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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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真相大白,可这残忍的真相就像一把无情的刀,在心上凿了一个又一个的创口。

    殷雪瑶,是凌昭阳的母亲,当年的凌昭阳因为学业缘故,白天贴身照顾殷雪瑶,晚上便回家学习,也是因此,殷雪瑶与姚雪英只在晚上相见。凌昭阳一直不知姚雪英的存在,也许殷雪瑶私心地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不应再让凌昭阳出现在姚雪英的世界里,挑起姚雪英忘却的记忆。但殷雪瑶又舍不得放弃,于是把命运交给了老天爷,将凌昭阳的名字留在了姚雪英的日记里,然后等待缘分的降临。

    殷雪瑶断了所有能联系上她的方式,只为让姚雪英再也不知她的存在,谁曾想到,在没联系方式、通讯地址,甚至约定地点的困境里,缘分居然冲破了崇山峻岭的阻碍,将不可能的红线牵到了一起。

    “原谅我不能告诉我妈真相,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们完成约定。”夏若泪如雨下,哽咽地埋在凌昭阳胸口痛哭,“谢谢你。”

    谢谢你,让她们重逢。谢谢你,代替不能演奏的知音,给我妈一段美好记忆。

    凌昭阳拥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她,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可断了弦的泪珠却怎么都不停歇,像笑话他不够温柔一样,滚落得越来越多。

    该感谢的是他啊,如果不是她们,他母亲在过世后还怎能见到想见的人,可怎么被感谢的人反而哭得稀里哗啦,再这样哭下去,他该如何是好?他从没有像这样难受过,看到心上人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泪人,他心脏像被狠狠捏紧,疼得几乎窒息。

    “好了好了,”凌昭阳一头乱,“这都什么事啊,明明是该开心的时候,哭什么呢。你妈还在呢,要是她看到,以为我欺负你,我岂不是要被剥层皮?呐呐呐,看过来看过来,”他扯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鬼脸,“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被他这么一逗,夏若的泪水就没辙了:“你真是,正经点行不行?”

    “哇,你见过比我还正经的人吗?”凌昭阳睁眼吹牛皮,“又帅又正经,还会做鬼脸逗你开心的老公,你去哪找?”

    “不跟你话了,没心没肺。”

    “女人啊,真难哄,”凌昭阳摇了摇头,“你看,她帅帅的乖儿子、美美的亲家母还有胖胖的儿媳妇,我们一家人都来探望她了,她也见到了最想见的朋友,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约定,这是多令人高兴的事,哭哭啼啼干什么?”

    夏若哭笑不得:“谁胖呢?”

    “我没你,你自己非要对号入座的啊,嗷,又我,真凶,我看除了我谁还敢要你,呐,不准了,再我真不要你了。”

    夏若手都抬到了半空,又悻悻地放了下来,刚扬起的笑意,又被哀愁淹没:“我妈不记得她了,你觉得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为什么一定要记得,才叫高兴?既然老天让你妈的记忆清空,就明这样的生活方式最适合她。你又不是没见过她想起什么时的样子,太悲观,这样对她身体很不好。我相信我妈不让你妈记起她,肯定是有原因的,忘记对你妈来,是好事。”凌昭阳道,“我们记得我妈,然后每年带你们妈来探望我妈,就足够了。在爱的世界里,只要有人记得她,就是她曾活过的证明。”

    “得对,”夏若看向含笑抚摸树干的母亲,欣慰一笑,“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就不算遗忘。谢了,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会东想西想什么。”

    凌昭阳一拍胸膛:“谢什么,请叫我明亮的太阳,照得你暖烘烘、热乎乎,世界一片闪亮。”

    夏若笑如桃花,在夏日竞相开放。

    “你就是明亮的太阳,为春带来绿意,为夏散发亮光,为秋种下金色,为冬捎去暖阳,你将四季的色彩种在我心里,带来无穷无尽的光与热,驱走阴霾与悲伤。在爱的世界里,因为你的照耀,而充满七彩阳光。”

    ——来自夏若的朋友圈。

    夏日将至的清凉随着轻盈的夜风,洒落樱花树上,树叶摇曳的簌簌音响,宛如一支悲伤的乐曲,在黑夜里流淌。

    弯月已升至当头,像一把镰刀割裂空气,撕开苍茫星空,投下惨白的月影。

    凌昭阳拎着一壶茶,走到樱花树下,伸出手,宛如抚摸心上人般,竭尽温柔地抚摸着树干的纹路。这凹凸不平的纹路,岂非也像他的人生一样,才刚恣意妄为到了顶点,又从云端摔落泥里,再在坎坷不平的沼泽里艰难爬行。

    他拧开茶壶,将茶倒入树下,淋湿干涸的树根。

    “妈,我来看你了,这是你生前最爱喝的茉莉花茶,我给你准备了一大壶,喜欢就多喝点吧,下一次来看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满满一壶倒下,化开的水渍像心口积郁的悲伤,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渗透进盘根错节的树根里。

    他收好空壶,坐在树边,手搭在弯曲的膝上,遥望漫漫星空,每一粒星都惨淡得发白,像极了死亡的颜色。他眉目里带着化不开的忧伤,头靠在树干上,不知所云地自言自语:“我要出国了,我是胆鬼,你过世后,我总想逃避现实,逃离这操蛋的世界,所以筹备了三年后,我选择了出国这条路,算出去就不回来了,可是现在我又舍不得离开了。”

    “我爱上了一个人,她是我遇到过最善良的人,在我针的时候,她像你一样,给了我一颗奶糖,我当时,真以为看到了你。还有……”他念叨着夏若的好,向母亲介绍着自己的媳妇,碎碎念着,好像总有不完的话,他却越声音越低弱,到后面几乎轻不可闻,只余下近似哽咽的抽气声,在风中细碎飘荡。

    他的头低进了膝弯,他的脸埋入了掌心,他一字一句地着,念着,像一首单曲循环的悲歌,让悲伤毫无止尽。

    “我的生日快到了,你还记得你每年都会给我买生日蛋糕吗?以前我不懂,总是浪费,可是我现在懂了,你还能不能,再送我一次生日蛋糕……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你走了,还有谁给我过生日,谁陪我吃蛋糕。”

    “妈,我……想你了。”

    一句话,道尽了脆弱的心伤。

    一个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大男孩,就这么在静谧的深夜,对着一树的枝叶,无声泪流。

    他却不知,在不远处,一个女孩悄悄地注视着他。

    他在这头,看了一夜的树。她在那头,望了一夜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