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纵使心中有再多的困惑,矛盾和无奈,日子终是要过下去,毕竟,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顿。
几日的时光在平淡中蹉跎而逝
这一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坐在里屋的火炉前暖着,炉上烧了一壶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气,秋拿了一个掸子拂着我身后的屏风。
“雨霏姐,我问你件事,你可得老实的回答我!”掸了一半的时候,她停下里的活,走到我身边。
“什么事这么认真?”我侧目问。
她探着身子,朝我贴了贴,道:“前几日我打扫屋子时在你床边发现了一件白色披风,那样式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穿的。怎么回事啊,是爷的披风吗?”
我心下笑了笑,这丫头,她糊涂吧,在这些八卦的事上她眼睛还挺尖,那披风我是平平整整的叠成了巴掌大的一块,她若不抖开,又怎知道那是个男式的呢!
顿了顿,我低声:“不是爷的。”待她睁圆了眼睛正要追根问底的时候,我又道,“是萧烈的。”
“萧大夫的?”她怀疑的打量着我。
我白了她一眼道:“是啊,萧大夫的,那天我们陪格格去逛灯会,我穿得少,路上冷了,就把他的披风借来穿。他是我从一起长大的师兄,不是外人,借件披风应该没什么的吧。还有啊——”我指指角落里的花灯,“那个花灯也是萧烈买的,一齐告诉你吧,省得你再瞎打听。”
她往墙角扫了一眼,转回头来,颇为严肃的思考了一阵。
“噢!原来是这样。”听语气还有些半信半疑。
“窗根上土多,去掸掸那儿!”我担心她多问,找了个活儿打发她。
“唔,好吧。”她嗔怪的哼了一声,迈着步出去了,边走还边嘟囔着,“我怎么就没见过萧大夫穿披风呢!”
她才刚出门,院子就里传来了脚步声。
“咦,萧大夫。真是曹操曹操就到!”秋那直冲冲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们刚才还谈起你呢!”
“谈起我?”
“嗯,噢,对了,你的披风——”
听到这儿,我赶忙起身跑到门旁,对着秋道:“秋,我才想起来,屋里的茶叶昨儿用完了,你快去茶房取一些来,我做着水,等着沏茶呢!”
“茶叶没了吗?”秋看看我,又拍着脑门想了想,“好吧,那我现在就去。”完,把掸子放在一边,出了院子。
“什么披风?”萧烈随我进了屋。
“没什么。”我着走回炉子前坐下,刚坐稳,又觉着秦风的事应该赶紧告诉萧烈,遂抬了头想要开口,却见他丝毫没在意这儿事,而是径直从怀里掏出个布老虎,笑着塞到我上。
“干什么?又要送东西给我?”我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不过,这也太幼稚了点吧,我早就不玩这种玩具了!”
“嘿嘿,别做梦了,不是我送的。”他笑着,“记得那天的灯谜吗,后来我们猜出来了,这是赢来的奖品,一共三个,敏格格托我把这个给你带来!”
“托你?咱们三个人之间,好像我和她比较熟吧。”我不屑的看看他,没等他答话,又问,
“这真是猜灯谜得的?”
“当然了,怀疑我们的能力?”萧烈拍拍胸脯道,“不信你可以考我啊?你那个灯谜的谜面还记得吗?”
我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记不得了,好像是什么春秋草莽的!”
“秋去春来,不改草莽英雄本色。”他大声补全,相当得意的,“谜底是张九龄的一句诗。”
“哪一句?”我看着他问。
“经冬犹绿林。”他道,罢,挑挑眉毛,“怎么样,信了吧!”
我一琢磨,的确应是这个答案,又侧目看了他几眼,那天我走时他俩还是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怎么转眼的功夫就猜出来了?视线一转,瞥见了他身后的药箱子,于是打住了先前的话题,皱眉问道:“府里有人病了?”
他拍拍药箱,道:“是啊,还是你那个要好的朋友呢!”
“是——来顺?”
他点点头。
我又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老发低烧,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他叹了口气道,“我把过脉,他身上没有炎症,最近也没着凉。所以照这么看,八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郁结不畅,积蓄成疾!”
‘烦心事?’应该不会吧,他不是要被提拔了吗?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烦呢!
正想着,炉上的水发出呜呜的声音,开了。
“嗯,看来还是找会去看看他吧,顺便问问清楚。”我声嘟囔着,拎起壶,走到桌旁,往早已备好的茶壶中蓄了点水,回身道:“萧烈,过来喝点茶吧!”
他走过来,端起茶杯,打开看了看,问:“这不是还有茶叶吗,你怎么跟秋没了!”我放下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笑道:“我不过是想把她支开而已。”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对我?”他把头探过来,低声问。
我双捧起茶杯,用嘴轻轻吹散聚在杯口的茶叶,抿了一口又放下,扭头道:“秦风的身分你不用查了。”
他问:“为什么?难不成你已经知道了?”
我‘嗯’了下,轻声道:“我了你别吃惊,秦风应该就是胤礽。”
“胤礽,皇太子!”他重复道,愣愣的看着我,半晌没出话来,末了,他干咽了一下,“你确定?”
“确定。”我道。
“那他弟弟呢,又是哪位?”
我苦笑一声:“秦三公子,文采风流,略通音律,与太子交好,你呢?”
他一愣,继而道:“三阿哥,胤祉!”
“不错。”我又是一声苦笑。
他不敢相信的摇摇头:“四爷究竟想做什么?对太子下吗?不是一直在和八爷党恶斗吗?”
我低叹一声,道:“他心思那么深,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的目标人物不是秦风,而是胤礽了,我下次见了他,还要装作完全不知道。”
萧烈锁起眉,绷着嘴,沉默了半晌,忽然气愤的拍了下桌子:“可恶!”
我早料到他会生气,也知道这时候什么都没用,所以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紧握的拳头。
他看了我一眼,泄气的松了拳,摊靠在椅背上。“现在怎么办?我们得拿出办法来!”
“办法?”我吁着气道,“能有什么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还好,情况还不是很严重。”
他仰头看我,极为担忧的摇头:“怎么不严重?雨霏,你这差事是越来越凶险了。可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只是送信,送信!”完,他烦躁的站起来,在屋子里绕起圈子。
“不行,不能这么听之任之的!”他走到屋子的尽头又折回来,在我面前站定。
我赶忙起身拉住他,道:“萧烈,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什么也别做!秦风的身份是我猜出来的,可不是四爷亲口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甩开我的,“可是你现在越陷越深,我总得做点什么拉你一把吧!”
我低了头,淡声:“别,你即使想也插不上,这泥潭虽是四爷造的,但却是我自愿跳下去的,我们两人是周瑜打黄盖,眼下这个局面,能拉我一把的人,也只有四爷他自己了!”
听了这话,萧烈搓搓掌,气急败坏的用食指戳着我的脑门,怒斥道:“雨霏呀雨霏,你傻了吗?他会拉你?除非他不是雍正!”
我后退了两步,捋捋被他剐乱的碎发,哀声道:“我知道他不会。那就让我一个人陷进去好了。”叹了口气,我又抬头,“我陷下去了,还有你在,至少你能全身而退!”这话定会惹萧烈生气,我深知这一点,却还是把它出来了。
果然,他脸一沉:“雨霏,你就这么看我,我怎么可能袖旁观呢?现在的意图很明显,他是想把你送给太子,让你做内应,你一个女孩子,这不是”
正着,院门‘咯吱’一声开了,秋蹦蹦跳跳的走进来。
我连忙推了推萧烈,自己转身回去坐下,他看看门外,再看看我,不甘的跺了下脚,也坐回原处。
“雨霏姐,我拿了一大包龙井!刚到的时候我要龙井他们还不给我,结果你猜怎么着?马总管正巧路过,一句话便把他们噎了回去,乖乖的给我装了一大包!”她一踏进门,便朗朗的喊起来。
我应付的笑笑,见萧烈仍是一脸苦相,又瞪了他一眼,他无奈,只得也生硬的笑了几下,可笑过之后,我们二人却再也不出一句话来。
和萧烈的谈话使我郁闷了好一阵子,不过,幸亏有秋在,这一下午扫扫院子,洗洗衣服什么的,也就熬过来了。日落的时候刚闲下来,又想起来顺的病,于是当下决定去看看他。
用过晚膳,申时将尽,我来到了马总管的院子里,总管这会儿不在,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侧面来顺的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我缓步过去,在门口熄了中的灯。
“当当当”我轻敲了几下门。
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里面才传来低低的答话声:“谁啊?”
“来顺,是我,谢雨霏!”
“噢,雨霏姐,稍等一会儿——”
我在门口静立着,几分钟之后,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咯吱’一声轻响,门开了。
来顺站在门后,几天不见他如变了个人似的,一脸的憔悴。
“雨霏姐,进屋吧!”
我走屋子,在桌旁坐下,来顺要去倒水,我拦住他,道:“我不渴。”他点点头,在我旁边坐定。
“听萧大夫,你病了?”我轻声问。
他干涩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受寒了。雨霏姐你还专程跑一趟来,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我无视他的客套话,直接了当的戳穿了他:“萧大夫了,你即非炎症,也非受寒。是有心事想不开才生病的!”我盯着他看了看,又放柔声音问道,“来顺,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
“呵呵,雨霏姐你笑了,我哪有什么心事啊!”他塞唐道。
我见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一阵恼怒,把他拽到面前,厉声道:“来顺,你是怎么了!你才十三岁,本就是个孩子,干嘛非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快点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低着头,紧崩着脸,一声不吭。
“呀?”我晃晃他,催促道。
“雨霏姐,你别问了!”他喃喃的着,挣脱了我的。我俯身一看,他眼里亮亮的,噙着泪水,话间就要落下来了。
来顺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是什么事这么严重?我沉思了一刻,问道:“是不是跟爷有关?”
他眼中唰的淌下两道泪水,我一惊,心想准是中了,赶忙掏出绢要帮他擦,他却蓦地转了身,抬起,用袖子抹着脸,我见状没再跟过去,静坐着等着他自己开口。
静了好一会儿,他话了,声音哑哑的:“雨霏姐,我要进宫了!”
我怔住,继而问道:“进什么宫?”
“进皇宫,每年节后,宫里都要添一批新太监,爷今年派我去,日子就定在五天以后。”
去做太监!原来这就是四阿哥所谓的提拔和重用!我猛得从椅子上站起,双紧紧地攥在一起——
‘这来顺年纪虽,却被马总管得有模有样的,日后必能委以重任。’
‘贝勒爷夸我办事得体,懂得进退,他年后要派重要的差事给我呢!’
几日之前的事浮现在眼中
来顺要被送进宫里当太监,而推荐他的人正是我!换言之,他即将面临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想到这里,我心中又悔又恨,一双也攥得咯咯直响!
“你怎么了,雨霏姐!”来顺回过头来,被我的表情吓坏了,不住地摇我的胳膊。
被他一晃,我回过神来,松开攥得僵麻的,跌坐回椅子上。
“这就是他的提拔和重用!呵呵,我太天真了!”我冷笑着自语。
“爷是提拔了我,宫里的月钱比府里多,活儿也轻生,就是端茶倒水什么的,再了,若是得了哪宫主子的赏识,搞不好还能升官,到时候,月钱肯定更”他顿住,不下去了,末尾的那个音转变为一阵极压抑的呜咽,“雨霏姐,当了太监就再也不是男人了,是吗?”最后,他红着眼圈,仰头看我。
我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簌地低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殊不知,这一切的灾难都是我带给他的呀!
“来顺,这都怪我,是雨霏姐对不住你!当初是我在四阿哥面前举荐你的!”沉吟片刻,我咬了咬唇,抬起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继而演变为疑惑,之后是不甘,最终变成空洞和麻木。
“不,雨霏姐,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也是希望我好嘛,我不怪你,这都是命,一切都是命!”他无力的着,颓废的垂下头。
‘命’这个词像一声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我走上香山是命,来到清朝是命,混进贝勒府是命,现在我阴差阳错的毁了来顺的一生这也是命,为什么人总要把遇到的灾难归结为命运的安排,究竟什么是这该死的命?
一刻钟的沉默,对我而言竟像是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我在混乱和不甘中思索着这个看似高深莫测的问题,再抬头时,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我把来顺从新拽回到自己面前,盯着他那带着泪痕的脸,缓慢而清晰的吐出一句话:“来顺,命运不过是个懦弱的借口,记住,无论如何,不能信命,认命,否则,你就完了!”我顿了顿,更为坚定的道,“明天一早我就去求贝勒爷,让他收回成命,如果他不肯,我就帮你逃出贝勒府。总之,我是不会让你进宫的,绝对不会!”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熬到辰时,我再也躺不住了,翻身起床,穿衣洗漱忙了一番,然后便静坐在床沿上,一遍遍地默背早已准备好的话。
我粗算了一下,寅时上朝,卯时下朝,辰时即可回府,接下来便是处理公文,讨论政事,巳时之后大致可以闲下来了,如果可能的话,那么这段时间便是四阿哥整个上午最休闲安逸的两个时了,我于是挑了这个空档出门,直奔书房。
心里慌,脚下也急,路上遇到了三五个熟识的下人,平日总要停下来聊几句的,今天也都被我点头一笑,匆匆带过。时间不等人,错过了这个钟点就得到下午了,我是等的起,但来顺不行,夜长梦多,这事儿必须赶紧办!这个当口最怕被人绊住,耽误时间,可事有凑巧,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在前后院相接的一片竹子旁,我迎面碰上萧烈。
“雨霏,你要去哪?”他挡在我前面问。
“嗯,我有点事,赶时间,你要是闲着就先到我院里去,等我回来再。”我应付了一句侧身绕开他,接着走。
他没有拦我,却在身后道:“你是要去见贝勒爷吧!”
我顿住,惊讶得回头:“你怎么知道?”
他上前两步,皱着眉道:“我刚去看了来顺,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就追问出了什么事,他起先不肯,但后来拗不过我,就告诉我了!”
“你都知道什么了?”我警觉地问。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萧烈白了我一眼,不满的,“四爷要来顺进宫,来顺心里虽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可你却主动要去向四爷求情,放来顺一马!是不是?”
“你知道的就这些?”我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
“这些还不够吗?”他不解的回望我,“你还想干什么?”
我连忙垂下眼帘,摇摇头,心里却暗自庆幸,还好,来顺没有把我要帮他出逃的计划告诉他,若是被萧烈知道这件事,不劳四阿哥动,他那一关我就过不去,来顺这么做,同时也明了他虽然很矛盾,但内心深处还是万分不愿意进宫的。
见我不话,萧烈又道:“雨霏,这事本与你无关,你干嘛非掺和进来?”
我叹了口气:“这事与我有关,你不知道,向四阿哥推荐来顺的人是我!”
他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扶住我的肩道:“这也是无心之失,何必介怀呢,再了,你真以为你对四爷有那么大影响力,你举荐谁他就重用谁?想想来顺和马总管的关系吧,来顺那么却日日跟在总管身边,这在府里就已经算是稀罕事了?”
听了他的话,我愣了一下,之前脑子一热,没想太多,但现今仔细想想他的也不无道理,可又一转念,无论事实是怎么样的,我反正已经答应了来顺,应下的事无论如何要办到。
于是,我推掉萧烈的,径直朝前走:“别了,我得去!”
“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只会激怒他,根本帮不到来顺!”他固执得挡在我面前。
我心中对这事本就没底,再让他这么一泼冷水,就更慌了,眼见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我当下恼怒起来,盯住他,义正言辞的道:“萧烈,今天我必须去!是朋友就别拦我!”
他怔住,向后退了半步,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很不理解我在这件事上的坚持!
我没多,趁他后退的时候,跨步绕开。才走出几步,他又从后边追上来。
“你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好,既然你这么坚决,那么你不要去,我去求他!”
我停住步子,侧头看他,他的表情异常认真,我感激地朝他笑笑,复又迈开步子。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
他又一次拦住我,盯着我,气急败坏的:“我知道了,你觉得自己面子大,你什么他都会听你的,对不对?”
他的话正戳中我的软肋,这一次我真的生气了,我停下来,豪不犹豫的迎视他,不客气地回道:“我不知道自己的面子是不是足够大,但我至少知道,这件事我去做要比你合适多了!”
他惊诧的看着我,半晌,愤愤地转过身子:“哼!未必!”
我心里有些暴怒,但见他不再拦我了,也就未发一言,提步走了。
走到书房门口,我定了定被萧烈搅乱的心神,又默背了一遍词,缓步过去与马总管打个招呼,让他通报一声,顺便打听了一下,知道刚才朝上的事不多,贝勒爷心情不错,心里于是暗想,今日可算得上是万事俱备,关键就看老天愿不愿意眷顾,赐我一阵东风了!
“谢姑娘,爷让你进去!”总管从房里出来,对我道。
“有劳总管了,午膳前爷可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我低声问。
他摇摇头,道:“今日没有访客,想来也没什么要事处理!”
我点点头,推门进屋。
书房内与往常无异,窗明几净,温度适宜,一切书籍物件也都码放得井井有条。
贝勒爷坐在书架一侧的茶几旁,悠闲的品着茶。
我过去请了个安,起身之后,他问道:“来找我,有事吗?”
我点点头,正要开口,他又指指旁边的竹凳,“坐吧!”
我本该些奴婢惶恐之类的话,但见他脸色温和,便没有多言,径直坐下。
“爷,来顺病了!”坐定之后,我轻声开口了。
“哦?什么病?”他抿着茶问道,语调很平直,听不出起伏。
“奴婢昨儿去看过他了,表面上看是受寒发热,但实际上,依奴婢之见。”我略一停顿,“是心病。”
他放下茶杯,调过头来看我:“怎么讲?”
“听贝勒爷打算安排来顺进宫?”我直接了当的。
“不错。”他毫不避讳,也一点不吃惊。
“奴婢自知是个下人,本不该对贝勒爷的举动妄加议论,但奴婢斗胆,有些话却是不得不。”
他轻笑一声;“这话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我询问的看了他一眼,冥思苦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过这话,最后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缄默着没有吭声。看来他确实挺高兴,这太好了,他越高兴对我就越有利。
“这么,你不同意把来顺送入宫?”过了一会,他问道。
“是。”我点头。
“原因呢?”他扬声问。
我抿抿嘴,一口气出备好的词:“来顺的病,不是偶感风寒,而是积郁成疾。由此可见他内心极不情愿入宫为奴,之所以会应了这事,许是心存尽忠之念,不忍辜负爷对他的提携,又许是迫于您的威严,不敢不从。无论是出于哪种考虑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对于贝勒爷来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停下来,抬眼看看他。
他扫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
我轻舒了口气,又道:“奴婢斗胆揣测,爷送进宫的应该不只是个端茶送水的太监而更应是个得利的人脉。既是这样,此人的作用就会非常特殊,也相当关键。人事任用,既要得其才,更要窥其心。现今来顺不乐意入宫,若贝勒爷勉强这么做,一日两日他或可忍耐,但日子长了,加杂在混乱的倾轧斗争中,若无法摆正心态,他必会迷失方向,更有甚者,会起叛逆之心,到那时,恐怕是养虎为患,追悔莫及!毕竟人离开贝勒府进了皇宫,对他的控制自然也会疏散许多。这人心总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停住,又呼了一口气,这样妄论来顺,非我本意,但今日为了救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听了我的话,微皱了邹眉头:“完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有。”
“接着?”他朝我挥挥。
“方才是从来顺的心思猜测的,未来的事没有定数,猜得是否准确也未可知。但眼下,从来顺的性子看,他却不能算是入宫的最佳人选。他今年十三岁,还不能算是个大人,虽于同龄孩子相比,他敏,妥贴。但若论心计,他还差得不少。单爷派他入宫这事,我只是昨日去探望了他一次,他就对我和盘托出,纵使我们平日关系走得近,毕竟也是人心隔肚皮,他不该全无戒心的!贝勒爷,派这样一个欠缺历练的孩子入宫,断不是上选呀!”完最后一句话,我闭着嘴低头静等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去看他。
在我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表情淡然却又透着几分古怪,似是在琢磨我的话,又似是在揣测我的心思,眼神飘忽不定,让人猜不透。
“完了?”目光相交的一瞬,他挑眉问道。
“完了!”我淡声答道,认真地分析着他的语调。
“好!”他起身,绕过茶几到我面前,“你若能答得出我的三个问题,我便准你所求。”
我闻言,连忙要起身,可他却按着我坐回原处。
“听好了!第一,对于那些尚可温饱的人来,有谁是心甘情愿入宫为奴的?
第二,你怎知我送来顺不是为了要他当一个端茶倒水的普通太监?
第三,退一步讲,若真如你所,我想让他成为重要的人脉。那当他起了叛逆之心时,你怎知我就办不了他?我好歹是个阿哥,自幼在宫中长大,难道除了来顺我就不认识其他人了吗?”
我仰头看着他,着实的怔住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去掉第一条不,这二三两条我是无论如何也答不上来的呀,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宫里还有多少眼线!
“怎么样,想出哪一条了?”他的玩味的声音居高而下,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我的头上!
“奴婢答不出,一条也答不出!”我起身,泄气的着,心也渐渐的往下沉,四阿哥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明摆着要拒绝我,萧烈得没错,终是失败了
他轻笑了两声,侧过身子,不依不饶的:“刚才你用人之道,不仅要得其才,更要窥其心。那么我且问你,今日你来替来顺求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得呀?”
“奴婢一方面是为爷您着想。”我立在原地答道。
“另一方面呢?”
我顿了顿,:“另一方面,奴婢确有私心,奴婢进得府来,第一个认识的便是来顺,这些日子,又多次蒙他照顾,我们已然成为莫逆之交,奴婢不忍看他就此入宫,断送一生,思量再三,才来大胆恳求贝勒爷的!”
他又轻笑了几声:“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终于出心里话了,你来这里到底是私心作祟!”
我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略带讥讽的语气,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情绪开始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我从竹凳旁跻身而过,转到他身前,正对着他,道:“贝勒爷,在这件事上,奴婢是有私心,可奴婢不明白的是,私心有什么错!举例来,若无逐利的私心,商人不会开店经商,货物便不会丰富,南北商品不会通达,市场不会繁荣,利税也不会充盈,国无税又如何能兴?再者,若无立功请赏的私心,战场上,士兵们不会奋勇杀敌,不会舍生忘死,敌寇便无法驱除,失土便无法收回,试问边疆不定,国又如何能强?依奴婢之见,适度的私心不是过错,相反还是前进的动力!今日奴婢同样有私心,可这私心却无碍于贝勒爷您,奴婢的话既是为奴婢自己也是为贝勒爷着想,请爷想想,方才奴婢得哪一句是恣意胡言,不和情理的?”
对于我饱含愤慨的长篇大论,他没有丝毫异常的反应,听过之后仍是报以习惯性的轻笑,我立时感到沮丧极了,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通情理!
我的沮丧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致,他低头看着我的脸由红变白,我此时也不回避,任由他盯着看,过了好久,他开口了:“你不必这么激动,你有私心,却无逆心,这我早就知道,不然的话,就凭你刚才那番放肆的揣测,我就算立斩了你也一点不为过!”听到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留意着我的举动,又道:“雨霏,抛开规矩章法不谈,你的话于情于理并无欠妥之处但是对于这件事,我的回答是——不行,我不准!”
我的心立刻沉入谷底,得都对,仍是不准,看来,打我开口之初,他便想好了要拒绝我!
“为什么?”我不甘的问。
“原因?”他转过身,背起,“我提的那三个问题,你没答出,不是吗?”
“可那明明是”我想那明明是借口,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无论如何,我还不想此刻就惹怒他。
“爷,这事真的没有转还的余地了吗?”我向前挪了一步,恳求道。
他侧头看我,眼中已无玩笑的神情:“雨霏,话虽如此,公私毕竟要分开两边。以后,多管自己的事,少问他人是非。这件事,不要再提了!”罢,他迈步绕过书架,看样子要离开书房。
我见状又追了几步,喊道:“贝勒爷!”
他停住步子,没有回头,却相当严厉的了声:“雨霏!”听得出他已经有点不悦了。
我一愣,心想算了,就此罢吧,何必惹怒他呢?可耳旁却突然响起来顺凄楚的声音:‘雨霏姐,当了太监就再也不是男人了,是吗?’于是咬了牙,硬是扑到四阿哥身前,拉着他的扑嗵一声跪下:“贝勒爷,就当我求你,来顺是万万不能进宫的啊?”
他被我的举动惊住,低头看我,脸色越来越差,半晌,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愣愣的看着他,恍悟,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到底还是个下人,一时间,心如刀绞!虽自知来顺的事在他这儿已毫无希望,却仍不甘心的死拽着他。
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再要去挣时,我的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下来了!他浑身一僵,停住上的动作,低头凝视着我,眼神仍是怒气冲冲,却已不似刚才那般严厉。
“你”
“爷,萧烈在门外求见!”门口传来马总管的声音。
我心里明白,萧烈是来替我解围的,可暴风骤雨已过,我已惨败,现下无为围可解了。
四阿哥朝门外望了一眼,没有答话,而是弯腰将我扶起,我静立在他面前,不话也不抬头,心里苦涩极了。他伸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低声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会变的,你回去吧!”我抿住唇,勉强点了个头,转身推门出去。
“叫萧烈进来吧!”身后传来了他平淡如常的声音。
萧烈和马总管双双立在门口,我跨过门槛时,二人都侧目看我,马总管不解缘由,眼中尽是疑惑,萧烈,想来早料到我会撞钉子,此时眼中全是无奈和担忧。对于他们俩,我谁也没多看一眼,盯着地径直走出了跨院。
我料定萧烈一会儿会去住处找我,于是没有回去,直接去了总管的院子找来顺,心里没多想,只有一个念头:既然第一个计划宣告失败,那么第二个计划就要立刻实施——今晚就送来顺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