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世界14

    长风越先是浑身一麻, 紧接着才注意到躲在治愈师繁复衣袍后的几个身影。

    那是这个村的孩子们，他们比青年还要更早的发现没有掩饰踪迹的剑客，看着他的眸子里满是惊惧和戒备, 黑漆漆的手却一直抓着治愈师的袍角,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存着。

    孩子们的不安让治愈师抬起头向这个方向看来，同时不着痕迹地抬起了右手, 手心并不显眼的光芒跳动着, 跃跃欲试向着不知名的敌人而去。

    他的技能虽然大多是治疗, 对体内拥有黑暗之力的半魔人来倒是意外的增加了攻击力。

    剑客头皮一紧, 超乎常人的直觉让他迅速穿过阻碍视线的血雾, 表明自己的身份。

    见是他，长乐惊讶了下，观察了他一会儿，并没有走上前，这其中不乏有孩子围着他的原因。

    剑客走过来，面对这些用不善目光看着他的孩子们露出善意一笑，不想他们的目光更加警惕了，就好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魔物一样。

    长乐摸了摸左手下方那个短发女孩的头, 温声解释：“这个大哥哥不是坏人, 他和我一样是人类王国的英雄。”

    青年的话他们听没听进去不知道, 被摸头的女孩先是呆了一下, 然后反应极快地撒娇般蹭了蹭，还乖巧的点头，仰起头用亮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干净剔透的大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恐惧, 更多的却是对治愈师的依恋，看得他的心一阵发软，用白皙柔软的指腹擦去女孩脸上的一点脏污，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乖，没事了，我们回村子吧。”

    其他孩子对得到摸头和亲吻的女孩艳羡极了，他们也眼巴巴的用渴望的圆溜溜的大眼看着青年，就像一群请求爱抚的动物一样，让人舍不得拒绝。

    青年只好一个个摸了摸，又亲了亲，孩子们的脸上都流露出满足的神情，周身像是开出了花，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吓得发抖。

    嘱咐孩子们蒙上眼睛，净化了尸体后，治愈师才一手牵着一个，后面跟着一溜，前往不远的村子。

    仿佛被遗忘的剑客舔了舔发酸的牙齿，才跟了上去。

    “祈谷中心没有异常，城外只有三个大型村子，我和琳琅她们兵分三路，各自查探。”治愈师遥遥看着欢欣雀跃又因为劫后余生流着眼泪的孩子们朝父母们奔去，口里和身旁的剑客着自己在这里的原因，“离这个村子不到三里远时，我就感知到了魔族的气息。”

    治愈师对于它的感知总是比其他英雄强些，预感不妙便加快路程，在村子外的山坡处发现了那支半魔人队。

    令长乐惊怒的是，那些半魔人居然抓了刚好结伴出来玩的孩子们，要喂给一只被锁链拴住饥饿的魔物，还是割以鲜肉，哺以活血。

    他们竟敢！

    看着那些戏耍着张狂大笑的半魔人和惊恐流泪不已被堵住了嘴巴的孩子们，治愈师体内的光之源和暗之源同时躁动了起来。顺应着他急切而愤怒的心态，一同从指间汇聚而出，将那些丑陋的，可悲的，可恨的半魔人，吞噬殆尽。

    在因爆炸形成的血雾中，治愈师践踏黑暗而来，一手将所有孩子护在身后，唇角是春风和的弧度，眼底却比寒潭还要冰冷。

    光明庇佑他，生灵敬爱他，希望在他手中汇成一人高的金色法杖，锐利的尖端如利刃指向集结的半魔人们。

    在光辉的吟唱中，划开沉寂多时的幽暗。

    用敌人的鲜血安抚被惊吓的心灵。

    半魔人，

    呵。

    “你们，该死！”

    ****

    听治愈师完，剑客看着他眼底的冰冷，惊觉他对半魔人的仇恨。

    “你……”剑客张了张唇，想要并不是所有的半魔人都像这些一样可恶，也有良善的。可是他的喉咙上下滚动几下，嗓子干哑的再也不能发出一丝声音，就好像……就好像他心底有一个声音着，这些话，会伤害到眼前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憎恶半魔人？”最后，他只是问道。

    “憎恶……”长乐垂下眼睑，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掩去眼底的神色，“没有，只是愤怒他们对孩子们做的事。”

    只是这样吗？长风越觉得不是，他看着治愈师不愿多的神情，意识到对于长乐来他们不过是才见了几面的英雄，还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更何况那个好感度一栏的零就像是一个冷冷的嘲讽一样，时刻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剑客心里忽而有些烦躁，但他很快就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明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并且表示想和长乐一起探寻周边的危险。

    治愈师没管他的话是真是假，考虑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就点了点头。

    除去那个半魔人队外也没有发现其他侦察兵，在村里留下了监视眼和求救信，还制作了应急传送阵后，治愈师和剑客准备离开。

    走出去几步，剑客侧头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治愈师：“怎么了？”

    长乐注视着村子一周，沉思许久才恍然大悟：“还有防御阵。”

    剑客看着风风火火又跑回去制作传送阵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看着治愈师突然而归，一脸认真地指挥着同样一脸认真的村民们，劳累了几天的侧脸不显疲惫，依旧满是专注，他的心微微一动。

    低低叹了口气，剑客挽起袖子上前，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好吧好吧，我也来帮忙。”

    等终于和琳琅乔珂丽汇合，三人一讨论，几本可以确定半魔人不怀好意了，当即准备禀告上面。

    “让我的蛇儿去吧。”上半身是妖娆的女子身段，下半身是盘曲的蛇尾，乔珂丽柔声着，一条银色的蛇从她深蜜色的胳膊蜿蜒游动至手背，亲昵地吐出鲜红的蛇信子“嘶”了声，“它可以无声无息不吃不喝游行七天，速度比一般的宝马还要快。”

    而且死了她也会知晓，更别信息只有她在都城的下属才能知道，安全系数大大提高。

    其他人没有意见，乔珂丽把银色蛇放在草丛里：“去吧。”

    蛇吐了吐芯子，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滑到治愈师的脚下。

    长乐低头，只见银蛇似乎有些畏惧又有些眷恋地绕着他的脚游走一圈，然后心翼翼地抬起头搁在治愈师的靴子前端，连芯子也不敢吐，只是闭上血红的眼睛用下颌处细细密密的鳞片蹭了下，这才心满意足般地走了。

    “……你好似很受动物喜欢。”剑客道。

    乔珂丽的神色更为复杂些，那条银蛇平日可高冷得很，头一次亲近她意外的人，还是个人族。

    只不过……乔珂丽闭着双眼“看”向治愈师的位置，这位给她的感觉也是十分亲近。

    句不太好意思的……其实她也有点想变回原型，撒娇般地蹭一下这人。

    就好像回到了安心的初生之地一样。

    乔珂丽又忍不住想着，这个治愈师的确是人类没错吧？

    等其他人稍稍远点的时候，她也低声这么问了。

    “当然是啊。”

    青年完，脸上的笑容不变，紧接着低低的嗓音只有蛇女一个人听见。

    “至少现在的我，是这样没错。”

    ****

    长风越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陌生又熟悉。

    同样是他和长乐碰面的地方，场景却不一样了。

    当那个“长风越”赶到时，只看见满地的血腥和面色冰冷眼底近乎被憎恨溢满的青年。

    孩子们呢？像是个旁观者的剑客下意识地找着，却什么也没找到。

    地上的尸体一层又一层，程度比他前几日看见的是完全不同的残忍，就好像是治愈师疯狂的报复。从零碎的部件还可以看出属于半魔人的特征和他们脸上惊恐的神情。

    剑客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在找不到本该存在的人时，他看着在冷静压制着自己心中滔天巨浪的治愈师，沉默了。

    然而这份冷静，也在梦境之中的“剑客”开口质问时，被破了。

    “你，为什么杀了他们……”那个“剑客”脸上的神情震惊而不可置信，他的嗓音中带着嘶哑，“我早知你不喜欢半魔人，可是……”

    长风越顿觉不妙。

    “可是，半魔人之中也有好人，你为什么不能放下你的偏见，去接纳他们！难道所有半魔人都该死吗？！”

    ，出来了……

    男人下意识去看治愈师，他低着头，握着光明法杖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安宁：“你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剑客”只看见了治愈师屠杀半魔人，他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他们犯了错，也罪不至死！”

    “剑客”和治愈师争执起来。

    “我不想同你吵，若你觉得错了，便错了吧。”治愈师的身姿依旧笔挺，毫无悔色的面容在对方眼中是那么不可理喻。

    看着“剑客”愤然远去的身影，青年垂下眼：“长风越，你只相信你见到的。”却不曾相信我。

    荒芜的风灌入青年宽大的长袖中，阳光照耀在他干涸的唇瓣上。

    像是石像般的治愈师动了动，金色的法杖化为光点消失，长风越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血池中唯一突兀被划出的圈。

    那个圈内，只有一只巨大魔物的尸体。

    治愈师划开魔物的肚子，丝毫不顾喷溅在脸上的暗红的血，一点点将还没消化完全的碎肉挖出。

    抱不拢的肉块被他紧紧搂住，原本像是青竹般的背脊弯曲了，墨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地上，染上了一地猩红的灰。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空洞碧瞳中的一滴泪，砸在了血色的地上。

    **

    复活哪里有那么容易，

    所谓的大招，不过是，

    在和外界之人的游戏中，被超脑肯许的奇迹罢了。

    而存在于游戏之中对他而言活生生的人们，

    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

    半靠着墙壁沉睡的剑客突然握紧手中的黑色长|剑，睁开深邃的双瞳，盯着地面愣愣出了会儿神。

    他站了起来，没有拍去沾染的灰尘，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站在塔顶最高处守夜的治愈师回望过来：“离日出还有许久，怎么不睡了？”

    剑客没回答，用轻功飘然而至青年身边，还不等对方开口，就抱住了他。

    长乐僵住了。

    剑客紧紧抱着他，将头搁在他肩膀上，半点也不像让青年看见自己此时的神情。

    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

    可是……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治愈师讶异地想扭头去看剑客的神情，长风越却执拗地不让他瞧见，治愈师只好妥协，还伸出手拍了拍这个不知收了什么刺激的男人宽厚的背。

    剑客感受着背上的安抚，闭上了眼睛。

    可是……

    他没法当成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