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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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训的时间过得很快, 她家就在本市,军训完了之后便准备回家。放假那天天气不太好,阮央撑着伞等在公交站。她来的很早, 七点多钟, 路上没什么人, 刚刚结束军训,大家都想着多睡下懒觉。

    没等多久,12路公交到了,阮央收回伞,上了车。

    雨下得有些大, 啪嗒砸着窗户, 玻璃窗上一片狼藉, 她侧头看着车外的景致。

    学校在郊区, 周围绿化做得很好,交通却也方便,青绿的草地十分养眼。

    没过多久便到了站。

    阮央敲了敲家里的门,几乎是在她敲门的瞬间, 门便被人从里拉开。

    她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阮爸爸宽阔的胸膛就贴在她脸上,“秧苗回来了!”

    阮妈妈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 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看着父女两人在门口抱着的画面笑弯了嘴:“央儿在学校习惯吗?”阮妈妈着就接过阮央手里的行李,牵着她进屋换鞋。

    阮央从就乖,诚实的将自己在学校的生活一字不落的讲给了父母听。

    然而晚上洗过澡之后, 她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笨重的玩具熊的时候,却忽然有些茫然。

    她离开家不过一个月,甚至偶尔会和父母视频,可是这一次见面,却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像是……很久没见过面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身穿古装的男人,他很高,看起来很凶,还有些生人勿进的气场。

    男人在一个很奢华的宫殿里面,场景有些过于真实,阮央几乎以为这不是梦。

    可是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很多天了。

    男人的手搭在一个盒子上,眼里流现出与面容极不相符的柔情,他只是看着那个盒子,痴痴的看着。

    后来画面一转,是在一个山上。

    山上风景极好,她似乎还能闻到泥土的清香,可是时间却是夜晚。

    男人的身前立着一块碑。

    他面无表情的站着,渐渐地红了眼眶。他脚边滴着血,从袖口滴下的,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他不话,阮央却觉得心口生疼。

    她不知道他站了有多久,后来天亮了,她看清了男人苍白的脸。

    他看起来年纪不了,没了少年人的轻狂,反而有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沧桑。

    男人抬起右手,阮央看到他手心处少了一块肉。像被人生生割下来的,血就是从那个地方留下来的。他手搭在了碑上,手心贴着墓碑一角。

    血迹顺着墓碑流下。

    她看清了墓碑上的刻着的字——爱妻宁门阮氏之墓,字迹有些熟悉,可她却记不清是在哪里看到过的了。

    接着男人开始咳嗽,他穿着一身白,素静的像是在给人守孝,然而心口处却开始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色的布料。

    阮央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心口都在流血?

    他忽然笑了,不知道是对着哪个方向在笑。笑容有些森冷,眼神却是柔和的。

    阮央看着他睁着眼,眼眶里面慢慢蓄满了泪,直到再也盛不住,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男人不应该哭的。明明前几次梦里,他都那么狠的杀了人。

    她看不清他杀的那个人的相貌,只觉得他好凶。

    可每次这么想,心里就又有些难受。

    他不该这样的。

    ~

    阮央心口像是憋着一股气,她睁开眼,房间里面有些黑。

    她从枕边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显示凌两点。

    每次做这个梦,她总睡不好。

    国庆七天长假,阮爸阮妈决定带着阮央去爬山。山不高,离家也不远。一行人准备充分之后便出发了。

    阮央背着吃的,慢慢悠悠的跟着阮爸爸后面,“爸爸。”

    阮爸爸回过头,笑问:“怎么了?”

    阮央想了想,道:“我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

    阮妈妈问:“噩梦?”

    “好像是的。”阮央不太确定,梦境的代入感好像很强,她都忍不住将自己的情绪带进去。每次醒过来的时候,男人的脸会在脑子里缠绕好久,总忘不掉。

    阮妈妈和阮爸爸对视一眼,阮爸爸拍了拍阮央的肩,笑道:“别担心了,你要是睡不好,就让你妈陪着你睡。再不成咱们去医院看看也成。”

    阮央看了看还没亮的天,点了点头,转移阮爸爸的注意力:“爸爸我们快点上去吧,不定还能看到日出呢!”

    阮央不想太多关于这个梦的事情。这像是她的一个秘密,谁都不能碰。

    而梦里的那个人,是真的很让人心疼。他看不见她,阮央却会试着和他话,想劝劝他。

    她猜那个墓碑是他妻子的,而那个男人像是什么皇帝之类的。

    她梦到了很多,从那个皇帝年轻的时候,到他长出白发,直至有了皱纹。她像是陪那个皇帝经历了一辈子。

    皇帝从来没有过话,阮央渐渐能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他的意思。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下山的时候是傍晚,山脚下有人在抽签,一百块钱抽一次。

    摊上摆着很多玉饰,摊主抽中上上签的,可以随便选。那些玉成色看起来很好,哪怕是卖假货也不止一百,于是摊前围了很多人。

    然而从早到傍晚,没有一个人抽中。

    阮央经过的时候,听到有人嘀咕:“这摊主怕是个骗人的。”

    阮爸爸却来了兴致,阮妈妈拉了着他的衣角:“一瞧就是骗人的,有什么好抽的,到时候签没抽中,钱没了!”

    阮爸爸被阮妈妈的话的有些尴尬,他看着走在前头的阮央问:“秧苗,你要不要抽?”

    阮央摇头,大人似的:“爸爸呀,这些东西一看就是骗人的,你还信?”

    阮央抬脚准备离开。

    然而视线一扫,看到了摊前摆着的一块血玉。玉观音的样式,红绳穿着,有些失色,看起来很普通。

    可她生生顿住了步子。

    阮爸爸还有些疑惑阮央怎么不走了,却看见自家女儿从兜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摊主,弯身抽了一支签。

    阮爸爸看阮妈妈的脸色,等着阮央被老婆训斥。

    ——上上签。

    摊主面色微变,笑道:“姑娘运气好啊,这可是今天第一支上上签。”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怀疑这几人是一伙儿的。

    摊主指着自己的摊子,道:“好的,抽中上上签者,就可以随便选。”

    摊子正中间摆着一块镂空白玉,玉在夕阳下流转着淡金色的光芒,看起来很漂亮,所有人都以为这姑娘会去拿那个。

    可最后姑娘却只拿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红色观音,看起来还像是塑料做的。

    阮妈妈并不心疼钱,但还是指着中间的玉,劝道:“央儿,我瞧着那个更好看,要不拿那个?”同样的价格下,当然要选看起来更贵的那个,这是阮妈妈的想法。

    阮央从很听话,因为时候家里穷更是对于钱财很珍惜,从不乱花钱。

    然而阮央摇了摇头,将观音包在手心里,笑道:“妈妈,我就要这个。”

    摊主摇了摇手中竹筒,问:“还有哪位想要抽签的?”

    有人想要中间的那块白玉,咬了咬牙便付钱抽了签,可结果却依旧是什么也没抽到。

    摊主冲阮央笑了笑,道:“姑娘,我这里的东西啊,只送有缘人。”

    夕阳西下,摊主长满皱纹的脸在夕阳下显得有几分刻薄,不像是那种好接近的人。

    阮央点了点头。

    她将红绳系在脖子上,想了想还是将血玉贴身放在了心口。

    奇怪的是,阮央今晚没有再做梦。而是以身入了梦。

    梦里的痛感很真实,就连难过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她见到了年少的宁钰谦,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潮水样涌起。她记起来,这个男人,是她喜欢的。

    他听信了阮驰的话,用刀划了心口,心血为油点在奉先殿点了三天三夜。

    血不经烧,每隔一刻钟就要再取一次,她看着那个男人面色愈发苍白,心口的伤也愈来愈深。

    后来奉先殿亮了三天三夜的灯,他心上的姑娘却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他始终穿一身白,没人知道为何钟爱黑色的陛下换了风格。然后他杀了苏碧槐。

    后宫里再没有进过人。

    他也再也没有进过后宫,碧荷宫始终闲置,最后被他封了起来。

    他年少咳血,寿命不长,死在了登基后的第十年。阮央记得他登基的时候才二十四岁,她总觉得他老,可现在想想,却是那样年轻。

    阮央看到的,是时候的宁钰谦。

    他长着一张圆圆的包子脸,完全看不出长大后的模样,只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看人时有几分冷冽。

    老太监于商在给他磨墨,宁钰谦皱着包子脸,一笔一划的在宣纸上写文章。

    太后不喜欢他,喜欢比他大一些的宁鸿业,他只有更加努力,才能让太后看他一眼。

    后来周染浩成了他的伴读,宁钰谦在阮府,遇见了五六岁的阮央。

    他似乎对那张脸印象格外深刻,闲暇时便会在宣纸上描摹。

    阮央看见周染浩对他:“十一殿下,那是我的未婚妻。”

    她对宁钰谦的表情已经相当熟悉,哪怕他不话,阮央却从他皱起的眉头里读出了不满。

    后来宁钰谦随着周将军上战场,周染浩还在享福的十六岁,宁钰谦已经在边疆待了好多年。他凯旋时,当时皇帝赐给他一块血玉。

    那是荣誉的象征。

    她看着“阮央”遵从阮夫人的教诲讨好还是太子的宁鸿业,宁钰谦面色淡淡,看不出脾气,只是回去后又多画了几幅她的画像。只是画像而已,那些年,宁钰谦连一句话都不曾和“阮央”过。

    他像杂草一样野蛮生长着,笼络了太后娘家侄儿王将军。为了拉拢丞相沐斯年,娶了当时被何止虞拒绝成了满京城笑柄的沐雅。

    皇帝驾崩,他理所当然控制了皇城,成了皇帝。

    周染浩带兵拥护着宁鸿业与他当堂对峙,宁钰谦笑而不语,转眼就册封了“阮央”。

    “阮央”当夜就撞了柱子,看着那张鲜艳的脸失去血色,宁钰谦出现了第一次慌乱。

    他在床边守了一夜,阮央睁开眼,面如死灰。宁钰谦没和她话,摇了摇头就走了。

    他烦躁的烧了画的全部画像。

    他去冷宫探望萧太妃时,恰恰看见一身碧色衣衫的宫女在树下跳舞,他忽然很想看她转过身。

    然而那张脸寡淡如水,他心也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他就这样过着日子,上朝,处理政务,从来也不笑。也从来不喝酒。

    苏碧槐成了后宫里面最得宠的人,然而宁钰谦从来不看她的脸,只看她跳舞。

    周染浩被苏碧槐设计,带兵进了皇宫,带着“阮央”私奔。

    宁钰谦终于有了第二次失控,他让何止虞守城门,自己带着人杀了周染浩,最后停在“阮央”身边,剑握的平稳,而指尖却在颤。

    她听到宁钰谦问:“爱朕吗?”

    “阮央”没话,自己迎上了剑。

    他看着那张脸失色,按了按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失去了。空空的,没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