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太子殿下
十万铁蹄朝凌凤箫碾去。
他一身艳烈红衣, 在黄沙荒原上尤其显眼, 亦与黑色的骑兵洪流对比强烈, 如同天际一抹如血的残阳。
但是,一个人的身形是渺的。
林疏能听见北夏骑兵那里传来的号角声,整个前锋部队都向凌凤箫踏过去。
修仙之人耳目灵敏, 他甚至看到前方有些骑兵的面甲下,露出了略微残酷的笑容。
也是。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也只是不可能实现的传。修仙之人, 无论修为如何高深,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修为耗尽之日,就是落败任人掌控之时。
此时此刻, 恐怕北夏的将领、骑兵,心中也满是不屑与嘲讽之意。
或许他们正在想, 这南夏的凤阳殿下,听修为确实高深,可惜脑子却坏了, 要跑到这里来螳臂当车——任她再绝世的修为, 再美丽的容颜,今日过后,也要在铁蹄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尸骨难全了。
林疏就默默看着他们带着这样的表情踏向凌凤箫,甚至还想了想此时此刻的萧瑄是什么样的神情。
越来越近了。
千丈, 百丈,十丈,五丈。
他听见身旁的老将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焦急又心痛。
五丈,四丈,三丈。
生死之际,忽然平地起惊雷!
一缕袅袅血色,如同飘零的落花,从凌凤箫身上升起。也正是在此一刻,天地都寂。
天地间似乎有某种变化发生了,但谁都察觉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直觉驱使着最前方的骑兵猛然勒马,后面的士兵来不及勒出骏马,撞在前面的骑兵身上,引起了不的骚乱。
骑兵们面面相觑,都不只方才那奇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所幸将军即时作出反应,下一刻,表示“冲锋”的号角声响,骑兵们同时双腿猛夹马腹,离弦之箭一般地向前疾射出去。
风里,凌凤箫的一缕额发被吹动,拂过他脸前,面对着仿佛自九天之上垂落的漆黑铁骑洪流,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缓缓将刀拔了出来。
无愧刀,刀身也是漆黑的,不仅暗沉无光,而且仿佛黑洞,能吞噬这世间的一切光亮。
刀锋彻底离鞘的那一瞬间,万鬼齐哭!
林疏知道,古时战乱动荡之时,有人想出“四面楚歌”之计,遣人在敌军驻扎的营地以他们的乡音唱起思乡之谣,敌方将士离家征战已久,闻此歌不由泪沾衣襟,悲苦难以自抑,从此士气大衰。
思乡之谣,尚且能使万千将士共情落泪,那么这原本就从世间所有人心中生出的怨恨哀哭,又如何?
乱世之中,命如飘萍,谁没有怨恨过?
林疏看到,就连南夏这边的将士,都被万鬼哀哭之声所控制,眼神迷惘缭乱——更别提直接被声音影响的北夏兵马了。
就连那些膘肥体壮,筋肉健硕的骏马,都流露出焦虑的神态,不停响鼻、甩尾巴,拳头大的眼珠子都要红得滴血了。
可能是没有吃好,或者被主人虐待了?林疏心想。
又或者骑兵要日日训练,马也要日日训练,它们原本可以在青山绿水间,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野马,却因为这个马种的神骏,硬生生被捕捉到军营,套上龙头、马鞍,成了被人驱使的战马,或者负重拉车,运送辎重的货马。
可见人有恨,马有恨,世间万物,但凡有灵者,无一物没有恨。
也正因为此,凌凤箫所能动用的力量,永无穷尽之时。
冲锋号角声断断续续,在天地间的哀哭声里艰难传出,不过吹它的士兵状况也不大好,有气无力,还跑了调,极端难听。
听到冲锋命令的骑兵们强精神,握紧缰绳,驱使战马向前,北夏的军队经历了第二次疾停,终于又艰难地动了起来——之所以艰难,是因为战马们大都不太配合。
再下一刻,异变又陡生!
血雾从地面上升起,悄无声息地弥漫开了,每一个被怨气所影响的人,他们的脚下,乃至身上,都开始逸散触丝丝缕缕的血色或黑色雾气。当他们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身处一片洸洋的血海。
这场景实在过于诡谲可怕,有的士兵已经双腿抖如筛糠,另有上百匹战马因此受惊,不约而同地发了狂,在骑兵阵中左冲右突,东倒西歪撞散了一大堆人马。
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北夏这边的士气,总之是近乎于无了。
不过,好歹北夏的军队,不只有凡人骑兵和普通战马,还有修为深厚的巫师。
只听一道恍若洪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震耳欲聋。
“装神弄鬼!无耻之尤!”那老巫师道:“这便是你们南夏的君子之风么?”
他的声音用上了法力,整个战场都能听见,凌凤箫回应他,自然也给声音加持了法力,不过特效不大一样,声音也不如老巫师那样洪亮,只是冷冷淡淡飘飘渺渺地自半空落下来。
“哦?”只听他道:“本殿装神弄鬼之无耻,比之贵国将数十万百姓变为活尸,夜袭我朝国都,又如何?”
老巫师显然被噎了一下,但并不示弱,道:“沙场刀兵相见,浴血拼杀,你这般玩弄伎俩,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凌凤箫似乎是叹了口气:“阁下要刀兵相见,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得罪。”
一声“得罪”落下,他左手轻抹过“无愧”的刀刃。
无愧跟随他的这些年,已渐渐有了灵性,此时此刻,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刀身微微颤动起来,发出低沉鸣声。
大片大片的黑色煞气在血雾中腾起,聚合,分开,又凝结。
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半炷香,又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那黑色的、诡谲可怖的煞气,在半空中,凝成了数以万计密密麻麻,刀尖向下的刀!
每一把刀都是无愧的模样,都带有无愧身上的无尽血煞戾气。
但凡是北夏士兵,只要抬起头来,都会战战兢兢地发现,自己头顶正上方悬挂着一把凶恶无比,开过刃的长刀,这刀仿佛下一刻就会直直掉下来,将自己刺成两半。
除去骑兵们,巫师也不能幸免,而且无论是修为多么高超的巫师,此时此刻都被无愧所散发出的强大邪气戾气所压制,连身体都不能挪动,更遑论祭出法器,念动咒语了。
此时此刻,再无人凌凤箫是装神弄鬼、虚张声势。
万鬼的嚎哭可以是幻境,血雾也可以是障眼法,可这头顶上悬挂着的刀尖,生死之间的直觉,是绝对做不了假的。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凌凤箫假如要取他们的姓名,只在顷刻之间。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修为?
看着他们的表情,林疏能想象到,这些人对于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甚至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过,没有办法,现在的凤凰就是这样厉害。
凌凤箫收刀归鞘,轻描淡写一挥袍袖。
血海之间,分开一条通路,骑兵和战马们的身体已经不受他们自己控制,被迫往两边去,形成一道宽阔的通路。
此刻,连天际都被映的殷红,凌凤箫一袭红衣缓缓向前行去,走在翻涌的血海之中,仿佛是修罗鬼狱里爬出来的邪魔,又像是自遥远之国而来的,这漫天血海的君王。
总而言之,这一幕将长长久久地留在在场所有人心中,成为终生难忘的回忆,或终生缠绕的梦魇。
尤其,对于萧瑄来。
走到一半,凌凤箫似乎有点不耐烦,不想往前走了。
——又或者,他觉得现在离林疏有点太远了。
只见他往前方缓缓伸出手。
大姐纤纤的玉指,在空中虚虚一抓。
北夏军队最核心处萧瑄的车辇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飞了几个滚儿,最后重重落在凌凤箫眼前的地面上。
里面的人没出来,似乎是一种沉默的抵抗。
不过,沉默的抵抗,只有在双方实力相当的时候才有用。
只见凌凤箫轻轻挑了挑眉,这架结实的、黄铜乌木制的战辇,就向一边缓缓倾倒。
萧瑄和一众卫兵连滚带爬地从车门掉出来。
这人今天穿了杏金色的衣服,林疏远远瞧着,觉得像个加强版的萧灵阳。
加强版的萧灵阳对凌凤箫道:“殿下!殿下有话好!”
凌凤箫:“嗯。”
萧瑄:“……啊?”
凌凤箫道:“今日商量一下议和之事?”
萧瑄连连点头:“是,殿下。”
“既无异议,殿下便命北夏全境投降吧。”
“好好好……”萧瑄先是一叠声地应着,然后猛然一个激灵,察觉到不对:“……不可!洧川一战,我们尚未分出……”
然后,他环视四周,看着密密麻麻的刀雨下,战战兢兢的己方将士,“尚未分出胜负”几个字,是怎么都不出口了。
不过,太子殿下还是要些面子的,就此投降,未免太没有排面——虽然他本来也已经没什么牌面可言了。
萧瑄颤颤巍巍道:“此事……太过重大,我不过是一个……监国太子,还须禀明父皇,才能……才能决断。”
“也好。”令众人都十分吃惊的是,凌凤箫的态度居然很温和。
萧瑄大舒一口气。
“那就请太子殿下随我回去,做客几日吧。”凌凤箫淡淡道。
萧瑄:“……”
林疏有点想笑。
事实证明,无论是萧灵阳,还是萧瑄,在凌凤箫面前,都是一样的弱和无助。
他继续看萧瑄。
萧瑄看看自己的卫兵。
卫兵面色衰败。
萧瑄看看自己的将军。
将军爱莫能助。
萧瑄看看自己的几十万大军。
大军大气不敢出。
萧瑄只得转而看看凌凤箫。
凌凤箫轻描淡写转身,红衣飘飞。
萧瑄无助、绝望、垂头丧气地跟上,时不时抬头瞅一眼凌凤箫的背影。
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选择留在原地,放弃自家的太子殿下。
凌凤箫领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北夏太子,朝南夏这边走来。
南夏这边也是大气不敢出。
走的近了,林疏看见萧瑄期期艾艾地问凌凤箫:“殿下,美人殿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殿下回头嫣然一笑:“太子殿下,不妨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要: 萧瑄: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