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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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疏:“嗯。”

    凌凤箫便淡淡道:“喜欢就好。”

    林疏又听见了师兄们眼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想必今日过后, 他们心中盘旋不去的疑惑, 除了“折竹师妹的真容是什么样子”, 还要多一个“大姐身边那个师弟是何许人也”了。

    大姐为什么包养了这样一个师弟?

    林疏也想知道。

    但上次他对大姐问出这件事,大姐只,我不养你, 难道还要养萧灵阳吗?

    这简直相当于他中了彩票,问工作人员为什么中了,工作人员这还用问吗。

    ——是的, 凌凤箫当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仿佛看智障的表情,搞得他现在也不好意思再问。

    买完武器, 两人便下了楼,来到一楼大厅后, 凌凤箫道:“稍等。”

    然后去接任务了。

    想来也是,传凤凰山庄富有四海, 但玉魄毕竟不是凡间的金银财宝,还是需要做委托来赚取,避免入不敷出——单单是方才买的那些武器、机括, 就流水一样花出去了将近二十万玉魄, 对林疏来已经超出了想象。

    不过,当他看到大姐接的任务后,就知道这么多玉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凌凤箫买东西的时候随意,甚至专挑价格最高的选,领取委托的时候也是这样。

    但凡是仙道院弟子能接的, 需要动武的那些委托,诸如岷江下游出没的恶蛟,探秘某处名山里有进无出的“石阙洞府”,去“万鬼渊”最深处采摘珍稀药材“白骨花”之类,都在凌凤箫的选择范围内,每一个都看起来十分危险,相应的,价码也异常高。

    寻常弟子要接这样的任务,需得成群结队才敢前往,然后平分任务所得的玉魄,但大姐修为既高,武功又好,在闽州城就已经可以轻轻松松单挑尸王,自然可以单枪匹马完成。

    接完任务,凌凤箫道:“从幻荡山回来路上,可以去做。”

    林疏点点头。

    林疏看着墙壁上方黯淡下去,表示任务已被接取的那十几个玉符。任务范围遍迹四个州,光是路上,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原不必接这么多,“大姐笑了笑:“但现在毕竟多一个人了。”

    林疏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他毕竟还没有在富婆的包养中完全迷失,知道为自己的不劳而获感到愧疚。

    但大姐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并没有一点因为要多做这些委托而烦恼的样子。

    学宫并不是完全封闭,每过三个月,就有一个月的假期,弟子们可以自由外出游历,完成委托,也可以待在学宫里继续学习。

    十几日后,就是去幻荡山的日子,根据百晓生的记载,幻荡山游历大概会花十天左右,这样算来,他从幻荡山出来以后,恰赶上进入学宫后的第一个假期。

    林疏算规划一下这一个月的假期。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姐必定是要去幻荡山的,也一定有名额。

    大姐之前还问过他要不要去幻荡山。

    那时候他还没有认清自己仓鼠的身份,也想在演武场上印证一下自己的武学,拒绝了凌凤箫的善意。

    现在,他在真武榜上位列第三十,能够获得进入幻荡山的资格,进入幻荡山是学宫统一组织,三十几人在带队的真人带领下乘坐术院的飞舟前往。

    那么,在飞舟上见面的时候,他该怎么向凌凤箫解释这件事呢?

    大姐,对不起,虽然我拒绝了您的帮助,但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资格。

    大姐就会,哦?你如何获得了资格?

    他只能出实情,大姐,我在真武榜上到了前三十。

    大姐必定会问,你在真武榜上姓甚名谁?

    他该怎么?

    我就是折竹?

    不妥,大姐很反感折竹。

    那该怎么办?

    林疏陷入了慌张。

    是出真相,还是编一个?

    编又要怎么编?

    万一露出马脚来,大姐岂不是又要生气。

    林疏感到不能呼吸。

    他一边跟着大姐往藏宝阁外走,一边疯狂走着神,等到了门边,听见哗哗的雨声才算回过神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又下起了雨,而且是倾盆大雨。

    凌凤箫发出了一个不悦的语气词,撑开伞,道:“你饿了么?去饭堂。”

    林疏想了想,确实到了吃饭的时辰,便点了点头。

    凌凤箫此人在雨天甚是多事,先是嫌弃靠窗的地方水汽太重,又是嫌弃靠里的地方太闷,最后才勉强坐到了饭堂的中间。

    林疏取菜回来,发现凌凤箫面前只摆了一盅雪白的杏仁酪,正用银勺漫不经心地搅着,一副想吃又不想吃的样子。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表达一下对饲主的关心:“你不吃么?”

    凌凤箫道:“我不舒服。”

    林疏思考了一下措辞,问:“怎么了?”

    “时候练玄绝化骨功,不是什么正经功法,每到雨天,坎水之气重,便会反噬。”凌凤箫淡淡道。

    林疏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大姐的时候,也做过乱练功法的事情么?

    可这个甚么“玄绝化骨功”,一听名字就邪僻怪异,不像是凤凰山庄的大姐会练的东西。

    凌凤箫好似读懂了他心中所想,放下手中银勺,将左手放在桌面上。

    一双很好看的手。

    略有些苍白,只指甲上有淡淡的粉,好似玉琢一样。手指长,骨架细,骨节分明,每一寸都毫无瑕疵,更没有茧子。

    ——使刀使剑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就必须极力避免手上生茧。原因无他,一旦有茧子,哪怕只是薄茧,都会影响握剑之时对剑的感知。

    因此,下等的剑客因为疏于练习,手上无茧,中等的剑客因为常年握剑,五指生茧,而上乘的剑客,又要返璞归真,手指皮肤细腻如玉,刀客亦是如此。

    所以,大姐这双手,无论是用来观赏,还是用来使刀,都很完美。

    但这双手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林疏睁大了眼睛。

    只见凌凤箫右手覆住左手,轻轻拧动。

    几不可闻的咔咔声响起,那手竟像不是活物,而是可塑的艺术品一般,可以任意折捏——拉长,折短,或变化指骨的粗细。

    凌凤箫折腾了一番自己的手,而后将它回复原状,道:“既然要做姑娘,不妨十全十美,改换骨貌,可以变得好看一些。”

    林疏感到了深深的敬佩。

    你们女孩子,为了好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此,每到下雨天,还要不舒服。

    他想了想,在上辈子,女孩子若不舒服,该做些什么。

    贫瘠的生活经验告诉林疏,应当喝热水。

    他手边又没有热水,思忖片刻,把自己面前一碗散发着腾腾热气的竹笋鸭肉汤推到了凌凤箫面前。

    凌凤箫笑:“你倒是很懂事了。”

    自然。

    尽到仓鼠的责任。

    对着这碗汤,凌凤箫倒没像对待杏仁酪一样漫不经心,而是态度很端正,一勺一勺慢慢喝完了。

    用完饭,去藏书阁。

    林疏的工作,要在书架间跑来跑去,上一次凌凤箫陪他来藏书阁,是跟着跑来跑去。

    但这次,知道了大姐真的很不舒服,甚至连饭也不想吃,林疏便慎重了起来。

    他道:“你坐着吧。”

    大姐就那样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道:“为何不让我跟?”

    这人长得过于好看,平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都能被赞为第一美人,一旦眼中带笑,简直是犯罪级别的视觉冲击。

    林疏眼神便往其它地方飘,远离视觉冲击的源头,然后道:“你毕竟不舒服。”

    “也罢......”凌凤箫道,“难得有人疼我。”

    林疏有点不好意思,道:“那我走了。”

    凌凤箫“嗯”了一声,道:“我在此处等你。”

    是等,但都在同一层,离得也不是很远,有时甚至一眼就能望见。

    林疏在书架里穿梭,偶尔接近供弟子们读书的区域,便看见凌凤箫并不认真看书,只一手托腮,望着自己这边,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温和。

    大姐何曾这样对待过别人?

    那些目睹这个场景的同窗,都是一副白日活见了鬼的表情。

    一只被主人宠爱的仓鼠,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林疏想。

    ——可能是吧。

    他收回思绪,继续认真做事。

    藏书阁占地面积非常大,书又多,浩如烟海,人一旦少,便显得尤其寂静,特别是深处的一些书柜,照明不够,显得很怵人。

    林疏照着书册上的天干地支编号将它们归位。

    这一次,他走得尤其深,偌大的地方,只有脚步声。

    庚戊区......

    他抱着一本《秋山志》转过一排又一排书架,找着庚戊区。

    这区域也藏得太深,大约是仙道院弟子大多喜欢功法秘笈,甚少有人借阅野史杂集的缘故。

    他走过庚戌区,终于看到了“庚戊”二字。

    正轻轻吐出一口气,略微放松下来的时候,险些被吓出心脏病来。

    ——这鬼地方,竟然是有人的!

    一个穿着儒道院灰衣服的女子,正在一个书架前站着,微仰着头,乌黑的长发只稍微一挽,近乎披散,在这个背景下,简直像个女鬼了。

    林疏平复了一下呼吸,寻找《秋山志》应当放回的位置,将书放好。

    走回去的时候又路过那个书架,那姑娘还站着。

    林疏觉得,她好像一动也没有动。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去看姑娘的胸脯。

    他的视力毫无问题,这一点可以确信。

    而他与姑娘的距离又不是很远。

    没动。

    一动不动。

    没有呼吸。

    若不是外表确实是人,简直像个雕塑。

    必定有蹊跷——林疏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凌凤箫。

    晚了。

    就在他心中警铃大作,想迅速离开,去找大姐的时候,那姑娘缓慢地、以一种非常机械的动作转身过来。

    苍白的脸,涣散的目光。

    林疏只在今天,凌凤箫讲越不浑昏迷原因的时候,听过“血毒”“活死人”两个名词。

    但现在他毫不怀疑,这个姑娘就是。

    他屏息,浑身绷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越老堂主,你着实有点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