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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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 沈千容难得穿了件暗红色的衣裳, 裙摆随风扬起时, 像是哪一处跑来的妖孽。

    她一早戴好了步摇和那张假面, 只面上着了素白的面纱,仍不能瞧得真切。及至上了宽敞华丽的马车, 凝见三王爷探究的目光, 方才取下面纱,纤白的手指轻柔的划过脸颊, 笑意端的是素未有过的妖媚横生:“王爷觉得如何?”

    三王爷怔怔的看着那勾挑的眼尾,那清亮的瞳仁,那巧挺立的鼻尖,那嫣红的唇瓣。他愣怔许久, 方才极艰难地别过眼,悄然咽了口水才道:“确然是妖媚惑人。”

    沈千容难得瞧见他这般阴狠的男子露出囧状,重新戴好面纱,不由得轻笑:“她原本不常穿这暗色的衣裳,是她同皇上分别那日穿了大红色。鲜血染红了本就鲜艳的颜色,所以,我才穿了这血色的罗裙。我们既要皇上动容,便要一击即中。他这一生最难忘却的, 大抵就是那女子坠下悬崖那一刻。”

    “好!”三王爷郑重的点头, 言辞间竟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转念又是庆幸,这女子早已不在人世,如若仍在, 不知要掀起怎样的风雨?

    及至寿宴。

    略过传统的歌舞,沈千容坐在三王爷身侧,已是慵懒的不耐烦。及至到了各家千金主动献技,方才有了些看头。

    她们此番或抚琴或起舞,自不是为了能得皇上青睐,而是难得有此番展示的地方,又有诸位皇子和青年志士,自是要为着自己的心思搏上一二。

    沈千容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瞧着空地上的女子长袖善舞,端的是一个娇柔纤弱。她略凑近了三王爷,低声道:“王爷寻个时机,让我上场舞一曲吧!”

    “好!”三王爷应下,随即在场上女子退身离去后,便起身同高座上的皇上道,“父皇寿辰,儿臣本应细心备上寿礼,但儿臣前些日子曾得见一位女子,她极善在莲荷上舞蹈,儿臣以为,此女子必得圣心,遂将她带了前来。”

    皇上的兴致似乎不大,强撑了许久的身子隐有颓败之像,这时便是无谓的摆了摆手:“那便让她舞上一曲吧!”

    他罢,沈千容这端正要起身,突地皇上近身的太监走至皇上跟前,俯首同他不知了些什么,皇上立时有了精神,身子也坐得愈发笔直了些:“快请!”

    沈千容这端起身了一半,不大好再坐下,只好站起身,立于三王爷一侧。好在她戴了面纱,除却长安哥哥探究的目光,也未曾有几人量过来。

    然而,耳边突然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传来,她不由得抬起头,正望见那道青色的身影手执一根玉萧大步走来。

    四目相对那一刻,沈千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唯有他,能隔着这张假面还认得出,她是她。

    来人拜见过皇上,便自请为她的舞蹈附上一曲。沈千容此番没有回绝的立场,只得同他一道飞身立于那莲池中的荷叶之上。

    两人远离了众人,沈千容起舞翩然,那人吹箫附和,竟也是一道亮丽的景象。原本,她这舞蹈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寻常女子不曾有这番身手,做不得在荷叶上如履平地,因为也得了不少啧啧称奇的赞叹。

    萧声渐至高昂之际,沈千容回身拂袖,面纱随着一同滑落,露出那张绝色的容颜来。然她的身子似是陡地不稳,整个人便要直直的坠下去。

    但又仿佛有些额外的力量承托着,她下坠的速度慢极了。因而也叫不远处的众人将莲池内的情形看得极是真切。

    众人尚震惊于她的容颜,高座上的皇上已是面目惊恐地站起身,低呼道:“啊……”

    他的喘息极重,似乎怕极了莲池中的女子会真的坠下。

    那相似的情景,瞬息间将他带回到许多年前。

    沈千容本身将力道控制的极好,哪料身侧这人突然现身在楚国皇宫,因而也做好了在触及水面之前,就落在一个稳稳地怀抱里。

    那人拥住她,倒也不急着回到地面,只哑声冲她斥责:“你总不要我放心。”

    沈千容默默地哼唧:“你还坏了我的事呢,我本算……”

    “千儿……”那人叹了口气,愈发是无奈,“我千里奔波,可不是看你落水的。”

    沈千容扁了扁嘴,终是巴望着他唤了声:“师兄。”

    夏翊风单手揽着她的腰身飞回地面,只在那短短的间隙,突然凑近她的耳朵低低道:“我不会再放开你。”

    沈千容陡地惊住,及至落了地,被老皇帝手执龙头拐杖扑上前来,紧紧地抓住手腕,也没能缓过神来。

    师兄这一句话比着他突然现身,给她带来的惊异还要强悍。

    他钟意于她,她一早便知道。但师兄待她又极是宠溺,她便受着这份关爱。她瞧上叶阑青的时候,师兄也曾过,任由她玩闹。便是后来同叶阑青共赴战场,师兄也,给她一年时间,撩不到手便随他回去。

    然她将将确认了叶阑青的心思,怎的师兄突然就反悔了?

    她正愣神,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松开她的手腕,倒是师兄一脸不悦的盯着皇上道:“还请皇上先遣散了众人,在场之人一人一个眼光,怕是要将她吃了不成。”

    师兄声音不大,一旁的人不知,皇上与她却是听得真切。

    然而,皇上甚至并无一分计较,匆忙令众人退下,接着便带他们二人到了正阳宫偏殿。

    然而大门将一关上,老皇上颤颤巍巍的又要过来抓握她的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沈千容清澈的望见他浑浊的眼底所有的希冀,一时间竟忘了后撤一些,仍是夏翊风极快的上前一步,立时挡在沈千容面前,顺带着一挥手,揭掉了她的假面,露出原她本的模样来。

    老皇上眼中光芒顷刻褪尽,手僵硬着,终是颤抖着落下。一步步后退,低声喃喃自语:“是朕糊涂了,糊涂了……”

    然他丢了拐杖跌坐在阶前,终是凝望过来:“你还活着,也很好。”

    沈千容瞧着他灰白的发丝,年迈佝偻的身形,到底是在那一瞬间生出几分怜悯来。

    她向着他缓缓走去,余下两步时,方才轻声道:“劳烦皇上将太子叫来吧!”

    老皇帝终于抬起头,猩红的眸子里终于泛了些亮光。“你愿意了?”

    他早前便希望沈千容能做了太子身侧的女子,也好弥补他多年的亏欠。现下太子妃被废,正是最好的时机。

    沈千容别过眼:“待太子来了再。”

    “好好好!”老皇上连连应着,着,已是抓了拐杖踉跄着站起身,吩咐底下的人去传旨。

    太子到之前,老皇上身子不济,歪在床榻休息。沈千容同师兄立于窗前,瞧着那半圆的明月,终是忍不住求证:“你方才的,是真的?”

    夏翊风微愣,眼前闪过她奄奄一息的情形,立时无比坚定的凝着她的眼眸道:“自是真的。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再放开你。”

    沈千容沉沉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方才提醒他:“可是师兄,你是南国太子,怎可以……”如此荒唐任性?

    夏翊风不得不伸手戳戳她的脑门,无奈的笑道:“傻丫头,我首先是你的师兄,其次,才是太子殿下。”

    沈千容整个人陡地泄了气,只颇为委屈的闷声哼唧着:“你言而无信。”

    夏翊风不由得扬唇浅笑,摆明了比她还要无赖:“我只需你好好的,信任这东西我不看重。”他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她愈发消瘦了,脸颊上的肉也少了许多。

    “你……”沈千容咕哝着嘴瞪着他,再是一句话都不出来。

    那一日的情形,她虽是半梦半醒,却是看得真切。因而许多话及至嘴边,便是一个字都不出来。

    夏翊风揉揉她的脑袋,轻柔的拥她入怀。他下颌微垂,凑在她的耳边嗓音低哑道:“千儿,那样的事,我再也不敢经历第二次。如是你有了意外,我会要所有人为你陪葬。”

    沈千容心中涌过万千暖流,末了,只低低的唤他:“师兄……”

    沈千容永记得那日,她迷迷糊糊间,仍能听见师兄撕心裂肺的嘶吼。除却幼时,他备受魔鬼训练,她再不曾听见他那般绝望的哀嚎。

    后来日渐清醒,知晓原来他们皇宫离开那日,千阳那一脚并不曾踩折老皇上的腿,是师兄命人暗夜前来,一根根挑断他腿上的筋脉。而后,灭了颜妃娘娘满门。

    太子到时,老皇上近身的太监便将他叫醒,夏翊风避嫌,自去殿外候着。沈千容这才走上前道:“皇上不妨问问太子,他可愿坐上那至尊之位?”

    老皇上却是问也不问,直接便道:“太子贤德,朕传位与他有何不可?”传位于太子,虽是老皇上私心,但长安哥哥的性子,做皇帝也未尝不可。

    沈千容不及答,太子却是满眼惊异的瞧着她,忍不住便问道:“方才三哥身侧的舞女,是郡主?”

    “正是。”沈千容颔首,“此番父子二人皆在,倒不如将话开。太子可是当真不愿继承了这皇位,我也好同皇上劝一二。”

    太子愈发是惊诧,他早已同父皇过许多次,每每都是被责骂一番,怎的到了她这里成了简单劝的辞?

    沈千容凝着他们二人,不以为意的轻笑道:“太子且便是。”

    太子心中虽有疑虑,但到底是明了郡主之于父皇的特别。遂,将往昔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老皇帝坐在高处,脸色愈发是不好。他刚有些庆幸,郡主仍旧活着,如是能入了太子府,往后母仪天下,他这心事也算是了了。

    沈千容在一旁看着,仍是不慌不忙道:“您应该懂,这是她的心愿。她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坐上那至尊之位,成为冰冷薄情之人。”

    言罢,在场的二人,皆是无比震惊的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