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秘境之中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曲佳慧好像还不出话, 如果方才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等待曲宁被复活, 如今被告知, 即便是做到了现在这一步，也只是有一定概率复活，甚至需要活人来血祭，她无法接受。

    许相臣是第一个开口的, 伪装的虚弱已经完全维持不下去了，他甚至想要立刻冲到张清野面前，扯着他的领子质问，好在还有一份冷静存在, 许相臣蹲在地上:“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什么时候知道玉印无法救活我的父母，什么时候知道我连接因果就会被彻底囚禁在城堡里？”

    “你一开始就知道？”许相臣盯着他的脸, 对面的人却完全不出一句话来，脑子里的种种仿佛都联系到了一起, 为什么张清野要切断他的因果？为什么陆丰理会和他合作，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复活在一年以前？一切都仿佛明了了，一切又都那么模糊，是张清野吗？那个永远对他不远不近，冷着脸的张清野？那个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 却不答应也不拒绝的张清野，那个接近他背叛他让他众叛亲离的张清野？

    许相臣复活了，上辈子用性命来祭祀白玉印的人是谁？上辈子拥有白玉印和秘境钥匙的人是谁？

    “这怎么可能？”

    能够将许相臣复活成功, 如此契合的姻缘，如果没有这些事发生，他们两个一定会有很完美的一生吧。

    重生以后一心想要不再牵扯，如今却仿佛被扯着领子告知，自己的新生是用张清野的死换的，许相臣头疼欲裂，恍惚之间仿佛有无数的场景在眼前闪过，前世所有在游戏中的记忆分明已经完全被清除了，此时却在脑中闪现，那人站在大院门口的微微笑着的模样，满脸幸福地对他讲:“许相臣，出去等我。”

    最终等来的，却是许相臣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果当初告诉许相臣真相，当时已经完全陷入了执念的人，必定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复活那夫妻两人，在操纵因果的途中，也一定会看见杀死了他父母的张燃。

    张清野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也不想让他承受和曲佳慧一样的冲击——亲人和自己只能有一半活在世界上，另一半却注定要献祭而死亡，以及，连灵魂都永远失去自由。

    一切都太沉重了，如果非要有一个人付出代价，他不希望那个人是许相臣，切断因果以前张清野想了很久，他在最早便得知了玉印会对人产生影响，许相臣可能付出生命也永远无法复活他的两位血亲，在那之后，张清野选择了隐瞒，隐瞒所有人切断许相臣的因果，自己背负上三条人命，背负所爱之人的痛恨和疏远，想用同样姻缘的自己来连接因果，用血肉祭祀开起玉印，这一切在不知情的许相臣眼中，是忽远忽近，是不答应也不拒绝。

    而上一辈子的许相臣，哪怕临死之前也并没有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带着浑身的伤和怨恨重生。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你觉得你一切都事出有因？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出决定？你凭什么可以不告诉我！”

    所有的情绪都在意料之中，真相带来的冲击许相臣无法接受，张清野分明很早就知道了一切，却并没有和他商量，什么都不让他知情，他没有问过许相臣的意愿而擅自作出决定，张清野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许相臣会因为曲佳慧的原因，提前知道真相。

    许相臣甚至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对面的人。

    除了许相臣的质问以外，张清野此时更紧张的其实是曲佳慧，如果以前的曲佳慧对许相臣还有几分感情存在，被白玉印影响以后逐渐丧失了心智的曲佳慧，对手里身为人质的许相臣就真的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女孩已经完全空洞了的眼睛，仿佛周围的一切情节都是与她无关的，知道张清野对着她看过来，曲佳慧才终于扯出来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刀锋架在许相臣的脖子上:“许相臣，跟我回去一趟吧？”

    张清野心里咯噔一声。

    “你带他回去也没用的，他和你弟弟没有关系，即便许相臣死了，也根本无法复活曲宁。”

    “我知道。”曲佳慧的手掌抚摸身前人的头发:“可一个人上路，我也很怕孤单。带上他来陪我吧！”

    “我不想死在秘境里，咱们回家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爸。”

    一路上赵程了很多，关于曲佳慧家里从前的事，也关于曲宁的手，许相臣听在耳朵里，脑海中却依旧是张清野方才的话。

    曲佳慧自然地拉着许相臣，让赵程带着曲宁千疮百孔的身体，她也带走了白玉印，如果许相臣最开始还想留着金玉印，从得知了真相以后，又好像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谁都没再管张清野，曲佳慧带许相臣离开了秘境。

    直到很久，许相臣才终于开口:“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带你去我家。”相比较其他人的紧张，曲佳慧就像个吃到了糖的孩子，一路上都很振奋，振奋到几乎诡异:“你也很难以接受吧？受不了真相和你想的不一样？许相臣，你想不想试试？咱们来赌吧。”刀锋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赌，张清野是不是在骗你，他真的很爱你？”

    面前几乎疯狂的人，让许相臣也无话可。面对这样的提议，依然没有挣脱的动作。

    直到真正到了曲佳慧家里，亲眼目睹了完全无法看出真实年纪的曲世杰，连许相臣也狠狠惊讶了一把。

    男人整个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苍老的面容上，满满的都是恐惧，在看到曲宁的尸体以后，仿佛完全呆住了，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在曲佳慧的目光底下，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许相臣开口道:“你准备杀了他来换你弟弟？”

    曲佳慧的脸上还是挂着几乎要扯裂了嘴角的微笑，没有回答许相臣的问题，而是将人拖进了屋里，房门从内侧紧紧锁上，将人绑在柜子边，好像这样许相臣就无法挣脱了似得，而她身后的许相臣竟也确实没动。

    她轻轻坐在梳妆台前，上头的东西都落了灰，抬手抚弄自己的头发，描眉染唇，略施粉黛，又换了新裙子，大红色的，艳丽十分，镜中逐渐呈现出来的，仿佛完全陌生的一个人，披肩长发，白净的脸蛋，平日里的刻薄也变成了风情，她带着曲宁送给她的项链，对角落里的许相臣伸出手，许相臣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曲佳慧，看着那人回头对自己笑:

    “许相臣，我美吗？”

    贴着许相臣的后背，曲佳慧的声音轻飘飘的:“我的样子，可笑吗？”

    心里头密密麻麻的情绪，曲佳慧的眼眶很疼，手抖的厉害，等不到许相臣的回答，仿佛自言自语一样:

    “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遇见你了。”

    “不管是曲宁还是所有我的爱人们，我无法再看见你们的幸福了。”

    “你拥有那么多人的爱，我死了，你会记住我最漂亮这一刻吗？你不会，就像你忘记他们每个人一样，你甚至都不会为我难过，很快就会彻底将我忘了，而我这个死人，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的很想带你一起走，我想带你一起走啊！”

    许相臣一时间有点不出话来。

    那一双狐狸似得眼睛里已经充满了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将妆面都湿了，哽咽了太久，已经有人开始撞门，曲佳慧才如梦初醒一般，抹了抹脸:

    “不管出生还是死亡，一个人的一辈子都只有一次，我总得漂漂亮亮的迎接。”

    将许相臣在柜门上的绳子解开，曲佳慧一手架着刀，一手牵着许相臣:“走吧，咱们出去看看。”

    门外的景象和许相臣所想的并无差别，站在最前方的就是张清野，他身后还有许多人，曲佳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量，最后落在张清野身上:

    “献祭人死后灵魂会消散，你杀了许相臣，他也不会陪着你，没用的，放了他吧。”

    “下场真惨啊！”曲佳慧哈哈大笑两声，手中的匕首却越发向内推进，许相臣的脖子已经出现了一道浅色的血痕:“如果我今天把他杀了，你又能怎么样？”

    院里的少年笔直地站着，仿佛一路的奔波已经让他冷静了一下，过分惨白的脸上，好看的眉头微蹙:“我会将他复活。”

    “复活？怎么复活？我都无法复活，你用什么复活？”

    “我们的姻缘相似，只要有我一条命在，他就不会死。”

    “的真好听，我都快感动哭了！”用刀尖拍了拍许相臣的脸，血迹都染了上去:“许相臣，你信吗，信他的话？”

    不信。

    可就在不久之前，这件事确实发生了。张清野用自己的性命将他送回了一年前，白玉印只有他有，秘境的钥匙也只有他有，许相臣不得不信，他已经完全失去怀疑的立场了。

    良久的沉默，在看见许相臣眼神的那一刻，曲佳慧仿佛什么都懂了，苦笑了一声，她用着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许相臣耳边开口:

    “你看，你拥有所有人的爱。”

    颤抖的脆弱，清晰地传递到许相臣身上:

    “我不知道张清野的是不是真的，玉印是否会影响心性，可我看着你和我爸，都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

    “傻瓜，我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害你。”

    “我真的真的很……”想出口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这一次不，便再也没有机会出来，曲佳慧改口道:“我这样的人，希望下辈子你还是不要遇见了。

    许相臣想一点什么，嗓子干涩地疼痛，使他开口的声音十分沙哑:

    “我知道。”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

    嘴角不停抖动，像笑也像哭，斑驳的泪痕，让她美的多了一分凄凉:“别这样啊，你这样，我更不想死了。”

    “不过到了今天，我这一生，也值得了。”

    匕首切进心口，只是一瞬间，不管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这最后一次的对话，曲佳慧对于死亡，永远没有多少犹豫，不惧怕不逃避，哪怕是玉印的影响下，遭遇了那么多不幸不公，她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许相臣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她真的会杀害自己？

    鲜红的裙摆飞舞起来，落到身后荒凉的土地之中，强烈的颜色，曲佳慧一生都与美丽无缘，仅仅这一次，那么张扬强烈，陨落的美。

    曲佳慧眼前是少年曾经站在雪地里，送给她最珍贵的礼物，直到最后一刻，也没舍得带上那枚发夹，她自卑敏感，恐惧不合适的妆容带来的丑态，她害怕自己配不上许相臣送的东西，也永远不敢出真心。

    手里紧紧捏着的，是许相臣送给她的发夹。

    “命运由不得人来选。如果来生，你不会再遇见我这样的人就好了。”

    如果有来生，你也能够幸福就好了。

    颓然坐在地上，许相臣也是才发现，曲宁的眼睛也是有点向上吊的，如果曲佳慧像是一只魅惑的狐狸，曲宁就更像一只猫，当这人终于复活从地上爬起来，曲佳慧已经彻底咽气了。

    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耳边，曲佳慧成功了吗？许相臣不知道，一系列的冲击下，他仿佛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面对着一动不动的尸体，曲宁挥舞着残缺的双臂，在许相臣的耳边仿佛炸裂开:“哥哥哥哥，你救救她，我姐姐不动了，流了好多血，求求你了，救救她！”

    曲佳慧死了，曲佳慧死了。

    男孩跪在他面前，他从前也从来没有注意过，曲宁的眼睛原本就是灰色的吗？

    模糊之中好像想起了一点什么，许相臣抓不准，好像曾经见过这样的人，可仔细搜索记忆，又确实想不起来了。

    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门口，许相臣仿佛完全失去意识一样的行动。

    “你看，所有人都爱你。”他得到了所有人的爱，却众叛亲离，孤苦凄凉。

    “许相臣，不要再遇见我了。”不会再遇见了，曲佳慧已经烟消云散。

    剩下张清野几人对峙站在院中，面对着重新复活的曲宁，久久没有动作。仿佛是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在众人围着曲佳慧的同时，曲宁在边缘微微回头，苍白的脸上，对着张清野扯出一个笑来。

    作者有话要：　　曲宁:“张，你猜猜老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