:“傲剑山庄的事情闹大了,皇上龙颜大怒,责罚了太子等人,原本搅事的九公主却跌落悬崖至今下落不明,皇上那边着急得很,九公主这一躲躲得妙,躲得置身事外。”
安九笑道:“还是你了解我啊!”
安九确实不敢回宫,倒也不是害怕被父皇责罚,只是她要让安九这人彻底消失。
只有消失得彻底,才会让天下人都相信安九真的死了,才会让唐若初痛彻心扉。
想必药天师已经彻底治好了唐若初的蚀骨七神钉,算算日子,唐若初的伤应该也调养得好了,只是不知道唐若初能不能听懂她当初跟她过的话的意思。
她会保护唐若初一生一世,少一个时辰都不行,所以她怎么会死呢?
只是她假死一事必须得瞒着唐若初,所以她才希望唐若初彻底忘了她,但是也只许有这一次。
“也就只有你九公主能想得出这一招了,当着各大门派的面自杀,再跳崖毁尸灭迹,恐怕这世上没有谁敢相信你还能活下来。”
纳文理不得不感叹,安九确实聪明。
原本这无心崖危险至极,可是当年安九思念那个女孩至极,便下令在崖下修炼了这么一个树屋,安九时常会在此思念那个女孩,因此,安九从无心崖上跳下来就跟回家一样熟悉。
“不过。”纳文理突然道:“若是唐姑娘当初亲手刺了那一剑,又或者九公主你把握不了分寸,因而导致那剑恰好刺中命脉,那九公主你可就必死无疑了。”
安九若有所思地道:“即便这世人都拿我当作魔头,都想杀了我,这世上也有若初会保护我,站在我这边。”
“听起来九公主用情至深啊!”纳文理别有一番深意地趣着安九,又转念想道:“九公主既然喜欢唐姑娘,为何还不去找她?是否还介意她不是当年那个女孩的事?”
安九摇头道:“我承认当得知我认错人后,我心中确实有失落,但那只是因为我遗憾还没有找到妹妹,我担心妹妹,可这并不代表着我不喜欢若初。这段时日的陪伴,快乐,都不是假的,我心里是真真喜欢着若初的。”
“只是我担心我搅黄了朝廷对付江湖各大门派的事,我怕父皇因此会迁怒到若初身上,更何况父皇根本不会答应我跟若初在一起的,此时我离若初远些反而是在保护她。”
“再则......”
安九到这里时,突然看向纳文理,道:“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武功不济,一直都是若初在保护我,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所以我想让自己变强后再去见她。”
纳文理吃惊问道:“你想学武功?”
“没错,纳文理,你告诉我,我究竟有没有可能练成绝世武功?有没有可能成为武林高手?”
“绝无可能。”
安九:“......”
安九无语道:“纳文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纳文理笑着道:“九公主,练武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多少江湖弟子修炼了多少年才能在江湖上展露锋芒,此外,练武功也是需要天赋的,据我观察......”
纳文理眼神量着安九,摇头叹气道:“九公主你在武功造诣方面资质平平,而且......又不会勤学苦练,想练成绝世武功难上加难。”
安九不服气地道:“戏文里多少平庸之人得到高人指点很快便能练成绝世武功了,你们几个可是父皇亲自挑选的绝世高手,难道都不能指点我一二?”
“属下庸才一个,无法指点九公主。”
安九默默叹气,连纳文理都放弃了她,难道她就真的练不成武功?
还是她真的只能呆在皇宫里当她的金枝玉叶,根本就不适合在江湖上混?
“不过......”纳文理突然又故作玄虚地拉长了话音。
安九着急着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几人倒是可以教九公主几招,在江湖上混,再跟一般的侠士过过几招搓搓有余,属下可以传九公主金阳功法,有了这内力加持,效果更胜。”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安九罢,便恭敬向纳文理行拜师之礼。
纳文理连忙拦住了她,道:“九公主不可,以我的身份可不敢当九公主的师父,功夫可以交,但师父之称还请九公主收回去。”
安九也知道纳文理怕极了她父皇,自然也不再勉强,只道:“不如这样,你我名义上还为主仆,但无人时,你便是我师父。”
“如此甚好。”纳文理罢,便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来,道:“此乃我金阳功心法,九公主可先按照书中的练习,假以时日必有所获。”
安九翻看着书籍,道:“我且先练着,若是有不懂之处再向师父请教。”
“别别别,九公主慎言,师父二字属下可担不起,请教更不敢当。”
纳文理为人谨慎,安九索性也不再为难他。
不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身武艺,因而对于每一个习武之人来,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以及心法都是极其重要的,纳文理既然传给了她,想必心中也是真的当她是徒儿了。
安九心中感激不尽。
“对了,九公主当真不去看一看唐姑娘吗?”
安九正拿着心法比划着,突然听纳文理这么一,顿时也十分思念唐若初,她只道:“再缓缓吧!我希望能脱胎换骨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那个时候,我不再当她是妹妹,她不再当我是魔头。”
若是重新来过,安九要改变她们之间的初见。
“可是我方才下来时见唐姑娘站在无心崖上吹风,神情似乎十分悲伤,我怕她想不开跳崖跟随九公主你,唐姑娘不知道崖下的这条路,若是就这么摔下来......”
“你不早!”
安九急忙跑去崖上。
安九随着崖边藤曼往上飞去,便瞧见崖上的唐若初,只见唐若初闭上了双眸,突然走向崖边,纵身一跃。
安九连忙用轻功飞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唐若初,安九将唐若初扑倒在地,紧紧地抱住她,护着她。
“若初~”
你怎么这么傻?
安九心疼地看着唐若初的脸,俯身低头在她额间一吻。
唐若初听到了安九的声音,还以为身在无间道,在黄泉路上与安九重逢。
唐若初微微睁开了眼眸,看着安九的脸如此真实,她欢喜拥住了安九,哽咽道:“九,原来死后真的可以再见到你。”
“傻瓜,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安九轻声责备,却又不忍心责备。
唐若初一愣,张望着四周,她竟然还在无心崖上。
“是我又出现错觉了吗?”唐若初伸手抚摸着安九的脸,道:“九,我好像又看见你了,这感觉那么真实。”
“那我现在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的错觉。”
安九罢,双手捧起了唐若初的脸,凑上去亲吻着她的丹唇。
这感觉熟悉又真实,唐若初一边享受着安九真实的存在,一边忍不住泪落。
“怎么了?”安九皱着眉头,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眼泪,“我活着你不开心吗?”
唐若初咬唇道:“安九!你混蛋!你诈死骗我,为何不早一点跟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真的死在我的剑下,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当时便随你而去?”
唐若初越想越气,突然扑在安九的身上,狠狠地朝着她的肩上狠咬了一口。
安九握紧了双拳,虽然很疼,却依旧忍着。
直到唐若初微微松开了口,安九这才解释道:“对不起,当时那种情况我唯有自杀才能帮你平息各大门派的非议之声。”
“可我宁愿不当什么武林盟主也要跟你在一起。”唐若初红着眼睛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九,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你还喜欢我吗?”
唐若初语气渐弱,安九只笑着再次吻住了她,以吻回应,以吻给她答案。
安九温柔道:“你就是你,妹妹是妹妹,妹妹我要找,你我也要喜欢,只是我安九既没有绝世武功,也没有一身正气,我甚至连男人都不是,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唐若初突然回应着安九的吻,与她紧紧相拥。
“九。”
“嗯?”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
“呀,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安九后知后觉,连忙起身道:“若初,我还需要回宫一趟。”
唐若初微微皱眉问道:“你要回去?何时再回来?”
安九知道唐若初的担心之处,只是安慰地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是要回宫当什么公主,我是要去找太子一趟。”
唐若初一听见安和太子,顿时便不悦了起来,“他害死了这么多人,我也要去找他。”
“若初,太子哥哥已经受到了惩罚,他办事不利,父皇撤了他的太子之位,还将他逐往流沙域,燕无山亲口所太子哥哥没有杀你的师父,你师父是自尽,你能不能放过太子哥哥?”
安九眼神里带着几分请求。
“难道傲剑山庄那场血战里死的人就白白牺牲了吗?”唐若初厉声道:“那么多条人命就换来他撤去太子之位而已,这世道,这朝廷果然不公。”
安九道:“若初,太子之事事关江山社稷,若是国动荡了,难道你守护的这片江湖就真的会安宁吗?”
安九的话让唐若初无话可,世事本就不公,可是她们又能如何?
安九见唐若初还在气头上,便拉着她的手道:“以后我陪你闯荡江湖,陪你游历四方,陪你行侠仗义来替我太子哥哥赎罪可好?”
“这些事与你无关,可是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那么就都不来找我?”唐若初突然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安九连忙解释道:“是药天师的,要让你痛到极致,再取出蚀骨七神钉便方便许多,全是他出的主意,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难过的。”
安九更没有想到,自己晚出现差点害死了唐若初。
唐若初不悦地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们串通好了的,安九,你真过分!”
唐若初生气离去,连忙跟着她身后解释。
“若初,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痊愈罢了。”
“安九死了,日后你又要以何身份出现在江湖上?”
“嘿嘿,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就是安九儿,安九的妹妹。”
唐若初:“......”
“我们还是快些去找陆姑娘吧!”
唐若初走到山下牵着马。
安九一笑,突然跳上了唐若初的马,拉着唐若初一起上了马,“若初,今后我们二人一骑走天涯,再也不分离。”
唐若初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安九,便收回了目光,低眸道:“好。”
安九策马前往东宫,一路上便将陆清雅与太子妃的故事给了唐若初听。
唐若初感叹道:“难道身份不同的两个人想要在一起当真那么难吗?”
安九微微挑眉,不知为何她并不喜欢听唐若初这样的话,让她隐隐感觉唐若初是在含沙射影她们之间的关系。
安九只道:“要我就是清雅太懦弱了,若是她敢在太子当婚之日抢亲,如今的太子妃恐怕就不是太子妃了。”
“可是你不是是太子妃在成亲前亲口与陆姑娘诀别的吗?”唐若初道:“若是太子妃真的喜欢陆姑娘,真的愿意跟陆姑娘走,又怎么会嫁给他人?”
“太子妃与太子哥哥之间是政治联姻,她们别无选择,即便从未见过面,即便她们所爱非所嫁,也得继续。”
“你以后也会嫁给别人吗?”唐若初突然盯着安九问着。
“当然不会,我们已经成亲了。”
“那是假的,不作数的。”
安九苦笑着道:“即便如此,我们都已经属于对方了,既然我都有你了,还嫁别人做甚?”
“若是你也别无选择呢?”
唐若初的话语不依不饶,非得问出一个答案来,安九便明白,她算是自找麻烦。
安九抱紧了唐若初,一字一句地道:“这辈子我就跟你在一起,谁阻止都没有用。”
听到了安九的回复,唐若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在乎我啊?”安九在唐若初的耳边笑语问着。
唐若初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安九立刻从马上摔了下来。
唐若初转身下马,快速接住了安九,厉声道:“再不正经我真要对你动手了。”
“好好好,我认输。”
毕竟是自己媳妇,不过不过。
“九?”
安和太子的一声将安九的思绪拉了回来,此时安九才发现不觉中已经到了东宫门外。
此处距离皇宫不过几里地,可以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安九越是大摇大摆,越是容易脱身不被父皇发觉。
安和太子看清楚安九模样后,连忙疾步走到她身边,连忙量着她问道:“九,你还活着为何不回宫?”
“我还是因为担心父皇责罚。”安九对安和一向实话实,毕竟安和太子一向最宠她,最会替她掩护。
然而这一次安和却不悦道:“我们都十分担心你,尤其是父皇,你还什么责罚,人没事便好,你快随我入宫见父皇。”
安和刚想带安九入宫时,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被撤太子之位一时,这个紧张时局他怕是再入宫不太好。
安和道:“我派人护送你入宫。”
“不必了。”安九道:“太子哥哥,其实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找清雅,她回来过却至今没有消息,太子哥哥可知道她在哪里?”
安九一提陆清雅,安和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只道:“她未经召见闯入东宫,已被杖责一百。”
“杖责一百?怎么会罚得这么重?”
安九皱眉疑惑看向安和,就算宫规严苛,可是犯不着杖责一百吧,别陆清雅是个女子,就算是杖责五十怕是也会要了她的命。
“父皇有命,不得不从。”
安和一副无奈的模样,然而安九却听出了端倪。
陆清雅爱上太子妃确实是禁忌,父皇那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此时一旁的唐若初忍不住道:“听闻太子妃病危,如此情形下难道让陆姑娘见一见心上人都不可以吗?”
这或许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安和厉声道:“皇家颜面岂可任由陆清雅侵犯?陆清雅犯下的乃是死罪,我留她一命已经是恩典,岂能再让她带走我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