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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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华服男子终于叭叭叭叭完了, 最后了一句话作为结语:“雪羽极擅弹琴, 殿下可愿一听?”

    凌凤箫放下手中的酒杯, 淡淡道:“不用了。”

    中年华服男子似乎有些慌了。

    凌凤箫又抬眼看了看那个名叫雪羽的男孩子:“你过来。”

    中年华服男子喜形于色。

    周围的几个另外的中年华服男子也都对他投以羡慕的目光。

    林疏继续冷眼旁观,心想,约莫是前面那些人献上来的歌舞、演奏等等节目, 并没有得到凌凤箫的欢心,而只有这个中年华服男子献上来的礼物与众不同,甚至连琴都不用弹, 就被凌凤箫喊过去了。

    那些个中年华服男子开始交头接耳, 以林疏的耳力,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大致是:“原来, 殿下喜欢这个。”

    “嘶……似乎有传言,殿下前些年, 还在学宫上学的时候,就有养面首的嗜好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殿下一向喜怒无常,未料到还真有喜欢的物件。”

    当然, 也有不和谐的声音:“楚兄, 你看,她不论如何掌权,终究还是个女人……哼!”

    楚兄道:“陈兄,你得很是,这女子终究是女子……”

    他们着, 那名叫雪羽的男孩子,抱着琴,怯怯地看了凌凤箫一眼。

    凌凤箫又一遍:“你过来。”

    声音的质地是冷冷淡淡的,带一点清寒的沙哑,听不出喜怒。

    雪羽咬了咬颜色偏淡的,质地柔嫩的嘴唇,走上前,放下琴,在凌凤箫面前顺从地跪下。

    凌凤箫面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从旁边萧灵阳的手边拿了一把描金的折扇,面无表情地挑起了这个男孩子的下巴。

    雪羽被迫仰起脸看他。

    林疏持续冷眼旁观。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身架难免还有点荏弱,再加上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实在很乖巧漂亮。

    ——更别提仰起脸的时候,旁边的灯烛光芒在墨黑的眼瞳里跳动,增添一层暖黄的色泽,也助长了那双眼睛里隐隐约约的不安神色,像个受惊的兔子了。

    林疏仍然冷眼旁观。

    凌凤箫挑起了男孩子的脸,似乎在上下左右仔细看。

    看了一会儿,勾起色泽殷红的薄唇,笑了笑。

    这一笑之后,男孩子漂亮的眼里像是化开了一汪水,细细叫唤了一声:“殿下……”

    然而下一刻,凌凤箫的脸色陡然变化!

    那柄折扇被他狠狠掼在地上!

    折扇滚了几滚,在玉台阶上掉下去,声音清脆。

    男孩子更像个受惊的兔子了,瑟瑟发抖。

    底下面目普通略微肥胖的中年华服男子也开始瑟瑟发抖。

    但是,做出这样举动的凌凤箫,却并没有什么暴怒的表示,甚至连话的声音都没有抬高。

    只是,很冷。

    像空谷里不化的寒冰那样冷。

    他轻启唇,缓缓道:“你……算什么东西?”

    男孩子被吓得不轻,话都不利索了:“殿…殿下,我……”

    一边,一边还往中年华服男子那里看,向他求救。

    林疏看着这个男孩子。

    假如是表哥,或者萧韶,兴许不会这样,可惜,这个可爱的男孩子,面对的却是凌凤箫。

    凌凤箫的脾气,向来不好。

    何止不好,简直是差到了极点。

    这个男孩子向中年华服男子求救,恐怕是无效的,甚至连中年华服男子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

    他默默想着,就见男孩子缩成一团,嘴里不住喊着“殿下”。

    而凌凤箫原本为了看他,是微微倾身的,此时将上半身收回去,重新半倚在鎏金的高座上,一手支着脑袋,灯影交错间林疏看见他轮廓分明的脸,半垂的眼睫下是毫无波澜的瞳孔,流露出触目惊心的冷漠。

    他的声音也如他的眼神一样冷漠,对着已经哭到梨花带雨,抖成了风中的雪梨枝的男孩子,只了一个字。

    “滚。”

    男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嘤嘤哭泣着。

    底下的卫兵却还有眼色,上前把他架了下去。

    但凌凤箫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缓解。

    又有一个有眼色的卫兵把男孩子先前留下的琴拉走了,声道:“烧了烧了。”

    凌凤箫的表情还是没有缓解。

    又有几个卫兵对视一眼,走向了面目灰败的中年华服男子,不顾他的叫喊求饶,把他也拖了下去。

    剩下的华服男子们噤若寒蝉。

    就见凌凤箫重新拿起玛瑙杯,将里面的酒液轻轻晃了晃,缓缓道:“我……脾气不好,方才一时失了分寸,诸君见谅。”

    嘴上着“一时失了分寸”“诸君见谅”,但是,但凡是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那语气的居高临下与轻慢。

    中年华服男子们继续安静如鸡。

    凌凤箫啜了一口烈酒,道:“若无事,便……继续吧。”

    丝竹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然后逐渐恢复正常。

    底下的气氛也逐渐恢复活络,大家都假装无视发生过。

    林疏审视地看着这一幕。

    单单是方才那副情景,就可以看出,现在的凌凤箫,手中到底有怎样的权柄了。

    这些中年华服男子及其家眷大约都是都城中的大臣或王亲贵族,宴会上做的都是讨好凌凤箫的事情,而凌凤箫发脾气,他们各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凌凤箫无事发生,那就无事发生。

    而萧灵阳这只杏金色生物,所做的事情就是——

    给凌凤箫布菜。

    给凌凤箫倒酒。

    给卫兵眼色。

    林疏觉得挺有意思。

    他仍然隐身在殿顶檐角的阴影中,伸出一缕飘飘悠悠的灵力,去探凌凤箫的气息。

    气息还算平稳,甚至已经到了渡劫的境界,从外表上来看,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似乎比三年前清减了一些。

    他看见凌凤箫在喝酒。

    比起那个男孩子出现之前,他喝酒的频率大了许多,几乎是边喝着,边垂眼看高台下觥筹交错之众人。

    一杯,接着一杯。

    萧灵阳道:“你别喝了,别死了。”

    凌凤箫道:“你管我去死。”

    萧灵阳:“那你赶紧去死。”

    凌凤箫笑了笑,倒是喝得少了些,口啜饮着。

    只是那双平日里盛气凌人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似乎有些微醉了。

    美人,醉酒,诚然是好看的。

    可这宴会中的人,又有谁敢抬眼去细看?

    凌凤箫忽然咳了一声,拿起手旁的丝绢掩口,然后放下。

    萧灵阳往这边瞥了一眼:“你唇脂涂的真重。”

    凌凤箫面无表情:“滚。”

    林疏却一直没有从那方雪白的丝绢上移开目光。

    他这个角度看得清楚,那哪里是唇脂?

    分明是血。

    他微微蹙起眉头。

    先前,盈盈就在梦境里同他过,她爹爹咳过血。

    现在看来,这只凤凰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宴会持续,他看见凌凤箫中间又吐了两次血。

    终于,月上中天的时候,这场宴会也结束了,曲终人散。

    凌凤箫一言不发,先行往后面走了。

    萧灵阳“哎”了一声,想跟上,却被中年华服男子们拦住了。

    林疏继续懒得听这些微胖男子叭叭叭叭寻求消息,问凤阳殿下为何如此生气云云,只能听见萧灵阳招架不住,道:“她见不得人弹琴,还见不得人穿白衣服,更见不得人穿白衣服弹琴,你们今天记住了。”

    那些人还在继续问,但萧灵阳失去耐心,往后面走,离开了人群,喊了几声“姐”。

    但见宫殿空荡,花园里花影动摇,已经没了他姐的影子。

    萧灵阳没好气地用鼻子出了一下气,然后径自走了。

    林疏把目光从萧灵阳这边移开,继续看向凌凤箫。

    凌凤箫离开宴会后,独自一人穿过宫楼,与层叠的花路,来到了花从深处一个木亭里。

    此时,正是牡丹花盛开的时候。

    花影重重,夜风中微微摇曳,故而萧灵阳没有瞧见他的踪影。

    林疏就这样在高处看着他,看见他因着醉酒,步履微微晃了一下,倚在亭柱上,然后坐下,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

    他拿出了一管竹箫,似乎是想吹一首曲子,箫管抵到唇边,却又放下了。

    月色如水,远处灯火阑珊。

    林疏从檐角下来,朝这边走。

    他脚步放得很轻,凌凤箫月约莫是没有听见声响,也就一直没有回头。

    等林疏也穿过花丛,来到木亭中,在他身后站定,他才缓缓回过头来。

    第一眼看到那雾气弥漫双眼,林疏就确定,这人是真的醉了。

    凌凤箫先是抬头看他,定定地看了半晌,继而向他伸了伸手。

    那动作,与盈盈要抱抱的动作,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处。

    林疏往前走了一步,被凌凤箫抱住腰身,向外一滚。

    他便猝不及防和凌凤箫双双跌落在繁密的牡丹花从里了。

    凌凤箫支起身子看他,眼里还是不甚清明的神色,痴痴笑了笑,伸手去描他的眉眼。

    林疏没有动,也没有话,任他动作。

    描完了,他俯下身,在林疏耳边道:“好久没有梦见你了……”

    完,又笑了笑。

    林疏看着他的眼睛。

    一双眼里,波光潋滟,化进了此夜溶溶的月色。

    他以为这是梦么?

    凌凤箫也望着他,轻轻道:“我……”

    一声“我”之后,却没了下文,只是林疏看着他,觉得他好像要哭了。

    凌凤箫又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出来。

    林疏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凌凤箫躺下来,靠在他胸前,右手抓住他衣袖,声音很低:“身体,都好……”

    尾音渐渐消失了。

    林疏看他,却见这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去探凌凤箫脉象,发觉脉象凝涩,并不好。

    他便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从牡丹花丛中起身。

    凌凤箫虽然已经昏了,但还抓着他不放,便横抱起来。

    抱起来的时候,凌凤箫的头发擦到旁边的花朵。

    林疏环视四周,见一片汪洋的牡丹花海,开得馥郁风流。

    再看怀里,凌凤箫安静地闭着眼,一身深红宫装,轻纱在夜风中拂荡,许是因着醉酒,眼角还泛着隐隐约约的微红。

    他虽是个没有感情的剑修,但还侥幸留存了一分审美。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