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平生心事
林疏心中惊雷久久不息。
他在想很多东西, 想过去, 想未来, 想那条河,主要是想现代物理。
通过过去佛,可以从时间河流逆流回到源头。
通过未来佛, 可以往前,去往不可知的未来。
佛寺中没有现在佛,因为他们所处的时间就是现在。
他和代表萧韶的光点在虚空中静静悬停, 然后再某一个时间点, 突然眩晕,回到现实世界。
萧韶将自己的手从佛像手心上移开, 望向他。
他和萧韶对视。
萧韶问他:“你怎么想?”
林疏摇了摇头。
和萧韶去讲现代物理,毕竟是行不通的, 他需要组织一下语言,所以他想先听听萧韶的看法。
于是他问:“我先听你。”
萧韶道:“你我在虚空中是光点, 与金线材质相似。”
林疏点点头。
萧韶继续道:“金线数之不清,有生有灭,我想, 或许是世上的人, 或是生灵。”
林疏道:“我也这样想。”
萧韶望着佛像,道:“那面镜子。”
林疏:“嗯?”
“世间万物,因果相生。”萧韶复述了他们那面奇怪的铜镜后面镌刻的题词,然后道:“我想,金线相互缠绕, 是不同生灵间的因果。所有金线都向前移动,相互之间不断影响,假如它们原本不是互相缠绕的,而是渐渐缠绕向前走……”
萧韶蹙了眉,似乎是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过一会儿,才道:“虚空中,我接近你的时候,会有一种……感觉,似乎有力量在推挤。”
林疏点点头。
相互作用力。
“丝线向前走,相互推挤,此刻的走向,由上一刻决定,上一刻的走向,由上上刻决定,如同今日之果,昨日之因,今日之因,明日之果,桃源君为你我定下婚约是因,你我如今情深意重是果,世间万事,其实都由之前所有事情种下的的因所确定之果,而现在发生之事,又是来日即将发生之事之果。”
林疏明白萧韶的意思。
那些金线相互的缠绕,就是世间万物的因果纠缠。
萧韶继续道:“那条河流,我想,是整个大千世界之流变。”
林疏看他的目光已经发生变化。
萧韶继续道:“圣人立于川上,曾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想,因果之河,亦可以是光阴变迁。”
林疏:“!”
韶哥,请你穿越现代,学习物理。
想必当我考上大学,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一抬头,你已经是教授了。
再一想,现代世界没有桃源君,估计他和萧韶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萧老师必然是不会注意到总是在教室角落里的他的。
虽然……他学得其实还不错。
林疏拽回自己的思绪。
萧韶问他:“你怎样想?”
林疏在窗台的香炉中拔了一支香,在窗台铺一层薄薄的香灰,在香灰里开始作图。
他画了一条直线,然后再画两条竖线,将直线截断。
萧韶:“嗯?”
林疏道:“光点移动,成了线,但是,假如我将线截出一段……”
萧韶:“是一段时间。”
林疏继续道:“假如这一段,非常,或者无限……”
萧韶微微蹙了眉。
林疏道:“——到它不能再的时候,我就截出了一个点。”
随后,他在直线旁边添数道波浪线,示意这是那道光河,又画一条直线,将其拦腰斩断。
“此时我截出了无数不动的点。”林疏道:“这就是在某一个……时刻,一个静止的世界。”
萧韶看着那幅图,眼中略有思索之色,然后眉头舒展,道:“确实如此。”
没等林疏继续往下解释,他道:“进入未来佛时,河流从某一处开始流动,便是你我进入佛像的那一刻。”
他从林疏手中拿到那根线香,在河流中截了一道:“你我那时进入时,在这里。”
然后,他在河流旁边不远处又截一道:“若现在进,便在这里。”
林疏点点头。
萧韶亲了亲他的侧脸:“宝宝,你好聪明。”
林疏脸上有点发烫。
萧韶又拿线香在香灰上拨了几下,然后道:“这样来,由过去佛,可以追溯往日,由未来佛,可以预知未来……而世间发生之事,因果相生,其实早已注定。”
林疏蹙了蹙眉,道:“或许可以这样。”
无数光线,彼此之间有不同的相互作用,它们互相推挤,互相改变,在命运河流中缠绕向前……如果有一台运算力足够强大的计算机的话,所有光线的轨迹,其实是可以模拟和预测的。
换成通俗的话来讲,前因已经确定,那么后果也已经确定,所有的未来,都是……已经注定的。
这就有点不太唯物主义,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
林疏将线香重新插回去,清理掉窗台上的香灰。
清理完,他看见萧韶望着两面佛,目光深深。
他走到萧韶身边。
萧韶:“我有一个危险的想法。”
林疏:“……?”
萧韶:“此佛像,为极乐之国核心。”
林疏点了点头。
——就见萧韶上前,指尖与佛像的指尖相触。
然后,他猛然发力!
磅礴灵力在那一个刹那激起,压缩到难以想象的强度,直冲佛像而去!
啪嗒。
未来佛的指尖,出现了一道裂痕。
与此同时,一直慈眉善目的老方丈,眼睛忽然失去所有神采,变成两个黯淡无光的黑洞!
下一刻,他变指为爪,飞速向萧韶袭去!
折竹出鞘,林疏横剑前扫,一道冷光挡住方丈攻势!
事发在电光火石间,猝然出剑,林疏并没有留下任何后手,方丈立刻被强横的剑气击飞。
渡劫期的剑气,击在凡人身上,不死也要重伤!
却见方丈被剑气携带的力道重重推在了墙上,吐出一口血来,身形竟渐渐散了!
也对……极乐之国的人们,原本就不是真实的人。
他听到了脚步声。
密集的脚步声。
仿佛地面都在震颤。
先来的是灰袍的几个僧人,目光也如同方才的方丈一样漆黑无神,直直撞上来,攻击萧韶。
林疏把他们全部解决。
脚步声轰鸣,仍然未停,墙壁簌簌落下灰尘。
林疏知道,整个世界的人,都要往这里来了。
这不是坏事——至少证明萧韶正在做的事情,会动摇这个世界的根基!
所以才有源源不断的人去攻击他,以保护极乐之国。
他看了一看萧韶。
萧韶转过头来,对他点了点头。
裂痕已经从指尖蔓延到了佛像的整条手臂。
林疏转回头,面对寺门外汹涌而来的众生。
他们似乎全部被什么东西控制,不像众生,倒像成百上万的活尸。
林疏没有杀过生,没有沾过血。
但他现在是个没有感情的剑修。
而这些人,根本不能算是人。
折竹剑,锋芒闪烁。
无情剑意如万古云霄。
极乐之国的人们如潮水涌来,而林疏剑锋所到之处,他们成片成片倒下,消失。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所有人都静止了。
他们缓缓分开一个道路。
青衣的大巫朝这里走来。
林疏闭了闭眼,平静心神,然后缓拭剑。
大巫是陆地神仙,比他高出一个境界,未有死战而已。
昔日他在拒北关外坐恢复修为,是凌凤箫为他牵制大巫护法,如今,也该他为萧韶守一次。
大巫停在了庙门前,目光直接越过他,对萧韶冷冷道:“停下。”
萧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大巫振袖上前,身形中,煞气深浓。
林疏不退不避,荡剑迎上。
《长相思》第五式,天地无情。
大巫手中出现一把漆黑兵刃,与剑锋相击,随后迅速上扫,直取林疏咽喉!
这一式,极快,也极凶!
林疏仿佛听见兵刃的破空声中,夹杂着万千道痛苦嘶吼,嚎叫。
他定下心神。
折竹剑清鸣。
嘶吼嚎叫声转瞬远去。
高山之巅,雪花飘落。
掩埋一切尘世声响。
第六式,湛然常寂。
大巫冷冷勾唇,锋刃再度迎上。
他的招式有种混乱邪恶的气息,血气扑面而来,仿佛来自修罗地狱。
那一刻,林疏眼前世界仿佛被血色浸透。
他刹那变招。
雪停了。
山川里,冰原上,白茫茫一片。
一切色彩远去,血色,风声都停了,天地一色,只余他一个人,一把剑。
第七式,一叶孤舟。
这必死的招式,竟被他以攻为守,接住了。
下一刻大巫手中刀光暴起。
林疏收剑回挡!
却不防,大巫身形鬼魅一闪,竟直接越过他,往萧韶方向去了!
漆黑刀尖,直取萧韶的后心!
林疏脑中一片空茫,但他的身体比他的直觉更快。
大巫的身法固然很快。
但是,剑阁的千年传承,亦毫不逊色。
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挡住的那一招。
不知道手臂和剑刃怎样动作,不知剑法的奥义和轨迹。
一切仿佛在直觉中完成。
他挡在萧韶背后,大巫的刀尖穿透了他的左边肩膀,微微向下,与心脏相差无几的一个位置。
而他削掉了大巫的右半手臂。
血流如注。
林疏却没感到疼。
学《长相思》时,他一直在想。
剑阁的剑招,孤寂荒芜,一往无前,从没有这样的剑招,这样以自伤来伤人的剑招。
这一招式,毫无自保的余地,当用剑之人对敌方造成致命伤害的时候,对方的刀剑,必然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是《长相思》第八式,平生心事。
大巫的刀没有穿进他的心脏。
最后一刻,他似乎收了一下刀,幅度太,林疏不知道究竟是不是。
大巫冷笑,但他看着林疏的目光,很复杂。
很疯狂的一种眼神,也很痛苦,像光河中缠绕不清的线。
他右手执刀,从林疏左胸抽出,鲜血喷溅。
刀锋再次指向萧韶——只在毫厘之间!
时空却仿佛静止了。
一刹那的寂静。
佛像摇动,颤抖,片片崩落,轰然坍塌!
坍塌的碎块,全部化为黑色飞灰消失,而佛象原来所在的地方,出现一个暗金色的光点。
萧韶缓缓将光点握入手中,一字一句道:“你晚了。”
下一刻,他右手猛地一握!
光点消失在他手中。
林疏看着萧韶,觉得那一刻他眼中有暗金色的河流在淌。
下一刻,他接住林疏,带着他向外飞掠,然后飞到整座城市的上空。
“疼么?”萧韶左手抱住林疏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林疏摇摇头。
萧韶道:“给你看好玩的东西。”
下一刻,这个世界忽然恢复正常。
人们欢声笑语走在街道上。
在下一刻,他们走动的速度快了许多!
再下一刻……所有人都变成快动作,身形快得仿佛幻影。
林疏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了。
佛像里面,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而拿到了这个世界的核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这个世界!
那么萧韶现在,就是在飞快地加速这个世界的时间!
一代人死去了。
新的一代又出生。
越来越多的人,极乐之城飞快向外蔓延。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韶道:“好慢。”
他:“宝宝,我带你直接去两千年后吧。”
两千年后,城市一眼望不到尽头。
萧韶就又快进。
三千年后,极乐之城填满了整个世界。
没有稻田的位置了。
萧韶嘴角噙着一点笑意,继续加速这个世界的时间。
城市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摩肩接踵。
分食物的时候,饥饿出现了,随后,争抢出现了。
两人各拿着馒头的一边,互不相让。
混乱就此开始。
哄抢,踩踏,攻击。
尖叫,嘶吼,挣扎。
整个世界开始颤抖,摇摇欲坠。
萧韶最后一次将时间流速拨快。
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这个安宁,美丽的极乐国度轰然倾塌,仿佛走向早已注定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