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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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朝散去的时候, 阮驰忽然求见宁钰谦。

    他如今朝堂上也有着具足轻重的地位,宁钰谦虽不知他求见自己有何事,但态度到底还是谦和的。

    阮驰这几年愈发出众, 宁钰谦记得阮驰从前是那种不务正业的官宦子弟, 虽是有些才华, 性子却散漫。然而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做起事来愈发认真,向上的劲头让宁钰谦对之刮目相看。

    宁钰谦给阮驰赐座,随后等着阮驰开口。

    阮驰站的如青松,眉眼之间酷似自家那个四五岁的宁思慕, 宁钰谦看着阮驰像是看见了长大后的宁思慕, 一时心中有些百感交集。

    阮驰没坐, 弓着腰低头道:“臣今日来找陛下, 是想请求陛下为臣赐婚。”

    宁钰谦有些好奇,却又想起阮央的萧太妃想将念阳嫁给阮驰,他问:“爱卿看上了哪家姑娘,怎么来找朕赐婚了?”

    阮驰找谁, 都不可能来找上宁钰谦的。阮家并非侯爵, 婚姻之事大可由父母做主。

    阮驰低垂着眉眼,声音字字有力:“裴校尉的妹妹——裴芊。裴姐今日及笄, 臣想请求陛下为臣赐婚。”

    宁钰谦听了乐了, 阮驰今年二十五,裴芊十五,两人之间相差了十岁。难怪阮驰到了二十多还没成婚, 敢情是等着裴芊及笄?

    宁钰谦倒没什么不乐意的,阮驰按辈分算得上是他舅子,也算半个家人。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爱卿就这么猴急?”

    阮驰抬头,桃花眼看着宁钰谦,面色正经:“臣对裴家姐并无冒犯之意。”

    他板着脸的样子,和宁思慕一模一样。

    宁钰谦静待下文,他少有听到这么感兴趣的话题。两人之间相差十岁虽不多,但阮央却总拿宁钰谦比她大来趣他,宁钰谦想,这下好了,阮央自己的哥哥取了个十岁的嫂嫂。

    阮央以后一定不敢再取笑他年纪大了。

    阮驰看了宁钰谦一眼,慢慢吞吞道:“……裴校尉与已故的周将军素来交好。”他斟酌了一下,道:“有些传闻对臣不太好,裴校尉是不愿意将妹妹嫁给臣的。”

    裴延之与周染浩之间的关系,宁钰谦还是知道的,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裴延之不愿意将妹妹嫁给阮驰也算是情有可原。

    只是——

    宁钰谦又问:“那这裴家姐……?”

    阮驰面色冷了下来,板着一张脸一字一句道:“裴姐并不觉得臣年纪大。”他显然看出了宁钰谦眼里的趣。

    被戳破心思宁钰谦也不恼,然而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想着阮驰求他赐婚背后会有什么心思。阮驰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文臣,阮家如今也算是权势滔天,裴家虽不怎么样,然而裴延之手中有兵。

    这两家在一起,宁钰谦不大放心。这比让阮驰娶了念阳还要让他不放心。

    他垂下眼,做出为难的样子。阮驰也不话,就那么站在宁钰谦跟前。

    良久的沉默后,宁钰谦抬起头,审视着阮驰。阮驰绝对是个人才,若是好好磨,未来一定是比何止虞用得还要顺手的能臣。

    “爱卿当真非裴家姐不娶?”宁钰谦皱了皱眉,“这还算是朕头一回给臣子赐婚,自然是想让这桩婚事和和美美的。若是爱卿并不能保证待裴家姐好,那这桩婚事,朕是不敢赐下去的。”

    阮驰撩起衣摆,直直的在宁钰谦面前跪了下去。他知道宁钰谦生性多疑,一星半点甚至没影儿的事都能琢磨半天,所以他没让自己被猜忌,直言道:“臣这一生,非裴姐不娶,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阮驰又道:“裴姐并非裴校尉的胞妹,臣娶她,非为其他,只是想对她好,仅此而已。”

    宁钰谦笑了,抬手写下圣旨,盖上章后给了于安,让他去裴府宣读。

    阮驰离开的时候宁思慕恰好拿着抄好的作业来给宁钰谦看,不及阮驰腰高的宁思慕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喊舅舅。

    阮驰见了他倒是恢复了从前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性子,哪怕是在太和殿前也自有一股子风流:“哟,殿下?”

    宁思慕点头,问:“舅舅近来可好?”阮驰见他年纪虽,礼数却周全,忍不住想起了时候的宁钰谦。

    除了这张脸有点像他们家的人之外,其他地方简直是和宁钰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都知道宁钰谦时候过的惨兮兮的,不得太后宠爱,先帝子嗣众多管都管不过来,宁钰谦总是独来独往,只除了和周染浩有几分亲近,其他人都像陌生人似的。

    不过这娃娃好,还知道认人。他上次见宁思慕还是在年宴的时候,想想也算是有四个多月没见了。

    “臣倒是过得不错,殿下与皇后娘娘呢?”

    宁思慕抬起眼,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阮驰,忽然问:“舅舅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阮驰有些诧异,“你怎知?”裴芊在世家姐之中并不出众,她的生日也少有人记得。阮驰今日进宫来见宁钰谦,一来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宁钰谦放心阮家,二来,求的赐婚圣旨也算是送给裴芊的生日礼物。

    然而他的高兴并没有写在脸上,宁思慕却看出来了。阮驰忍不住想,莫非是自己装模作样的本领下降了,所以才导致娃娃都能看得出自己的情绪?

    宁思慕似乎看出了阮驰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舅舅今日来找父皇,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父皇……”他顿了顿,到底是没把自己心里的话出来。宁钰谦对旁人阴晴不定,若是惹怒了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舅舅从父皇那里出来,还能有心思与本殿交谈,那定然是喜事了。”

    宁思慕叹了口气,忍不住替自己的母后捏了把汗。他的母后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却偏偏嫁给了像父皇那样的人。母后还显然觉得父皇甚好。

    阮驰差点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宁钰谦时候可没宁思慕这么讨人喜欢。果然是有了自家的血脉,这孩子就是不一样。

    宁思慕朝阮驰拱了拱手,道:“舅舅慢走。”

    阮驰行至宫门时忍不住回过了头,宁思慕的身板已经迈进门槛,身后跟着的太监手里捧着厚厚一叠宣纸。

    阮央如今过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

    宁思慕将《中庸》抄了整整三遍,当厚厚一叠宣纸被一双手狠狠拍在桌面上时,宁钰谦心底的诧异显然盖过了怒意。

    他没想到这孩子短短三天就抄完了。

    宁思慕到底还,见宁钰谦笑了,更生气了。他板着脸,睁着眼睛怒视着宁钰谦,十分的不满。

    宁钰谦倒是淡定,毕竟见过的世面比宁思慕多得多,他将那只抬到脑袋上方奋力压着宣纸的手拂掉,随手拿起一张纸看了一眼。

    娃娃还鼓着包子脸,眼睛圆圆的。

    宁钰谦点了点头,道了声:“嗯,字写的不错。”

    宁思慕不话,显然觉得自己半点错都没有。

    他揍了何止虞家的公子,起因是人家抢了阮央给他做的玉穗。

    “知道错了?”宁钰谦将纸放下,语调闲闲。

    宁思慕抿着嘴,不肯应。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何锐他大两岁,可行事却鲁莽。那样子的玉穗母后才做了一条,虽不好看,可却是母后亲手做的,其中的心意是像宁钰谦这样的人不能理解的。何锐见了居然那穗子编的有趣,还想让他宁思慕送给他。宁思慕不肯。然而,宁钰谦居然对他,不就是一条穗子吗,送人了又怎样?

    宁思慕抬起脸,不服输的盯着宁钰谦,“父皇一定是因为时候没有感受过母爱,所以才不能理解儿臣对母后的爱,更不能理解儿臣对与母后亲手所做的玉穗的珍惜。”他的认真极了,宁钰谦忍不住头疼。

    究竟是谁告诉宁思慕,他没有感受过母爱的?

    他当时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让宁思慕占着阮央的东西才随口那么的。可谁又能想到,这娃娃却发了脾气。生生将何止虞的儿子的整张脸都挂了彩,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宁钰谦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宁思慕身边。他想起自己时候也是这样,对于母妃的爱有多重视。王才云曾亲手给宁鸿业做过一件衣裳,宁鸿业却不喜欢,转手就给了他。宁钰谦那时,穿不上,硬生生的等着身量足了才穿。

    可到了那时,那件衣裳早已不是时兴的样式了。

    宁钰谦拉过宁思慕的右手,大拇指指腹果然磨出了血痕。他那时,三遍《中庸》抄不完,便不许去见阮央。

    这孩子想必是抄的很卖力。

    “父皇并不是气你了何锐。”宁钰谦软下声音,终于有了一点为人父的自觉。

    宁思慕很少听到宁钰谦这样和他话,他三天都没睡好觉,一直在责怪他,然而现在听着他好言好语的话,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中庸》里头有一句话,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宁钰谦缓缓念出这句话,最后抬起眼,问:“可是懂了?”

    宁思慕摇了摇头。

    宁钰谦叹了口气,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这么蠢,以后怎么保护阮央?

    “父皇的意思是,让你找个高明点的法子。《中庸》上讲的都是君子之道,前几日的那件事,你大可以婉言谢绝,不至于当着何锐父亲的面动手他。”

    宁思慕显然更不理解了。宁钰谦有时的一些话总是让他觉得深奥难懂,可细细想,却总能悟出些道理来。

    他低着脑袋想了许久,最后看着宁钰谦,认认真真的:“父皇是让我耍阴招?”

    宁钰谦抬手敲他额头,又道了一句:“道并行而不相悖。”

    宁思慕还在想着宁钰谦的话,然而宁钰谦又道:“三遍《中庸》抄了似乎没有什么用处,连里头的话都记不清。”

    宁思慕苦了脸,他手抄的好疼,都磨破了皮,肿了起来。他不怕疼,可怕母后看了心疼。

    他难得朝宁钰谦示软:“……父皇。”

    宁钰谦起身,将桌上的一叠宣纸塞到宁思慕怀里,道:“再好生看看,以后行事切忌鲁莽,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再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了。”

    宁思慕看着宁钰谦板着的脸,忽然问:“父皇,你是不是妒忌母后喜欢我?”

    宁钰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