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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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目光从下至上——

    男生坐在几层台阶之上,身上穿着在校园里难得一见的私服,上身的白色宽松款体恤勾勒出流畅的肩胛线,修长的双腿被军绿色的工装裤包裹,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睛。

    他右手执一支木质铅笔。

    微微曲起的膝盖上放着一本展开的素描本。

    卷着夏日余温的暖风一吹,白纸“哗啦啦”掀了几页。

    隔得远了,米松看不真切他的脸。

    只觉得他大概是在笑的。

    可能笑得还挺开心。

    她草草看了两眼,不咸不淡的收回视线。

    才左顾右盼着开始找常敬。

    常敬长得比她高,又走得急,等米松反应过来,他早已经走得没影。

    她皱着鼻子,又是忧郁又是庆幸的叹了口气。

    走了也好,面对面尴尬。

    思及此,她兀自摇摇头,旋身离开。

    —

    许清让掀了掀眼皮儿,铅笔在他手里稳稳了个旋。

    他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

    方才真不是他故意发笑破坏表白气氛。

    只是看着两个人站在树下,大眼瞪眼,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又听着两人“语出惊人”,愣是没管住嘴,鼓出一声轻嗤。

    不过,他也没有要嘲笑的意思。

    但看刚才的情形,那个递情书的男生显然就不这么想了。

    他无奈的昨了昨舌,暂且抛开这些杂念,食指指尖摁着被风吹乱的纸页,翻回原来那一页。

    白色素描纸上是一副尚未完成的画。

    黑白画面。

    一颗桂花树向阳而生,深色的影子斜斜卧进屋檐下,花骨朵儿落了一地。

    他削得细长的笔尖旋在纸面上,瞥了眼刚才那道纤细羸弱身影消失的方向,手中的笔缓缓落下。

    纸面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线。

    平直而明丽的线条勾画出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

    画到一半,他觉得不太满意。

    拿着橡皮擦掉了一半,只余下矮的那一方。

    许清让凝眸,笔尖细细勾勒着少女侧颜。

    被微风吹散的碎发以及无意落于她发顶的一朵桂花。

    -

    米松回到班里,把书分给刚才那几个少书的同学,在扬棉的指示下,把那一套完整的新书放在她位置后面的空位上。

    刚开始还没注意,现在才注意到后面还空了个位置。

    应当还有一个人没来。

    上学第一天就迟到啊,她正想得入神。

    站在讲台上的扬棉倏地拍拍手:“同学们,安静一下。”

    台下喧闹声一下弱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摆正嘴边的麦克风:“待会有一位新同学要来,大家记得以示欢迎。”

    学生稀稀拉拉的应了声,七嘴八舌的议论。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捧着脸颊,率先发问:“男的还是女的啊。”

    扬棉年纪轻,为人也没什么架子:“等他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班里跳脱的男生嬉笑着插话:“长得好不好看?有没有我们班班花好看?”

    另一人搭话:“如果是女孩子好看点没关系,是个男的就算了。”

    一直没话的苓乐放下手里的水性笔,翻了个白眼:“就你们思想龌龊。”

    她是班里的学委,身形高挑,模样也生的好看,班花这个名头按在她身上属乃实至名归。本就外貌出众,加上家境殷实,平时为人也就骄矜傲慢了些。

    “我们怎么就思想龌龊了?”那人一脸不乐意。

    苓乐冷着脸反驳:“人家插班生都还没来,就听人家长得好不好看,不是龌龊是什么?”

    “我就随便,你较什么真。”

    扬棉适时出来了个圆场:“好了好了,一人少两句,课堂上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米松听惯了他们斗嘴,面不改色的抽了一本书出来,翻开第一页开始写名字。

    “米”字还未写完,前门毫无征兆的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男老师先一步进来,后面跟着一男生。

    相序进来。

    男老师低声朝扬棉了句:“扬老师,人我给你带到了,剩下的你就自行安排”后便甩手离开。

    米松在听到有人颇为惋惜的叹了句:“原来不是女生啊”时,抬头瞧过去。

    白色球鞋连接着有些骨感的脚踝,强烈的线条感像是炭笔在纸上轻描的几笔。

    体恤加军绿色工装裤。

    她大脑空白片刻,下一秒自动得出答案。

    他不就是刚才在楼下的那个“偷听狂”?

    视线上移,米松这才看清他的脸。

    男生这副皮囊倒是生得极为好看,浓眉之下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双眼皮褶皱很深,内勾外翘。

    米松向来视力极好,恰好看见他眼尾那一颗深棕色的泪痣。一副银边圆框的眼镜架在他鼻梁上,神色慵懒又疏淡。

    再往下是薄厚适中的双唇。

    她忽而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在图书馆借阅的少女漫,单就这张脸,也就只有动漫里的男主才有的。

    最先开口的扬棉:“请新同学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

    他微微颔首,从讲台上拿了半截粉笔,龙飞凤舞的在黑板上几个字。

    ——许清让。

    许清让嘴角勾起一个浅而淡的弧度,显出几分轻佻,而这股子笑意不达眼底:“我叫许清让,北京人,”他顿了半秒,有些散漫道:“请大家多多关照。”

    瞧着斯斯文文,谦谦有礼,实则是将那股倨傲劲揉进骨子里。

    表里不一,米松在心里无情的上了此标签。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许清让似乎是察觉到她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漫不经心的看了过来。

    两人短暂的对视一眼,他目光没有丝毫停留,平滑而过。

    就像在楼底下发笑的另有其人。

    不过这样也挺好。

    彼此都装作没见过。

    扬棉对他此番自我介绍和态度都很满意,笑:“你就先坐在第二例第五个吧,晚点去李老师那拿两款校服,一款各两套。”

    他低低“嗯”了声,跨步下台。

    米松忙垂下头,眼睑跟着敛下来,长睫覆盖。

    她盯着白净的书页,写下自己名字的后一个字。

    许清让从她身旁经过,以她所在的这个角度正巧能看清他手里拿着半厘米厚的画本,木质铅笔贴着画本的封面,他微微卷曲的尾指上不知怎么蹭到了点铅灰。

    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皮肤和晕开黑灰色形成鲜明对比。

    球鞋后跟彻底消失在她眼前,余留空气中清淡的雪松木味儿。

    前后不过短短半秒。

    待她回过神来,才察觉书上的“松”字,最后一笔点歪了。

    -

    虽然耽搁点时间,但第一节 课照常上。

    米松翻开必修一,蓦然想起常敬给的那封情书。

    上楼的时候,她为了方便,随手夹进了一本书里。结果一忙起来把这茬事儿给忘了个精光。

    她抱上来的那些书也早已经分发下去。

    她前后看了看,一阵扶额。

    这破记性......

    若是别的东西对了也就算了,可是情书这种东西涉及隐私。何况万一被人看了去,一传十十传百,以后常敬面子往哪搁?

    那一堆书,一共就分给了三个人。

    一个女生,两个男生,许清让是其中之一。

    米松半偏着头,悄悄睨了眼后座。

    那一沓丘高的书被堆放在桌角。

    她犹豫了下,却见一只白皙好看的手已经搭在书侧,最上面的那一本书被人抽走。

    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就在这本书里呢?

    米松一咬牙,旋过上半身,刻意压着音量:“那个,同学。”

    许请让手里依旧是一支铅笔,笔尖用美术刀削得细长,露出一截不短的铅笔芯。

    他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一只脚踩在桌下的横杠上,没什么表情的扬了扬眉际,示意她有话直。

    米松有点儿紧张,生怕让老师抓了个正着。

    她忙伸出食指在空中划了个“一”字,一句一顿:“你有没有看到一张信纸?”

    因着刻意压低音量,她声线轻缓,嗓音软绵绵的,话尾还染了点柔软的气音。

    许清让大致猜到了她的东西,刚想“没看到”,讲台上略有些严肃的女声毫无征兆的诈响。

    “米松!”扬棉站在投影布旁,伸缩教鞭点在投影在荧幕上的黑色字母,一脸不悦:“请你来读一下PPT上的单词。”

    米松身形一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泄了口气,认命的站起来。

    好在她本身英语底子不错,现又是刚开学,学第一单元的类容,上面几个单词她认了个全,才得以顺利逃过一劫。

    扬棉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好声提醒道:“就算都会也要跟着老师的步伐走,再好好温习一遍,”她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是上课时间,有什么想和新同学的,就请下课再谈。”

    米松还是头一次在课堂上被这样点名,老师话虽然得不算重,但她还是有些脸热,只得讷讷的应了声“是”。

    许清让则毫无罪恶感的继续转着手里的笔,一手翻开教辅书,夹在第一页书页之间的粉色信纸露了出来。

    他眉头拧了下,嘴角溢出一声轻“啧”。

    还真在他这。

    未免太巧了点。

    他转眸觑了眼前坐。

    姑娘到底脸皮薄些,他堪堪看清她纤细的后颈泛着淡淡的粉,束成马尾的长发柔顺的垂落,发尾带着点天然卷,抚过窗边的微风吹散了她耳后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点浅棕色。

    让老师点个名,脸就红成这样。

    许清让单手撑着下颚,没点自觉性的将纸抽出来,大拇指挑着边缘,掀开来看。

    纸上的字体还算好看,密密麻麻写了一整张。

    一瞧就用了点心思准备。

    上面不过是写了几句酸诗,还有几句喜欢来喜欢去的肉麻话。

    他大致扫了两眼就没了兴趣。

    随手放在桌角。

    下课再还回去好了。

    -

    满堂学生听了几十分钟天书,昏昏欲睡时,下课铃冷不丁响。众人才像是了一针鸡血,满血复活。

    扬棉刚夹着书走出教室,有些个女生就已经跃跃欲试,要过来跟新同学“搭个话”。

    毕竟许清让这张脸生得实在好看,身上穿的衣服看不出牌子,单看料子都知道不便宜,加之他是北京人,而冬青镇是个地方,毫不夸张的,市里最大的“咖啡厅”是街尾的那一台咖啡售卖机,一提到首都,让人联想到的总是有名的故宫和长城。

    米松迅速整理了下笔记,刚要回头继续刚才没聊完的“话题”。

    身后陡然响起略刺耳的椅子拖拽声,许清让神色懒倦的揉了揉眼梢,只手拿起桌上的东西,踱步经过米松位置,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一封情书放在她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