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晚上，火锅馆子烟火缭绕, 生意鼎盛。大堂里桌挤桌人挤人, 服务员一走一过都心翼翼, 进来的客人到前台拿完号，都不由自主地往最里面看一眼——那是这家馆子唯一的包间, 很难订的。

    火锅沸腾，许舟低头认真地捞肉吃, 邓岳磊口口啜着冰啤酒，在旁边看着。

    许舟抬起头，“哥, 你怎么不动筷子？”

    “不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许舟笑了笑，随手拿起餐巾纸擦了下嘴，“只是闲聊啊。哥比我早入行那么多年, 我想跟您聊聊人生。”

    邓岳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沸腾的火锅, 眼神发直，“是吗？但其实我入行久了人都有点木了，看到的人太多，反而没那么多可感慨的。”

    “那么, 在您看到的这么多人之中，我算不算特别的？”

    邓岳磊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许舟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清清白白的瞳仁里盛着了然的笑意。

    他咽了口吐沫，点头, “当然。”

    许舟幽幽地问道：“除了我，常江也很特别吧。”

    对面的男子额头两侧的青筋仿佛跳了跳，许舟微微眯眼，敏锐地感受到了对方的紧绷。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住，过了许久，邓岳磊方才缓缓地道：“你知道什么？”

    许舟笑得很客气，“我不知道什么，我只是猜到了一些。”

    “常江在《逆风奔跑》这档节目里大概认识什么大人物，总之话语权不一般。我想，他大概以此为筹码要挟你替他看着我的动态。而你，圈里混了这么久了，话却出那么大的纰漏，明显是故意想要提醒我。

    许舟的声音幽幽的，一边一遍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随着他往下，邓岳磊的表情渐渐变得放松，而这，正是他预期之内的。

    于是他轻轻挑起唇角，像是想起什么，哦了一声，“除此之外，我想，您应该也是一个活灵物研究的爱好者吧。即便不精于此道，至少，对这个圈子也有一定的了解。”

    有那么一瞬间，邓岳磊似乎无意识地用余光瞟了瞟门口，仿佛想要夺门而逃。可他转瞬又意识到什么，一言难尽地看着许舟，又按捺下了那种冲动。

    许舟接着道：“录制第一期节目时，一百只猫对我叩首朝拜，我当时对大家这种奇怪的现象是饰演见贤后才有的，与那部戏相关。这个理由恐怕负分都嫌高，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第一个站出来替我圆场，表示这个理由有可信度的，就是前辈您。”

    “您在录制中对我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明明极度地好奇，想要靠近，却又仿佛总是怕着什么，不敢招惹我，我的对吗？”

    邓岳磊注视了他许久。

    这个男子终于缓慢地叹了口气，像是缓了过来，有些无奈地道：“对。我研究活灵物只是个爱好，跟圈里那些大佬们没法比，但我是圈里人常的那种有天赋的人，也就是天生跟活灵物有点缘分，虽然不潜心研究，但也能有所感知。”

    他着，犹豫了一下，又缓缓地道：“常江虽然是人，但却是彻头彻尾活灵物的感觉，我困惑了很久，知道他危险，一直不愿意与他走近。可我就算见识得多一点，我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过着我普通的日子，要努力经营事业。他要利用我，我没办法直接反驳。他是个危险的家伙，无论是作为明星常江，还是……活灵物……他都不是善茬，无论于何种意义而言，都招惹不起。”

    许舟点头，“那又为什么帮我？”

    邓岳磊想了很久，“其实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最初面对面认识的时候，我只觉得你周身的气场很干净，祥和，我愿意跟你接近。直到百猫朝拜，我才终于意识到……”

    许舟，“意识到什么？”

    邓岳磊很不爷们地了个哆嗦，拿起啤酒灌了两口，哆哆嗦嗦地道：“比起他，你更不是善茬。”

    噗。

    许舟没忍住笑了。

    高大壮士的男人坐在一方油腻腻的木凳上，眼观鼻鼻观心，“我知道，你是现实版的见贤大人。我也知道你们灵猫一族天生就是活灵物食物链的顶端，也知道你这个能引来那么多猫臣服的家伙……不，大佬，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灵猫。道理我都懂，但你能不能当我不知道这些？”

    许舟不禁挑眉，“我那么吓人？”

    邓岳磊脑袋点得快要掉下来，“是的。相传，灵猫的诞生就源于猫神大人为了报复残忍杀害猫族的人类而对一些猫进行的点化，灵猫与人，生来有仇。”

    这个口径倒是完全对上了。

    许舟不动声色地关了火锅的火，咕嘟咕嘟的声音消失，屋子里更让人窒息。

    他收敛起玩笑的神色，严肃地问道，“那么，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你看得出常江是什么品种吗？”

    邓岳磊一个磕巴都不，“狐狸。”

    “诶，看来你也并不是不好好研究啊。”

    邓岳磊又开始疯狂摇头，“我确实不够上心，但我天赋高，我父亲就是研究这个的，我知道很多如今圈里的大佬都不知道的秘密。”

    ”哦？”许舟来了兴致，“比如？”

    “比如……”邓岳磊咽了口吐沫，试探性地道：“我知道马上就要有天道浩劫，人类不会有任何察觉，但那却是活灵物们的生死关。我不知道如今到底有没有能带领活灵物在天谴中苟且下来的大灵，但我知道……”他顿了顿，“你这种让我一眼看不出身份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像常江那样与人融魂的，一旦遭受天谴，必然魂飞魄散。天劫之时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期，无论他扛大扛，只要遭遣，必然功亏一篑。他不是跟着动物保护组织去非洲各处吗？我看他保不齐就是去寻找避难地了，但也都是徒劳，天道灭灵是为了庇护人类，而他靠与人融魂偷生，必遭重遣。”

    许舟闻言有些惊愕。这个人知道的东西，似乎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不动声色地道：“你的意思是，常江的某些行为，甚至会比大灵更拉天道仇恨。”

    “对！对！”邓岳磊两眼一瞪，兴奋了起来，“你果然不是什么角色，能听得懂我话，上道，太上道了。敢问你的真实身份是……”

    许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对方表情一僵，改口道：“当我没问，我上来一阵兴奋起来就发疯，你还是别告诉我了，知道的多不见得是福气。”

    许舟不予评价，只问道：“那您知不知道，还有什么拉天道仇恨的行为或者事物呢？”

    “这……”邓岳磊眼珠子转了转，“哦，天道尚尊卑论。虽然近千百年来在天道眼里，活灵物统统该死，但这与天道尚尊卑并不冲突。即便同为该死的活灵物，试图破天命赋予的链条的家伙，也会惹得天道更加不高兴。哎，这与人类的价值观相悖，但没法子，天道主持着世间生物的尊卑上下。就算人类天天喊着一切生而平等，不也把动物当牲畜吗？现在是人的世道，人杀动物千千万，天道都视而不见。可若是有哪只动物伤了人或者人的后代，必然惹天道怒，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他着，看许舟陷入沉思，不免有些担忧地道：“这只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至于你，你就不用担心了吧，你们灵猫一族已经在活灵物食物链的顶端了，你如果不是大灵，只要安分守己，就能熬过下次天劫。更何况我看你明明觉得你是人，天道更会护着你了。”

    许舟收回思绪，缓缓地嗯了一声，温和地笑道：“谢谢哥指点我这些。我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教养了灵物，所以沾染灵气，才有此后的一应际遇。无论如何，都要感谢您坚持正直和善意劝告。”

    邓岳磊是个容易上头的直肠子，被自己看好的“有缘人”一通夸奖加感恩，顿时摸不着北了，把玻璃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大大咧咧道：“你放心，哥会给你保密的，这点圈内操守，哥那是祖传的。”

    许舟点头而笑。

    晚上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了常江的短信。

    【世间灵狐，除我之外，大概还剩最后一只。我今天吞噬掉了倒数第二只老灵狐，老东西本就奄奄一息，但滋味却不错，哈哈。】

    黑暗的车里，手机的光白亮得刺眼。阿葛在开车，透过后视镜看了许舟一眼，却发现平素温和的少年双眸冰冷。

    他吓了一跳，“舟，你还好吧？”

    “我没事。”许舟轻声道。

    他眼里浮现出阿福的影子，那只跟他有缘却只匆匆数面，便在他怀里魂飞魄散的三花喵。

    他双手捏着手机回信息。

    【这么厉害，你的灵力现在远在我跟丧丧之上了吧。】

    对方很快回，【或许是，但毕竟二位大人一个未成年，一个未完全觉醒，没法比，哈。】

    是没法比，但明显被吹捧得非常受用。

    许舟垂下眼，两道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辛苦了。】

    他收起手机，看着车窗外。今晚天气阴，比平时这个时间更黑，黑云一层压着一层，月光几乎一点都透不过来。

    常江残害人类，又以卑贱之体借侥幸上位，贪婪虚妄，若是渐渐地再生出凌越于灵猫之上统领活灵物的念头，必然彻底惹怒天道。

    得忍，也得诱导。

    他望着车窗外，徐徐地出了口气。

    夜里，他照例跟丧丧换了身体，四脚摊开很没形象地趴在男人肚皮上睡觉。然而一人一猫刚刚入睡没一会，男人的手机突然响了。

    许舟娇滴滴地咪了一声，揉揉眼睛爬起来，从男人的肚皮上啪叽一声翻下来，砸在柔软的床垫子上，还弹了弹。

    男人伸出一只手安抚他，另一只手接起了电话。

    听他不见外的语气，八成是汤汤来的。

    “访什么访，我已经告别流量上升时期了，不接受炒作性急访，谢谢。”

    “有事没事，我抱着猫睡觉呢。”

    “你游戏完了？？”

    许舟猫眼一个睁一个闭，努力压抑着起床气在旁边蹲着，翘起一只脚有些不耐烦地蹬着自己的下巴。

    一下，两下，蹬蹬蹬。

    下巴还痒着呢，然而电话另一头却不知了什么，一直没好气的男人竟然动摇了，他缓缓看向许舟，若有所思了一会，而后改口道：“也行吧，那你来接我吧，我带上许……丧丧，带上丧丧，一起去接受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