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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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之后,康熙移驾畅春园养静修身,我则被魏珠安排留在宫内与众人一道打扫宫殿,添置器物,准备过年。胤礽变得忙碌起来,要常去畅春园请安又要处理朝中大事务,且皇上不在宫中,他也没理由再来乾清宫,所以半个多月并未见面。只是月末的时候,张子捧来几样稀奇的物件让我挑拣,是朝鲜、琉球的贡品,还偷偷告诉我,这些东西太子爷刚拿到,还没给太子妃和众福晋们挑就送我这来了。我一听心知绝不能拿,就直接推拒了他。

    一连刮了数日的寒风在腊八这日停住,天空放晴,万里无云,是十二月里难得的好天气。我当日无值,用过午饭后取了拂尘来到院内掸扫窗框窗台,心中琢磨着今儿这日子他八成会过来一趟。

    才掸了几下就觉身后有人靠近,我默默一笑,不动声色的等他挨近,腕一扬把拂尘甩向脑后,本以为能听到一声惊呼,却不想竟被人劈夺了拂尘,我欲回头,腰间一紧,又被人拉入怀中。

    耳边响起得意的嘲讽:“瞧瞧,这就叫偷鸡不成失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羞恼的扭头:“你怎么知道我要扫你的?”

    他在我耳边嗤嗤的笑,热气呼出弄得我一阵痒痒。

    “从你偷笑的时候我就发现有诈,你这点伎俩,还想骗过我!”

    我动动身子,偏开头,怏怏地:“算你聪明。”

    他笑着搂紧我,低声问:“我差人送的东西你怎么不要?不喜欢吗?”

    我点点头。

    他吃惊道:“这可都是海外的贡品,整个中原都寻不到的。”

    我离开他的怀抱,转身面朝他。

    “寻不到又有什么?我不稀罕东西。”伸摸摸他的脸,我笑道,“我有人就好了。”

    他一愣,大笑着抓住我的:“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

    我甩开,拿过拂尘扭身接着去掸窗棱。

    “你不在毓庆宫好好的庆生,跑我这儿来作什么?”

    “哼,毓庆宫的门槛快被那些溜须拍马的人踏破了,我来躲躲清静。”

    我笑笑。

    他又道:“我要出宫,邀你同行,赏不赏脸?”

    我顿住:“去成心亭?”

    他拿眼睛扫着我:“先去天桥逛逛,再去成心亭。”

    我被这“逛逛”二字勾起兴趣:“我也能出宫吗?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他笑笑:“有什么要紧,皇阿玛若问起我自会解释,旁人的话不用理睬。走吧,车都备在神武门外了。”

    我还有些犹豫:“真的不要紧吗”

    他背起,向前探身:“怎么,不信我?”

    我想了想,丢下拂尘,朝他笑笑:“那我去换衣服。”

    一路无阻的出了神武门登上马车,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我挑起帘子朝外看,一年多没出宫,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放下帘子我朝胤礽道:“真热闹,还是外面好呀。”

    他道:“人都艳羡宫中锦衣玉食,富贵尊荣,你到对寻常的布衣生活恋恋不舍。”

    我道:“宫中虽衣食无忧,但人人都戴着面具,一刻不得放松;民间清寒贫苦,却可随心随性,坦荡过活。与其在拘谨中求富,不如自在的受穷。我若能选,就不愿留在宫中。”

    他按住我的,道:“等过了年,到我宫中,便摘了你的面具吧。随心随性,坦荡过活,在乾清宫或许不能,但在我毓庆宫,尚可保证。”

    他的敏感令我心头一动,我笑着反拉住他:“按这么紧做什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顺势揽住我,正笑着要什么,马车晃了一下,突然停了。

    胤礽挑帘朝外看看,问道:“怎么回事?”

    少顷便有车夫回话:“回主子,路被对面的官轿挡住了。”

    “是什么人?”

    话音才落,外边传来对方车夫的叫声:“对面什么人的车,竟敢挡住都统大人的轿子。”

    这边车夫则问:“敢问是哪位大人?”

    对方车夫高声道:“还敢多问?无知贱民,出来怕吓死你。还是快些让开道路,若耽误了我家主子进宫向太子爷贺寿,你主子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偿得!”

    胤礽面上一紧,车夫过来回道:“主子,领头的那人奴才不认得,但看后头跟着的侍卫,该是鄂善大人家的。”

    胤礽听了,立时沉下脸,解下腰上系的一块玉佩递出去:“给他主子。”

    过了约莫有不到一分钟,外头传来一阵跑,接着便有个喘着粗气地声音隔了帘子道:“下官不知是爷的车请爷恕罪。”

    胤礽垂着眼半天不答,外头的人也不敢多问,只是一阵阵的喘粗气,末了胤礽缓缓道:“不敢呀,耽误了都统大人进宫贺寿,我胤礽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偿得。”

    帘外‘扑通’一声,声音又矮了半截:“爷,您息怒,您息怒,下官并非有意冒犯,都是下人无知,看车辇平常,以为是百姓家的,这才冒犯了您。下官回去一定严惩轿夫,再自省自检。”

    胤礽重重哼了一声:“皇阿玛的训示才过了几日,你便在京城里霸路逞强,还如此败坏我的名声。倘若今日是皇阿玛微服出巡,你此刻还不得人头落地?”他伸到帘外,“玉佩拿来!”

    帘外人连声应和,胤礽接过玉佩,重新系于腰间,冷声道:“你不必进宫贺寿,速速归家自省,若想不明白如何为人处事,就再别登我毓庆宫的门了!”

    鄂善又是好一番求饶告罪,才上了轿让开道路。车轮子复又转起来,胤礽的面色却没好转。

    “你瞧瞧,这一年三百六十日,他们哪有一日让我省心?外人尚不及算计我,我就被他们气死了!”

    我默默握住他的,不想这鄂善行事如此鲁莽傲慢,难怪康熙看不过去指名要胤礽管教约束他。胤礽自幼为太子,其门客有些是有意拉拢,更有些是主动巴结逢迎,其中不乏如鄂善这样原为索相旧臣,由裙带关系集结在一处的,年头久了,难免仗着太子名声,在外生事。所谓太子一党,当真是龙蛇混杂、良莠不齐。若全由胤礽一人调解平衡,实在难为。想到这里,我也不知要如何宽慰他了,只得一路无话到了天桥,拽他看东看西,吵嚷着买了几样零碎物件,又在面人摊上硬按他坐下,捏了两个同我俩一模一样的面人,时时逗他,他才渐渐露出笑容。

    日渐西斜,出来半日也觉得饿了,我找了间大门面的酒楼让车夫停下,二人下了车,胤礽头前欲走,我则回头问车夫:“赶了这大半日的车,想必也乏了,要不就一起进去吃些酒菜?”

    车夫赶忙摆,口中道:“姑娘真折杀的了,的得在外头看车,胡乱填补些就好了。”

    胤礽回头拉起我,笑着斥道:“你呀,还是多操心自个儿的肚子吧。”

    于是上了二楼,在围廊边寻了个安静的座处,胤礽点了几样菜,要了两碗腊八粥,又赏了二几个钱让他给楼下车夫备些饭菜。

    我把玩着面人朝一楼舞台上看,台上坐着一男一女,各执着弦子、琵琶,吟吟作歌。我侧耳细听,唱词像是苏腔,听得不太明白,只隐隐听到‘仲卿、兰芝’。

    “这唱得是?”

    胤礽听了听,道:“孔雀东南飞,是苏州弹词。”

    “噢,怪不得呢,都听不懂。”我用胳膊肘捅捅他,“不过曲调挺好,趁着还未上菜,翻两句唱词来听听?”

    胤礽从我中拿过一个面人,用棍轻敲桌面。

    “西风霜剑秋雨冷,满园萧瑟芳菲尽,孔雀东南各自飞,有情眷属两离分。

    焦仲卿,刘兰芝,独对寒窗念娇妻,思夫君。倾诉衷肠慰侬心,泪痕已湿青衫襟焦郎啊”胤礽看着我无奈一笑,“我年方十七为君妻,你是百般恩爱我牢记心”

    我扑嗤笑出声来,他立时缄口,我忍着笑催道:“接着翻呀,我爱听呢”他白我一眼,勉强继续。

    “兰芝,自你嫁入焦家后,你是贤淑善良性温顺,我俩是相敬如宾情意深”

    才又翻了两句,楼下忽然有人摔了杯盏。

    “这什么玩意儿,唧唧歪歪,哭哭啼啼的,真丧气快下去呗来点热闹的嘿!”

    一人嚷嚷,数人跟着应合。台上二人本来还欲再唱,无奈哄声太大,最后只得狼狈的抱了琴匆匆下场。

    胤礽探头朝下望,颇为反感:“评弹在苏浙一带万户传唱,流入京城被这帮腌臜泼皮贬得一钱不值。市井之徒,见识浅薄!”

    我心中暗道今日真是出行不利,只得拿着他的那个面人在他眼前晃,打趣道:“苏州话北方人大半听不懂,京城里有几人能像我家公子这样博学多才?”

    他虽气愤,但听我一也便笑了。

    “罢了罢了,且看他们有什么热闹的来演。”

    一会儿功夫台上摆起桌凳,上来一个执折扇、身着长衫的书人,他一拍醒木。

    “列位,今儿咱们接着上回书,继续讲讲这位黄二爷的故事。”扬展开折扇,他捋着胡子,“本回书就叫,二爷好龙阳私厨蓄倌,黄老爷含愤怒斥不孝儿。”

    书目才出,底下一片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