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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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夹带的沙尘肆虐地钻进眼睛、耳朵,又顺着脖子灌进衣领,身上一阵战栗!脚下步子一滞,却立即恢复,大步的跨出,头发此时更乱了,发丝无序的缠绕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几缕灌进嘴里,些略透着香波的味道,也被瞬间泛起的甜腥驱散喘息不可抑制的从口中逸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一下下牵动着几乎被榨干的肺叶,长久慵懒安逸的身体无法适应突然而致的高强度运动,疼痛和眩晕交替袭来!

    我无法解释矗立了二十几年的公园围墙,如何消失无踪;也无法解释脚下踏过无数次的砖砌石阶如何变成一条狭窄的黄土山路;更无法解释连日摩肩接踵的公园如何变成了一座空无一人的荒山!一夕之间,竟发生了什么?

    人类的天性促使我遇到危险时本能的逃避,我于是只能跑,尽管心里或多或少的明晰这个举动的愚蠢和徒劳,却仍无法停止脚下的步子,反而变本加厉迫使自己跑得更快,全无逻辑,歇斯底里,逃命一般的飞跑!

    脑子飞速闪过重重画面——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从相后探出头来,阳光打在器上,闪着金色的光,我眯了眯眼,挽住两旁要好的同学,露出反复练习过的笑容,“一、二、三,茄子!”灿烂的笑脸伴着咔嚓一声,永远定格在这个夏日,“毕业了!”不知是谁高喊,“失业啦!”有人立刻接上,又一阵嬉闹。

    ‘毕业了呀,再也买不到半价门票了。’我盯着中盖了毕业留念四个大字的学生证,默默感慨,四年,只像眨了下眼睛,照片上那个留着利索短发,有着稚嫩笑容的女孩已经渐渐远去了吧,而未来,还很渺茫公车一路颠簸,心思也在摇摆中开始躁动。

    “前方到站是香山,有去往香山公园、植物园的乘客准备下车,下车的乘客请刷卡”我拎起书包,一跃而起,虎头峰,或许是个让人静心的地方!——很久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安安稳稳的坐在座位上,看着车门打开又关上,是否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离奇遭遇,我的人生是否像所有平凡而安逸的人那样,平淡渡过。当然,如果那样,便不会有这个故事了——

    在虎头峰静坐了两个时后,心里的躁动被彻底平复,关于成长的各种烦恼暂时抛至脑后,当然,还有个额外的收获,我着凉了,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我起身,由原路下山,既然长大是不可避免的事实,烦躁又有什么用呢——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似乎了晚上会炖肉,纪念我毕业!女孩子的心思永远这般善变,时下的心情已经开始好转了。

    山路上的空气格外清新,透着淡淡的水气和泥土味道,我走了一段土路,绕过几颗松树,插到了公园的正路上,经过一处泉眼时,我停下顺洗了把脸,泉水比起上次似乎突然多了不少,香山,怕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我自负的想,却在起身擦的功夫感到了一丝异样。奇怪,平日里那些拿着大饮料桶,争相排队接泉水的老奶奶们今日怎么集体罢工了?迅速回身环顾山路,从上至下,笔直笔直的,寂静无人,竟是连飞鸟都瞅不见一个!看了眼,不过下午三点!

    我下意识抱紧书包,或许只是凑巧吧,毕竟我很少在下午爬山,毕竟香山只有在十月旺季才算得上人潮涌动。心里这样,脚下却明显提了速度,无论怎样,还是尽快下山的好!无声走了好久,仍是毫无人迹,山路到似乎绵绵延延没个尽头,透着生疏,迷路了?怎么可能在如此熟悉的公园里迷路?

    我于是停住步子,极目远眺,想辨出方位,却模模糊糊地瞥见一个橙黄色屋角,在一片翠绿中若隐若现,大概百米开外的样子,我犹豫片刻,径直奔那建筑走去。

    这是一个竹楼,通体由腕粗细的竹节搭成,是橙黄色未免过亮,竹材黄里泛棕,色泽厚重,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楼起了三层,出了精致的脊、檐、廊、柱,二层偏左的位置,高挑着一个牌子——“茶”!如果我这回是闲散出游,必定要和这漂亮建筑合个影,但眼下一心寻路,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我到时,门半虚掩着,门外台阶上支了个炉子,炉上坐着砂锅,咕噜噜的煮着什么,我正要近前,门吱扭一声打开,一个穿着蓝布衫黑裤子,头戴方巾的姑娘走出来,见到我表情一僵,用很关注的神色上下扫视了我,嘴角动了动,弯下腰掀起壶盖,撒了一把黑色的东西进去,是茶叶吧,我暗暗猜测,她低头翻弄炉火,一面低低得:“姐,下山路还长,进去喝杯茶吧。”

    她的举止态度都令我起疑,我没动,只问:“麻烦打听一下,今天山上怎么这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呀?”

    她放下盖子,抬头看我:“姐不知道吗,昨天山上出了点事。”

    “出事?”从住在附近,知道香山向来不那么太平,但是出事?无非是些拦路打劫之类,损失点钱财罢了,哪至于搞到封山的程度,难道是——

    “命案。”她突兀的,“警察局一早就派人上去调查了,姐从山上来,没看见吗?”

    我心里一惊:“没没有。”

    她笑了笑,端起壶就往楼里走,我连忙跟了一步。

    “哎不好意思,请问这条路是下山的路吧,还要走多远呀大概?”

    她径直到门口,一脚跨进门里,抬了抬里的壶:“现成的碧螺春,进来喝一杯吧!”看也没看我一眼,隐身进去了。

    风渐渐起了,竹门被吹得吱吱作响,我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西边浓云翻滚,隐隐有闪电的划过,怕是就要下雨了,跺跺脚走上台阶,或许是我想多了,无非是个怪异的商人,算准了我迷路来讹壶茶钱的吧!炉火仍在燃着,我却完全忽略了,禁止明火是任何在山区经商的商户所共识的首要规定。

    跨过门槛,便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楼内很暗,没有开灯,我眯起眼睛靠着门站了一会儿,让眼睛尽量适应周围的黑暗,这是一幢老楼,厅里很窄,只放了几张桌子,但此时空无一人,看着竟也显得空旷,我环顾四周,沏茶的姑娘全然不见踪影,再仔细看过去,却发现窗口边赫然站着个老人,惊吓之中,不觉‘呀’了一声。老人闻声微微一动,抬不紧不慢的掩上了屋里唯一的窗子,厅堂瞬间变得更昏暗。

    老人的五官在黑影中看不真切,他慢慢的朝我走,脚下传来吱吱的踩踏竹板的声音,我吓得退了一步,他便停下。

    “你很年轻。”他审视着我,“我一直在等你!”

    我周身叟得窜过一阵寒意,身体瞬间绷紧:“报歉,老先生,我想您肯定是认错人了,我进来是因为下山时迷了路,想来问路的。”我向身后的门退了半步,极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不过,看样子大概您也不清楚,我还是问别人吧。”我的已经扣上门边,只等一用力就可以夺路而逃。

    “门外不是下山的路。”他仿佛看出了我的打算,“绕一圈还会通回山顶,姑娘,你也知道,昨晚山顶出了命案。”

    只一句话,我伸出的便瞬间僵住,怎么办,是出去还是留下?

    我从未如此混乱,心里一个声音呐喊:快出去吧,这老人看起来多么诡异,你月月来爬香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茶楼?另一个声音立即反驳:门外的路你不是也从未见过吗,通向山顶的可是凶案现场!

    “丙子年六月二十申时”他念出一串日期,“姑娘在此时踏入竹楼,便是我的贵人了。”顿了顿,他,“姑娘是愿意相信我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还是宁愿鲁莽的跑上山顶去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呢!四时轮转,昼夜交替,有缘人于我不只一位,但姑娘的命似乎只有一条吧!”

    声音平稳厚重,甚至还带着关怀的意味。我承认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他的这番话确是字字敲在了我的心里,他不见得是个坏人,即便是,我一个姑娘,又有什么值得骗的!轻信是女人的弱点,但危险时刻我却不得不做出决定,哪怕这轻信是有害的。

    “你想我做什么才告诉我下山的路?”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像是欣慰:“你的选择是明智的,一个愚蠢的人又怎么可能帮我达成心愿。”他并不急于话,而是回身朝向了窗外,仿佛透过紧闭的窗子看见了什么,我则下意识的贴紧了身后的门,难道我轻信他的话就不愚蠢吗?“哎”一声叹息,“命是玄妙的东西,你在操纵别人命运的同时也在改变着自己的命数。我从不后悔我所做出的决定,但却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好,特别是他!”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一下,隐隐的疼,是那语气中的痛楚吗?“孩子,答应我回去吧。去帮他,去照顾他,让他在权利浮沉中认清自己,让他坚定意志,让他得尝所愿,让他感到——幸福,我自问不亏欠他什么,却最终也无法满足”他的话开始断续,语气也不再平静,我无法弄懂这些不连贯的语句,却恐惧于他的躁动,对一个情绪极端波动的人,你是无法讲通道理的,有那么一会儿,我笃定他是个疯子,过了半晌,他突然冲到我面前,突兀的抓住我的胳膊,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尽管苍老却明亮,洞悉的眸子,此时那里面正闪着急切的火焰,所有混沌不清的嘟囔全部停止,只化成一句话,异常清晰:“答应我,帮他!帮他!帮他!”

    这个黑暗诡异的竹楼令我恐惧,而他突然起来的蛮横动作则几乎令我战栗,我发抖了,甚至感到了牙齿的上下碰撞,而他钳制着我的臂,焦灼的面孔,失控的眼神则分明是想从我这里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不是圣人,面对威胁我通常选择妥协和退让。

    “是。”我发出清晰的声音,脑子甚至没有想一下。

    他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过了半晌,钳着我的渐渐放松,眼神也一点点的清澈起来,他退后,在离门最近的第一张桌子前坐定,“谢谢!”

    我没有出声,这怕是天底下我最不愿承受的感谢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下山的路了吧?”

    “你不会孤身一人的,会有人帮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再回来。”他看着我,答非所问,“出门右拐,见岔路左转。”

    我未作一刻停留,夺路而逃——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明明是夏日,我却觉得寒冷;明明是白天,我却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这一切,是一场梦吧,跌倒的一瞬,耳边还回响着他轻轻吐出的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