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参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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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没有睁开眼睛, 林疏看不见周围景物, 只知道一路下来非常颠簸。

    到最后, 终于平缓下来。

    风停了。

    周身感觉到的不再是荒野上的干燥凉风,而是某种很沉闷的空气。

    远处有人声和脚步声,杂乱无章, 有回音。

    林疏借此判断,自己进入了入室内。

    而黑市处在野外,他们来时, 只看见了高低错落的帐篷, 并没见什么正规的建筑。

    ——故而,现在应该在山里。

    鼻端传来的泥土气息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所谓“夜市”的场所, 大抵是在山体中掏出的一个空间。

    继续前进后,人声逐渐大起来, 可以是喧嚣,泥土气息中混合了人体的热气、香料、酒的味道, 还有一些闻不出来龙去脉的异香。

    汉子道:“交货。”

    一道陌生的声音答道:“卖什么?”

    汉子道:“卖娘。”

    “人呢?”

    “这边。”

    便有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陌生声音怪笑道:“哪来这么标致的娘?”

    “睁开眼还要标致十成。”汉子嘿嘿笑道:“怎么样。”

    “拿水来。”

    下一刻,便有冰凉的水泼了林疏一脸。

    他听到了旁边凌凤箫的咳嗽声,手也被凌凤箫握了一下, 知道是时候醒来了。

    下一刻, 他睁开眼,被凌凤箫抱着,听着凌凤箫几可以以假乱真的慌乱声音:“你...你们......这里是......”

    “啧啧啧。”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上下量他们:“我在夜市待了二十年,这样的货色还是头一回见,干净么?我得验一验。”

    “不用验了, 不干净。帐子里的。”

    “不干净?”那男人沉吟一会儿:“恐怕没有干净的卖得多,不过也不错了,够你们下半辈子。”

    汉子笑:“价钱怎么?”

    “这样,四百两黄金,两个娘给我,或是送去拍卖,价钱四六分,你四。”

    “四六?”那汉子大为不满:“寻常你们只提两成。”

    “买东西一成,卖人六成。”这汉子横眉竖目要讲价,那男人也不是善类,慢悠悠道,“万一卖了了不得的人,夜市要给你们兜着,还不值六成价钱么?”

    林疏一边假装惶恐地窝在凌凤箫怀里,一边想,这恐怕是这夜市成立以来贩卖的最了不得的人了。

    凤凰山庄的大姐,南夏的嫡长公主,身上的东西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世上罕有的宝物。

    那汉子沉吟半晌:“四百两!”

    男人慢悠悠道:“好,下去拿钱,折成银子给,娘归我们。”

    汉子狐疑地量他们几下,最终还是道:“好。”

    四成与四百两,他们选了比较保险的四百两,看来是笃定他们两个人卖不到千两黄金。

    林疏与凌凤箫继续抱团瑟瑟发抖——虽然并没有人在意他们有多么害怕。

    只见那男人笑眯眯量着他们,开口自言自语道:“没眼力的蠢货,四百两就能发。再美的娘,也卖不了一千两,可我虽没什么修为,看人二十年,也看得准了,这里面分明有一个上好的炉鼎。”

    林疏“?”

    然后,他感到凌凤箫那边的动作顿了一下。

    罢,那男人对房间外面道:“请周先生来。”

    过一会儿,便有一个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过来。

    男人道:“周先生,我看这个红衣服的娘像个炉鼎。”

    那周先生便拿出几块怪模怪样的石头,一共五个,其上似乎有灵力缠绕。

    然后,他把这五块石头摆开,拿出一块罗盘,喃喃念着什么。

    罗盘上的指针颤了颤。

    周先生“嗯?”了一声,道:“确有可能,来,取血。”

    那男人从鹿皮鞘里抽出一把银刀,笑得让人心中发毛,拉起凌凤箫的胳膊,这就是要下刀。

    下一刻,雪亮的刀光一闪。

    周先生脖子上被抹了一道,应声倒地,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形势,那刀就又架在了男人脖子上。

    刀,自然是大姐的刀。

    林疏不知道大姐为什么不演了,于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凌凤箫的刀尖在男人脖子上轻轻划来划去,问:“看我像个炉鼎?”

    “这......”男人声音颤抖,双腿抖如筛糠:“女侠,女侠饶命!”

    “别看我。”凌凤箫淡淡道:“再看,挖了你的眼。”

    男人目光游移飘忽,无处可去,只得停在林疏身上。

    凌凤箫道:“看他,你有两条命么?”

    男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把我们卖掉,自然不会杀你。”凌凤箫道:“卖给北夏王都之人,身份越高越好。”

    男人被那么一把杀气四溢的刀指着,也不敢点头,唯恐一动弹便被戳了脖子,只一叠声道:“好好好。”

    凌凤箫又道:“卖我们那几个人,砍了他们的手,再挖掉眼睛,扔进山里。”

    男人脸色苍白,仍道:“好好好,女侠,你先放了我。”

    “放了你,你立刻便会传信夜市管事人,我傻么?”

    男人汗如雨下。

    凌凤箫取出一丸紫黑色丹药,放进这男人手中:“吃了。”

    男人道:“有毒。”

    凌凤箫道:“你听话,便无毒。”

    男人道:“我不信。”

    凌凤箫道:“由不得你不信。”

    男人道:“我不吃。”

    凌凤箫笑:“你拿准我有求于你么?”

    男人道:“女侠,不要下毒,我自然会帮忙。”

    凌凤箫只是笑。

    然后,电光火石间左手成掌,拍上那男人胸膛,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随后,把这人拖到桌子上,撕开衣料,使他露出半个肩膀。

    林疏不解其意,静静看着。

    只见大姐在锦囊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石盒。

    开盒子,阴煞邪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些浓红的液体,被黑色盒身衬着,格外诡异。

    凌凤箫已经卸了这人的关节,令他动弹不得,然后团了一堆布料塞进他的嘴,随后按了一下石盒,从弹出的暗格里,拿出一件很诡异的器具。

    大约是针,但是比针厉害得多,一指粗的银色手柄上,固定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长针,针尖齐齐朝下,长,且锋利,若是扎到皮肤上,立刻会戳开密密麻麻的血洞。

    凌凤箫拿针尖慢悠悠蘸着红色液体,道:“若你吃了,反而少受些苦头。”

    那男人动弹不得,只能将一双眼瞪得铜铃般大:“你...你要做什么?”

    凌凤箫道:“自然是扎你。”

    然后在这间房里落了一个结界,道:“脏得很,疏妹,别看。”

    林疏愣了愣,过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疏妹”指的是自己。

    他“哦”了一声背过身去。

    下一刻,身后那男人猝然发出一声闷在喉咙里的惨叫。

    这声音,简直是太惨了,简直不像人能发出的。

    林疏想不到一个人疼到什么程度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

    但这只是个开始,惨叫声接连不断,足足响了三炷香的功夫。

    那人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林疏转回去的时候,看见他如一条死鱼般,瘫在桌子上喘着气,脸色如同死灰,汗如雨下。

    凌凤箫慢条斯理收起工具,道:“这么点痛......没出息的东西。”

    林疏看见,这人的肩头,赫然多了一个血红色的复杂符号!

    这符号的颜色正在逐渐沉淀变深,接近黑色。

    形状,林疏是熟悉的。

    真言咒!

    和表哥身上那个一模一样。

    哦,表哥就是大姐,所以大姐身上也有这么一个东西。

    所以,大姐方才是在这人身上刻真言咒?

    那人像是终于缓过来,反驳那句“没出息的东西”道:“你......你试试。”

    “我?”凌凤箫将他的关节一一按回去,殷红的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我一声都不会叫出来。”

    那人道:“呸!”

    林疏却有些愣怔。

    是的,大姐身上有真言咒,所以也曾经忍受过这种非人的痛苦。

    大姐给这男人刻下真言咒,让这男人保守他们并非普通人的消息。

    而大姐身上那枚真言咒,又是为了保守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他想不出——什么样的秘密,会以这种方式来保守呢?

    须知凌凤箫本来就已经是靠谱到了极点的人,不可能做出泄露秘密这种事。

    那么,那枚真言咒,是出于自愿么?还是被迫?

    林疏素来是缺乏好奇心的,可此时,事关凌凤箫,却有些想知道了。

    可惜,有真言咒在,大姐永远不能出那个秘密。

    等那男人终于缓了过来,凌凤箫慢条斯理问:“卖不卖?”

    “卖。”

    “不?”

    “不。”

    “不能分开卖。”

    “不分开。”

    “听话。”

    “听。”

    这贼眉鼠眼的男人,此刻竟是十二分的低眉顺眼,让林疏有点想笑。

    若这男人早知今日,恐怕死都不会出“我看你像个炉鼎”这句话了。

    林疏自诩和大姐相处了颇长时间,摸清了一些这人的脾气,猜大姐突然不再演戏,必定有这句“炉鼎”的原因在。

    不过,大姐真的是炉鼎的体质么?

    林疏心中忽然一跳,想起《养脉经》中自己没有读过的一篇来。

    那篇叫——《炉鼎篇》。

    他的大脑一时之间有些僵硬。

    那男人低眉顺眼地穿好衣服,道:“我去卖您。”

    凌凤箫道:“去吧。”

    那男人便走了,甚至还毕恭毕敬地关上了门。

    凌凤箫缓缓擦着刀。

    林疏走过去,在大姐身边坐下,观察。

    他发现凌凤箫的眉目中比平时多了一分冷漠肃杀的戾气。

    擦完刀,这戾气才算消下去一些。

    林疏有些心地瞧着,然后和大姐对上了目光。

    大姐问:“吓到你了么?”

    林疏摇摇头。

    ——河豚还是那个河豚。

    “那就好。”凌凤箫道:“原以为可以顺利被卖,但我没想到这些人如此下作。他们碰到你了么?”

    林疏摇摇头。

    只是拖拽了几下,没有碰到什么主要的地方,倒是大姐被摸了几下,此刻估计要炸。

    “若真碰了你,一条命恐怕不够。”大姐收刀归鞘,道:“没有装下去,还有一个缘故。我虽可以隐藏境界,血脉却无法伪装,若被他们看破体质,恐怕会引来麻烦。”

    林疏问:“你是炉鼎的体质么?”

    凌凤箫:“是。”

    林疏:“很高级的那种?”

    凌凤箫笑了一下:“天下第一的那种。”

    林疏:“?”

    他不太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凌凤箫却没正面答复,而是问他:“你知道凤凰山庄为何富有天下么?”

    林疏:“我不知。”

    “富贵荣华,绝不会无缘无故。”大姐经过了这一晚,似乎有些疲惫,闭上眼睛,淡淡道:“凤凰家的嫡脉,不拘男女,都有特殊之处。其中一处便是炉鼎——实则也不算炉鼎,只是双修之时,能给对方助益罢了,且只有初次有效。故而,每一代皇后,都是凤凰山庄的血脉——皇帝纵然不修仙,娶了凤凰家的女子,也可以延年益寿,百病皆消。”

    原来是这样么?

    凤凰山庄屹立百年而不倒,泼天的富贵权势,最开始的源头,原来是这样的。

    这世上,确实没有无缘无故的富贵荣华。

    凤凰山庄将天下失路孤女纳入羽翼下,商铺、钱庄开遍大江南北,享有半壁江山,并不是没有代价。

    不过,不会有近亲结婚的隐患么?

    林疏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封建社会,皇帝有很多妃子,皇子也有很多母亲,最后当上皇帝的那一个,也未必是皇后的儿子,近亲结婚的隐患想来也不是很大。

    就像萧灵阳,长得也算端正好看,但毕竟比不上凌凤箫这么漂亮,林疏早就怀疑他们不是一个母亲了。

    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何时,凌凤箫已经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林疏自然不能,我在思考你们家近亲结婚的问题,只能:“没什么。”

    “嗯哼。”凌凤箫别过头去,似乎有点别扭:“我以为你在想双修。”

    林疏:“!!!”

    双修。

    那,大姐的意思是......

    他还没活动起自己的脑子,就听大姐轻轻道:“我是凤凰山庄的嫡脉,又是凤凰血。来日你我成亲,双修之后,不论你的身体现在如何糟糕,都会变成世上最好的经脉,且绝无后患。”

    林疏有点慌了。

    他不知道该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但是看看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大姐,他就觉得大姐此时大脑也有点空白,有点不好意思。

    令人窒息的尴尬被开门声破了,去而复返的那男人道:“女侠,我把您两个卖出去了。”

    凌凤箫:“哦?”

    “卖给了一个大人物。”

    “不错。”凌凤箫道:“怎样的大人物?”

    “——据是王都的贵人,此次来夜市是看上了夜市今晚要拍卖的一本秘籍,想献给大巫。”

    凌凤箫道:“我们也会被献给大巫么?”

    “人也不知道。”那男人挠了挠头,道:“我卖了,他们便买了。”

    “嗯哼。”凌凤箫道:“带我们去吧。”

    男人道:“您请。”

    凌凤箫便牵起林疏的手,被那人引向走廊。

    路上,凌凤箫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问:“卖了多少?”

    男人:“......”

    林疏同情他。

    被胁迫着卖了人,还要帮忙数钱。

    不,不是,现在不是同情别人的时候。

    双修。

    他也是看过书的。

    《参同契》上:“性命双修,取坎填离。一灵炯炯是也,一气氤氲是也。”

    他还是上过生物课的。

    将《参同契》与《初中生物课本》结合,他得出一个结论:要恢复经脉,是要和大姐发生身体关系的。

    ——而这个身体关系,并不是碰一下,牵一下手,亲一下额头的那种身体关系。

    他开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