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女国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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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家家, 颠沛流离,东躲西藏, 好容易觉得自己可以安顿下来了,结果遇人不淑,转手就被卖了。荣平颇有些心灰意冷,所幸押解她的人看她弱不经风,并无逃跑或反抗能力, 也没有难为她。

    一路车马兼程,到了京城,荣平还怏怏生了一病, 差点一命呜呼, 但最后硬是扛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素质极好,同时又对死亡产生新的畏惧。过夹城京陌,经花街柳坊,车马熙熙如同以往, 但往日的宰相姐, 今日成了命在旦夕的阶下囚,荣平垂着头不话,指甲紧紧扣进了掌心。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因为牵涉到“献功”问题, 那几位大人要自己争执一番,于是荣平先被关进了牢房。结果她刚一进去,就闻到了扑鼻的血腥和恶臭。先撞入她眼帘的就是鞭刑,那人被脱的赤条精光吊在房梁上, 站了盐水的藤编一抽一道血淋淋鞭痕,挨的人惨呼连连,失禁丧神。后面还有水刑和火刑……荣平看得魂飞天外,神荡九霄,强烈的求生欲*望直愣愣插进脑海。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出一片荣华富贵,万人称羡!”

    她扭头大喊:“我要见女皇,我有一个绝世的宝贝要献给她!让我见女皇。”

    看押她的几位长官闻言大惊,蜂拥而至,连恐吓带诱惑,想让荣平把宝贝交出来,嘴上却还偏要她故弄玄虚不知所谓。

    荣平却道:“你们既然千里迢迢抓我回来,就该知道我是何等身份,我家世代公卿,我父位列国相,我族百年传承,自然有世人罕见的宝贝。你我清楚,女皇陛下更清楚,否则她将我就地格杀即可,何必费此功夫?我劝你们好好领会圣意。”

    此语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女皇治下手段苛刻,若真是逆了她老人家的心意,那……再加上女皇了她有异动立即回禀,于是荣平的话迅速被报了上去。

    荣平在牢房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度日如年,悬心吊胆,过了三日,终于有太监来寻她。见到了那红衣金带的中人,荣平眼睛一亮,好,机会来了。

    她先被带下去,洗漱整理,免得形象污了女皇眼目,随后便被带去了宽阔华丽的宫廷内院。

    她跪在地上等了半天,终于听到迟缓沉着的脚步声。

    这个世界的女皇穿一身明黄锦绣龙袍,戴一顶龙纹平冠,风韵明秀,威仪万方。她微一垂首,便看到台下跪了一个俏丽少年,身段纤细,肌肤赛雪,俯身叩首,露出白生生一段脖颈,黑黝黝一头青丝。她还当是哪个人又进献了男宠讨好她,于是便笑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荣平闻言,举首起身又见一礼。女皇见状,眼睛一亮:“倒真是万中无一的绝色少……女?”

    荣平匆忙再次跪下:“罪人并非有意欺瞒陛下,罪人是觉得这样可以让陛下心情好一些。荣平给女皇叩首,祝女皇日月同身万寿无疆。”

    女皇的面容神态依然静气,端坐高台纹丝不动,庞大的威压却倾泄下来,荣平顷刻间冷汗湿了脊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女皇沉稳清亮的声音:“听你父亲最喜欢最疼爱的就是你,他在世时还宣称家学虽丰,承其衣钵者唯有荣平,他搭上身家性命也要反对我,怎么你上来就枉背天伦之意,抛却亡父之志,屈膝叩首,奴颜求生?”

    荣平听罢,心里微微发颤。女皇不愧是女皇,一开口就是诛心之论,这责难她要是她承认了就是欺师灭祖,乃是不孝,不承认就是同父合辙,反对女皇。怎么答都不对,错一个字人就凉了……

    不慌不慌,女皇毕竟没有直接砍了我,她还是开口了,责难也是聊天,能聊就有机会。

    荣平强自镇定。

    “陛下容禀,我今日俯首颂圣,并非悖逆父亲教诲,恰是因为领会了先考遗训。”

    “哦?”女皇显然来了兴趣。

    “回陛下,罪女三岁学文字,五岁诵诗书,九岁通五经,及笄观百家。家严在时,时常念叨,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后又朝叮晚嘱,为人臣者,首贵在忠。我父在时,先帝钦点为状元,后又宠命拔擢,官居一品,先帝驾崩之前,执手托孤,顾命以寄。我父蒙此隆恩,怎敢不效犬马以报先帝?我父平生之志乃是辅幼主以承天下,尽忠智以谢先皇。纵火焚身,乃是以身践道,殒身不恤,乃是以命见忠。罪女无知,不能有先父经纶之万一,但忠之一字,铭心刻骨,不敢或忘。我父之忠,在赤龙血泪念先皇,罪女之忠,在洞明肝胆敬陛下。”

    荣平回答完毕,发现女皇虽然沉默但眸子之中,冷厉之色稍解,心下微微一松。

    她已经讲明白她心里女皇就是君主,她跟父亲忠心无二,但政见相左,她完全认可女主掌权。如果不出意外,命就能保住了。

    接下来该什么了——依据。女皇登基需要合理依据,她投诚女皇也得有合理的理由。

    好,既然陛下不开口,那她就继续下去。

    “天下乃有德者居之。舜发于畎亩之中,周祖降于莽原之野,一为农夫一为弃儿,皆因厚德而居上位。陛下当初辅佐先帝,执政临朝,为先帝腹心,先帝每朝时,或见疑难,则问陛下而后定,朝堂众臣,略无异议,可见陛下德隆望尊,否则何来二圣共主?如今先帝驾崩,天塌一角,陛下愤臂擎天,安社稷稳民心,陛下正是大德之人。”

    “天下乃有能者居之,能者不分男女。妇好之才未必弱于商王,娲皇之功素来比肩二圣。女子称朝虽为罕见但绝非异数,尧舜功德万古传,女娲犹在尧舜先。男性为首领不过千载,女子为族长已越万年。陛下既有摩天之能,自然能启昌明之世。先帝在时,还曾赞陛下之智,如今皇朝蒸蒸日上,气象更新,可见陛下正是大能之人。”

    荣平一锤定音:“陛下德才兼备,如何不能为皇?在我心中,您就是唯一的皇。”

    女皇缓缓站起身走下来,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那你看,朝堂中那些人反对我,我枉顾与先帝的恩义,囚禁幼主,篡夺江山,祸乱朝纲,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开口了。你能问我就能答。

    历来有罪有错之人对上上峰,怕的不是雷霆万钧的痛骂斥责,也不是咄咄逼问。怕的是不见面,不沟通,任你跪死在门外或者被人作践。你有问,我有答,我们就能有故事。

    荣平自幼聪颖,思维敏捷,脑筋动的极快,当下便道:“陛下请恕罪女直言,那些人口口声声反对陛下称帝,是为了保住先帝的江山,这纯属一派胡言,其实包藏祸心。臣女虽然鲁钝,却也知道在民间乡下,若是丈夫死去那孤儿寡母定然是要挨欺负的。因为这个时候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就会挤上门来,抢夺家产。这天下本就是先帝与陛下共有之家,如今先帝去世,自然有劳陛下撑起大梁,振兴家业。哪里轮得着外人指手画脚?称不称帝,本就是陛下家务事。”

    “况且若对先帝忠心耿耿,那谁能比得上我父亲?我父亲已经以死明志,怎么没见他们一个个跟着去死呢?由此可见他们口口声声都是大义,心里头盘算的都是私利。他们要欺幼主年幼无知好辖制,陛下翻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他们自然要跳脚反对。其实陛下称帝,不仅不是枉顾与先帝的夫妻恩义,反而恰是成全了与先帝的夫妻恩义。因为您不辞劳苦的保全了他的基业,焚膏继晷的完成了他未竟的事业。陛下乃幼主生母,陛下不为幼主着想难道那帮阿猫阿狗就是真心为幼主着想吗?鬼都不信。”

    女皇听到最后终于忍俊不禁。

    这话算真正到了她的心里。她与先帝既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也是政治路上的结伴人,他们两个联手制定推行的一些政策渐渐的也取得了成效,可如今先帝刚一驾崩,便有大批顽固不化之徒开始反弹,眼瞧着那些当年走的好好的政策,被废的废被搁置的搁置,她怎么能甘心?你亲手培育的花儿还没结果呢,就被人掐掉了,你气不气?

    “好个头脑明锐伶牙俐齿的姑娘,你父亲皓首穷经却迂腐不堪,你倒是聪慧果断识时务。”

    荣平叩首:“谢陛下不杀之恩。”

    女皇那丝浅淡的笑容立即收敛了。她是有心饶恕荣平,但她毕竟还没出口呢。她厌恶别人揣摩她内心。

    上位者喜欢人聪明,但讨厌人自作聪明。

    这时荣平却道:“当年陛下降旨格杀我父,却偏偏不立即动手而是放出话来要第二天杀。但凡世上之徒,对待敌人都是恨不得对方死的越早越好,哪有陛下这般还给个预告的?因此罪女知道,陛下杀我父乃是不得不杀,但对家亲朋却有意放条生路,不然以陛下之能,罪女早挫骨扬灰了,怎么还有机会驾着马车星夜逃亡,残喘至今?陛下大恩大义,罪女如今方分明了。”

    她再次叩头谢恩。

    女皇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比第一次还要明朗些。

    看来我是不放过你都不行了。

    “你父亲福泽不浅,生出你这么个妙人。”

    女皇慢慢蹲下身来,抬起她的下巴:“你要献给我的宝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