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萧慕寻不知道谢辞是什么时候重生的,又是什么时候伪装了自己。最坏的情况,便是他所有事都在欺骗自己。
萧慕寻心里的确有些气,却舍不得真的拿刀刺他,只是想试探他罢了。
谢辞看出了这一点:“你真的想杀我,何不对准些?”
萧慕寻眉头紧蹙:“你别逼我!”
“你舍不得。”谢辞的眼中没有丝毫害怕,“昨天的时候,你才了中意我。”
谢辞的话,无疑于承认了一切。
什么白天和晚上记忆不通?狗屁!
那晚在客栈时,他分明过不会喜欢上自己。可笑的是,自己竟然真的以为有鬼修,还被他所骗,喜欢上了他。
萧慕寻语气含着痛苦:“你果然在骗我!”
冰冷的刀刃紧贴着皮肉,夜凉如水,稀疏的树木阻隔不了寒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刮得人骨头都在疼。
谢辞想起了所有的事,包括自己把寒刃交给萧慕寻时的场景。
谁能想到,就算被断了骨头,也不肯放下武器的他,会选择将这把寒刃交给萧慕寻?
谢辞徒手握住了刀刃,鲜血瞬间滴落至下,染红了衣摆。他一把拉住了萧慕寻,强势的将萧慕寻拥入怀中。
萧慕寻被吓了一大跳,在谢辞怀中挣扎:“你放开!”
谢辞的确松开了,可松开的并非他,而是右手握着的寒刃。
谢辞的左手还死死的箍着萧慕寻的腰,将他按在自己的怀中。
萧慕寻沉沉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谢辞却笑了:“你要杀我,就得先抱紧我,否则这个姿势绝不可能从前面捅刀子。”
萧慕寻终于发现了谢辞的意图,他被迫的在谢辞怀中,丝毫无法动弹。
萧慕寻涨红了脸,不由骂道:“无耻!”
这果然是他记忆里的死对头!那个九幽的魔君!
他做起事来,竟然这么不折手段。
谢辞的眼底闪过几分餍足,仿佛只要萧慕寻肯抱着他,就算被他杀了也无妨:“所以,你要不要抱紧我?”
萧慕寻冷笑了一声,他真仗着自己喜欢?就这么笃定自己不会杀他?
“如你所愿。”萧慕寻回抱住了他,用寒刃对准了谢辞的后脑勺,“你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
身后便是寒刃,稍微一动,刃尖便要刺穿谢辞的头颅。
两人肌肤相贴,纵然被萧慕寻仇视怀疑,依旧让谢辞笑出了声。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放开他。
谢辞低声道:“我现在的话,你还愿意信么?”
萧慕寻:“不信。”
是啊,他们之间隔着重重的误会,上一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言,是个纯善之人。’
他被林轻云救过一命,那时因为林轻云把萧慕寻吹到天上去了,天生反骨,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囚萧慕寻在魔宫数月,谢辞才发现林轻云所言非虚。
谢辞并非看的是他的表面,也同样知晓他对外人有冷漠的时候。可萧慕寻对待自己身侧的人,却格外温柔。
一如上一世的苏明瑾,一如这一世的萧淼。
或许,这其中还包括了他。
他好似幽暗地狱的烛火,引来暗处的飞蛾,心甘情愿的为他粉身碎骨,迎着光源而死。
谢辞以前不屑,觉得修真界的人都太愚蠢,竟然把某个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然而,他也成了其中之一。
“我重生了。可意识分裂,白天和夜晚都是我,记忆却不相通。”
“但不管是哪个部分,白天亦或黑夜的我,全都心悦于你。”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凛冽的山风吹散了云雾,霜白的月光重新笼罩了林海,从稀疏的树叶洒下,落在谢辞的身上,好似一片银箔。
萧慕寻手抖了一下,松开又捏紧:“简直荒唐。”
谢辞却毫无畏惧:“我的命就在你手里,没必要撒谎。”
萧慕寻手上渐渐失去了力气:“那现在,你……”
谢辞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这恰恰也是他最在意的地方。
“那是因为我受伤,而暂时分裂出的一个掌控身体的人格罢了,只有年少时的我的记忆,既弱,又无力。”
萧慕寻反应极为激烈:“住口!”
弱无力?
他被易峥抓住时,是他出现在自己身边。逃出萧家时,也是他陪伴着自己。
萧慕寻一听谢辞这么,便觉得无法忍受。
谢辞表情微变,心底的害怕成了事实。
果然,他喜欢的只有那个年少的自己。
他是乖戾狂妄,从不肯服输,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内敛了许多,也不如年少时的自己坦率。
可这一颗心,也同样捧了出去。
谢辞狠狠的:“碧岭秘境救你的人是我,月淮城同你一起喝酒的人也是我,不顾危险来萧家的人还是我!你为何全都看不到?”
这一腔感情,全都宣泄了出来。
耳畔的话语,显得炙热无比。
对于谢辞来便是这样,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再没有比这更纯粹的事了。
萧慕寻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寒刃,继而狠狠推开了他,大脑混乱至极:“你既然告诉我,那都是你,就不该这样!”
谢辞紧抿着唇:“我哪样?”
“自己嫉妒自己……”萧慕寻无法理解,“真是荒唐!”
是啊,这种感情,谢辞自己都觉得别扭和恶心。
记忆被融合,谢辞轻易便知晓了萧慕寻对待白天和夜晚的他,态度到底有多大的不同。
萧慕寻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谢辞,他或许期盼着掌控身体主导权的人,是那个纯粹而又年少的自己,并非经历过背叛,从而心性扭曲的他。
谢辞心里有股极深的郁气,无法发泄。
他讨厌自己,一定会离开他的!
他心底在叫嚣着,要把萧慕寻囚在自己身边,也在所不惜。
然而看到萧慕寻眼底浮现的沉痛,谢辞却收敛了这种想法。
为什么……他会变得这样喜欢他,喜欢得连对他用手段也用不了。
谢辞无力的:“这些事你不信我都无妨,但唯有一点,我是真的心悦你。”
萧慕寻无法完全相信谢辞的话,他从来都过分心谨慎,对待感情之事也是如此。
萧慕寻声音极轻,在夜风中显得几分虚无缥缈:“我只问你一句,夜里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谢辞:“……萧月明签订生死契的那个晚上。”
萧慕寻心底隐隐作痛,那这么,谢辞也有可能为了毁掉生死契而伪装了自己?
“你白天黑夜都是你,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修,可那天在客栈的时候,你分明过,绝不会喜欢我。”
“你第一次吻我那天,也只是因为混沌珠,让我不要多想。”
“白天暂且不提,现在想来,晚上的时候,你总对我分外嫌弃。”
萧慕寻退后了好几步,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就这样,你还喜欢我?”
—
谢辞心底生出了万分的悔意,终于为之前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他平生从来不知后悔是什么,可如今却把这滋味尝了个透。
天色阴沉得不像话,大雨骤然落下,方才还明月当空,竟已经下起了雨,简直变就变。
稀疏的树叶遮不住大雨,全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萧慕寻气血上涌,竟吐出一口血来。他脸色煞白,丹田内的太阴之火再一次失控。
“寻儿!”
谢辞眼神满是慌乱,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才让他气血攻心。
萧慕寻捂着胸口:“你走开。”
他挣扎着要离开,可走了没几步,便昏倒在地。
谢辞焦虑万分,一把将他抱起。
可自己不是医修,眼下离天衍宗又有一段距离。谢辞本想寻最近的城镇,才发现此地已经离月淮城不远了。
顾不上这么多了!
心头盈满了后悔和疼痛,那些话他听着都刺耳,自己竟不知不觉出了这么多伤他的话。
等抵达了月淮城,祝明霄连忙唤来了冯川。
治了整整一夜,萧慕寻才缓缓醒了过来。
冯川叹息道:“你真是太乱来了!怎么能接受日月轮的太阴之火?修为提升太快,又没闭关稳定修为,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萧慕寻紧抿着唇,没有话。
冯川问:“昨夜谢辞火急火燎的抱着你来了月淮城,是他激的你?”
萧慕寻摇头:“不是。”
就算谢辞的事还有些疑点,这件事也不能冤枉了别人。
再者……萧慕寻也有些内疚,毕竟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是坦诚相待。直到后来,谢辞救了他的命。为了弥补,萧慕寻才决心以双重的真心以报。
大约从那个时候起,谢辞就成了比别人更特殊的存在。
然而看在冯川眼里,便成了他隐忍痛苦。
自上次的事之后,冯川早就下了护好萧慕寻的心,哪里能忍受得了萧慕寻受这样的委屈?
“你是医修,应当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啊,这种时候,最好平心静气!”
萧慕寻低下头,只是一直在:“不关谢辞的事,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冯川更加心疼,瞧瞧,都委屈成啥样了?
冯川站起身来,不由的叹气:“你好生休息。”
萧慕寻咳嗽了起来,本想起身送他。
他这样憔悴,冯川更加心疼:“别送了,乘着这段时间好生调理吧。”
冯川走了出去,将门死死关好。
二月末,正值冬末春初。月淮城城主府身处高地,一片霭霭白雪尚未融化,红梅树枝上压着一层白雪,更显殷艳。
谢辞在外等了一夜,也吹了一晚上的寒风。
他湿濡的衣袖都结了层冰霜,站在廊下时,周身都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冯川出来后,谢辞便急急的迎了上去,眼底一片青黑:“他怎么样?”
冯川重重的哼了声:“血气攻心,又不肯提你半句,你还有脸问?”
若是平时,以谢辞的性子,早就冷眼扫过去了。
更甚者,还有可能和对方一架。
可听了冯川的话,谢辞却头一次没有这么做,反而乖乖低头:“都是我的错。”
他还记得萧慕寻昏迷前的话,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让他吐了血。
冯川狠狠道:“当然是你的原因!这种时候再激他,是真的想让他走火入魔?”
萧慕寻坐在里面,全程把这些话听到了耳朵里。
他嘴角一抽,都告诉冯川不是谢辞的错了,冯川是个医修啊,也应该明白,主要原因是太阴之火。
这种欲加之罪,谢辞竟然还承认。
萧慕寻躺在床上,无力的叹了口气。
然而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冯川继续朝谢辞:“你这段时间,好生照顾着他些。”
谢辞抬眸:“如何照顾?”
“端茶递水,伺候喝药,跟你之前一样照顾着就行了,总之让他心情平顺。”
冯川认定了这事儿是由谢辞而起,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想治好萧慕寻,自然得多费些口舌教谢辞:“你不是喜欢他么?殷勤些懂吗?!!”
殷勤这个词,魔君谢辞从来不懂。
只有下属对他殷勤,从不见他对旁人殷勤过。
他有他的自尊和不断的傲骨,从不会做这种事。
然而此刻的谢辞正处于后悔之中,听到冯川的话后,全都心甘情愿的担了下来:“明白了。”
事由他起,总得负责。
冯川见他答应,这才没那么大怨气了,他方才的确有些迁怒谢辞。
等冯川走后,萧慕寻以为耳根子终于能清净些了,便挣扎着起身,想沐浴一番。
他身上无力,走得极慢。
谢辞进来时,便瞧见这样的场景,连忙上前去扶住了他:“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我要沐浴。”
殷勤……
谢辞把这话死死刻在了脑子里,正愁萧慕寻不相信他的心意。
再了,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殷勤些又怎么了?
谢辞沉声道:“我帮你。”
哪知道刚一完,萧慕寻的脸就黑了:“我是修炼出了岔子,但不是残废!”
谢辞被踹了出去,大门顿时紧闭。
他正好和刚来到这里的祝明霄了个照面。
谢辞:“……”
场面尴尬无比,一片寂静。
就连方才萧慕寻踹他的姿势,祝明霄都看得一清二楚。
尴尬,真是太尴尬了。
祝明霄干咳了两声,朝门内喊:“阿寻,我有事找你。”
门开了缝隙,祝明霄走了进去,徒留谢辞站在原地。
该死的,他可是堂堂九幽的魔君,竟然这么没面子的被人踹出来了?!
谢辞转身想走,不知是怒气占据了心脏,还是酸涩占据了心脏。
他犹如醋坛子翻,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凭什么祝明霄就能进去?他就要被人给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