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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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晚阮钰宁与苏善留宿在了相府,常晏特意让婢子腾了一间暖阁出来与她们母子。

    对于苏阮颈上的伤阮钰宁没有多问,苏善醒来后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什么,直嚷嚷着肚子饿,相府里一片祥和,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晚膳时苏阮刻意避开了阮钰宁,自己身子不适躲进暖阁里歇着了,屋里暖炉烧炭的声音劈啪作响,常晏闭眸斜躺在软榻上,骨节修长的手垂在榻沿,丰润的指尖淌着猩红的鲜血,滴落在玉白的狐毯之上绽若艳梅。

    苏阮走近瞧见了,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在盛水的铜盆里润了润,再蹲身轻轻擦拭着男人那印着两道伤痕的掌心,她闷声道:“你是傻子么?自己手伤了也不晓得包扎,幸亏方才阿娘没看出,若不然我看你怎么回嘴。”

    常晏狭长的眉倏地睁开,一股温和的暖流滑入他的心房,娇软如玉削春葱的纤指隔着帕子似鸿羽轻抚他的伤处。

    苏阮喃喃了许久,尚不知常晏早已睁眼。

    仔仔细细的擦拭清了那双大掌的血迹,苏阮长舒一口气,她扔下手里染血的帕子,挽起袖子起身去闷户橱那寻着采青搁着的金疮药,在屉里翻腾了好一会儿,苏阮才找到那金疮药。

    握着那瓷瓶,苏阮疾步走到常晏身边,拉起他的大掌为他敷药,却被男人反圈住手,她诧异的抬眸,眼神触及他的眸,那眼里柔意欲将她溺毙。

    她慌乱的撇首,无力的挣扎了下,“你干什么啊,我给你敷药呢。”

    常晏不语,拉着她坐上他的腿,苏阮猝不及防被拉入男人的怀里,手里的瓷瓶一个晃荡掉落在地上,白色的药/粉洒落一地,掩盖着那殷红的血迹。

    垂首靠在女子的肩窝上,常晏轻声细语道:“阮阮,我心口疼。”

    低哑的嗓音带了几分魅惑在其中,苏阮怔愣道:“心口疼?是旧伤又疼了吗?”

    那伤轻也不轻,可养了那么久了,早该好了怎得又疼了,难不成她照顾的不妥。

    常晏答非所问:“我所谓的那个祖母,其实一直都想杀我。”

    “是因为,你不是常家骨血的原因么?”抚育他人之子,即便是她也没有这等宽广胸襟,常老夫人对常晏厌弃倒也情理之中,可她还是不解,即便不喜也不至于取了他性命吧。

    常晏冷笑一声,略带悲凉的道:“并非如此,她对我恨之入骨,是因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爹娘。”

    男人话语如狂风骤雨般回荡在苏阮耳边,她有些茫然失措。

    察觉到怀中人微僵的身子,常晏失笑,他早料到会如此,任何人听闻此事,都会惊惶不安,又何况他这本就胆的娇妻呢。

    “七年前,我就在城东杀死了他们。”常晏凝噎道。

    双手沾满至亲的血,那种滋味无人能体会。

    轻攥住男人的大掌,苏阮侧了身子望向落寞的常晏,“你若不愿,就不。”

    凝望着那双柔婉似掐得出水来的明眸,常晏有些错愕,苏阮轻揉了揉他的脸,“现在,你手上的伤最重要。”

    掠过男人那惊诧的目光,苏阮从他腿/上跳下,她朝外唤了几声:“采青你…”

    话还未传到外头,她便又被扯回了男人的怀抱,男人粗重的吐息道:“阮阮,你这么关切我,是不是心悦我?”

    换了旁人,早惧他千里之外了,可苏阮闻后甚是平静,若不是心悦,他实在猜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值得她这般。

    脸一红苏阮无措的举着手,她羞赧的嗔道:“心悦什么的才没有呢,我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你可别多想。”

    常晏并不戳破,看来他的娇娇娘子除了为人胆怯外,还是个谎精。

    见他不语苏阮挣脱了他的怀抱,提着裙裾就向外跑去。

    踏出暖阁,她一眼便瞥见采青这个丫头,她站在绮窗正垫着脚努力的向里张望。

    苏阮撇了撇嘴,悄默声的走到她身后,轻拍了她一掌,“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采青受了惊吓,一个趔趄趴倒在绮窗上,她心虚的回望着苏阮:“夫人,您怎么出来啦?”

    苏阮眯眼佯装怒道:“我还要问你呢,方才叫你怎得不应声?还在窗外巴望,你这个坏丫头,偷偷在这想干什么?”

    采青转过身挥舞着手,晃着脑袋为自己辩解着:“没有、没有奴婢可不敢做坏事。”

    旋即低着脑袋,捏着指低声道:“奴婢想着相爷在屋里,不便扰,就没敢进去。”

    “好啦这事下回再,你先去徐管家那拿些金疮药来,相爷手受伤了。”苏阮也不再戏谑采青,直接差遣她去前院拿金疮药。

    “是!奴婢这就去。”采青微微福身便疾步走远了。

    苏阮勾唇浅笑踱步回了屋,常晏好整以暇的瞅着她,

    苏阮别扭极了,她捏着衣袂,“我让采青去拿金疮药了,待会就给你敷药。”

    “不急。”如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常晏长眸锐利的觑着她,“为夫正巧想与夫人多谈些话。”

    苏阮只以为是方才她惹恼了他,忙不迭窜到他身旁,乖巧的问道:“夫君有什么事要与我?”

    常晏勾起她的下颌,粗粝的指尖划过那珠圆的绛唇摩挲着,蓦的垂首衔住那温香轻吮。

    “这是娘子今日欠我的。”满足的览见佳人红热的面颊,常晏弯眼笑着,显得有些无赖。

    苏阮双目迷离,缓过神后抚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她背对着常晏不敢抬头。

    常晏走近她欲要与她再耳鬓厮磨一会儿,采青又不适时的出现了。

    采青掩唇笑着走到她二人跟前,对着常晏福身一礼,“相爷,奴婢给您拿金疮药来了。”

    苏阮慌乱的夺过采青手里的瓷瓶,“你、你下去吧。”

    采青见苏阮这副娇羞的模样,笑得眼的都没了,她隐忍着端庄的给两人又行了一礼,便走出了屋子。

    握着瓷瓶苏阮怔愣在原地,常晏坐在软榻上好不无辜,他刻意催促:“阮阮,你不帮我敷药了吗?还是你要看着我流血而亡?”

    苏阮怯怯的转过身,一步步缓挪向他,她不情不愿的弯着身子,拉起他的长臂,摊开他手心,轻柔的把瓷瓶的药倒在他掌心,当药化与他的掌心,她又用娇嫩的手搓揉着。

    常晏蹙眉故意的喊嚷道:“啧,有些疼,阮阮轻些。”

    “你何时这般怕疼了?”咬唇苏阮不满的斥声。

    当初他胸口的伤可比掌心的伤严重多了,那时候为他敷药,他眉头也不带皱一下的,这会子连女人都不如的喊疼了。

    常晏邪佞的笑道:“不过是想讨阮阮怜惜罢了。”

    “你!身为丞相怎能这般无耻的话来!”好歹也是位丞相,更别,他还是日后会谋逆的大反派,她怎么觉着眼前人越来越怪戾了呢,这还是那凶狠六亲不认的大反派吗。

    常晏浅笑道:“为夫只对阮阮无耻。”

    苏阮不予理会,待为他敷好了药她倏地松手,却又被攥住细腕。

    常晏拿过她掌中的瓷瓶,按着她纤细的身子坐下,长指沾了些药/粉,撩开女子垂落的几缕散发,他伸指轻抚着女子那如凝脂玉滑雪白的颈子。

    抚着雪颈上那道扎眼的血痕,常晏低声道:“往后要好好护着自己,若不然我会心疼的。”

    “我知道了,你药也敷好了吧,快松开吧。”颈上温凉的触感令苏阮酥麻的紧。

    男人未应他那大掌已是滑向颈下落在玉白的锁骨上。

    苏阮颤抖着,纤手压住那双作恶的大掌,她惶恐的道:“夫君!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唔,是该早些安置了。”常晏沉吟道,旋即拦腰将苏阮横抱起,安置于雕花床榻上。

    这夜苏阮睡得极不安稳,起时眼下一片乌晕,采青见了都惊恐的喊道:“夫人,您是被相爷欺负了吗,怎么眼下乌晕这般重?”

    苏阮讪笑道:“没有的事,是我没睡好罢了。”

    忆起昨夜苏阮就怄,常晏那厮竟开始动手动脚了,她几次怒叱但他都不为所动,明明前几日两人都是规规矩矩的躺着各睡各的毫不僭越,也不知那常晏到底发什么疯。

    用过早膳阮钰宁趁着常晏上朝这会儿,来到暖阁与苏阮闲话几句。

    “阮儿,你脖上的伤是怎么弄的?”阮钰宁的心惴惴不安的,昨夜苏善睡得也不大安宁,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苏善也支支吾吾不肯言语,她实在担心便来询问苏阮。

    苏阮抿唇淡然道:“没什么,只是与善儿玩闹的时候不心弄伤了,没什么大碍的。”

    阮钰宁绣眉紧蹙,握着苏阮的手,温声诘问:“阮儿,你与阿娘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若不,阿娘便去找相爷,让他个清楚。”

    苏阮回握住阮钰宁的柔荑,眉含笑意:“没事的阿娘,了只是玩闹过头伤了而已,您不必担心了。”

    阮钰宁轻拍了她的手,叹声道:“你这般,阿娘也不多问了,只是你一定要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啊,失了头一个孩子不要紧,下一个好好护着就是了。”

    “昨日阿娘也瞧见了,相爷是真对你好,本以为你嫁过来会受尽委屈,不过阿娘见你过的舒心,也倒安心了你若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丞相夫人的位子定是坐的稳稳的。”

    苏阮笑着一一应了,阮钰宁了好些话,的口干舌燥了才作罢。

    母女二人浅呷着香茗,已是临近午时。

    采青吩咐了布膳,在这时一名厮急忙跑入内,对着苏阮禀道:“夫人,淮南王妃来了,要见夫人您,她现在人在偏厅里坐着。”

    “淮南王妃?”阮钰宁搁了茶盏,瞥向苏阮。

    苏阮颔首道:“阿娘,早前王妃就来造访过,就是不知这回来是所谓何事。”

    带着疑惑两人移步去了偏厅会客。

    “给王妃请安。”母女二人缓缓欠身对着淮南王妃刘氏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刘氏上前虚扶了一把:“阮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两人齐齐起身,刘氏凤眸清扫了眼站在苏阮身旁的阮钰宁,“这位是?”

    苏阮垂首应道:“这位是家母。”

    刘氏端庄的对着阮钰宁行礼:“还请夫人莫怪。”

    阮钰宁忙扶着刘氏:“可不敢这般,王妃身份尊贵怎可向妾身行礼?”

    刘氏温婉笑言:“这是晚辈应当做的。”

    几人逐一落座待的婢子上了茶果点心,刘氏才道了来意。

    “阮妹妹,我知你刚产不久,身子还在将养不便见客,不过事关重大,我还是要与你一声。”

    刘氏叹息道:“起来也是愁的紧,昨个儿腊八,也幸得你未去,若是去了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苏阮问道:“是什么事这么重要啊?”

    刘氏这才款款起原委来。

    昨日腊八,依着大晏古礼合该是由皇后举行的,可今年却是由那林若吟替了皇后,除却知悉此事的几位命妇,其他几位不大闻宫闱事的命妇及寿元大长公主都蒙在鼓里。

    直到入宫寿元大长公主发现后,当下白了脸,她本不想多留,可偏那凌燕气焰嚣张的紧,仗着林若吟的恩宠,吃醉了酒好些胡话,都是折辱皇后冯襄的。

    不巧被寿元大长公主听了个全乎,当下恼羞成怒,当着众人的面掌掴了凌燕好几下,更是胆大的冲去紫宸殿与皇帝对峙。

    寿元大长公主身为皇帝的皇姑母,地位是摆在那的,皇帝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妃嫔而惹恼自己的皇姑母。

    他依着寿元大长公主的意思,将林昭仪降为美人,迁宫去了冷僻的揽月轩。

    “那凌燕也是不识抬举,腊八祭礼本没有她一席之地,若不是她那表姐恩宠优渥也进不了宫。”刘氏蹙眉忿道。

    苏阮羽睫翕动,婉声道:“杨监丞夫人性子如此,只可怜了林昭仪被连累了。”

    刘氏轻声嗤道:“我瞧着是活该,妹妹或许不知,那林昭仪是使了狐媚手段才从哄骗的陛下让她举行祭礼,若没这事,她这昭仪位子做得好好的,来日生个皇子公主,那也是贵妃。”

    “但她却不知足,费尽心思落得这般,也是她自作自受了。”

    苏阮安抚道:“姐姐不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刘氏身为王妃鲜少这般失态,可见昨日之事有多么严重。

    这林若吟入揽月轩也是应了里的剧情,她知道,那林若吟是被人陷害的,腊八祭礼并非她有意为之,看来宫里的斗争也开始了。

    刘氏舒了口气敛去心上浮躁:“我也不当回事,不过为皇后娘娘不平罢了,阮妹妹,之前我从凌燕口中听,你曾与林昭仪有过恩怨?”

    苏阮扶额拭去额间薄汗,尴尬回道:“是有过,只是后来我被罚去了掖庭院,这事也就了了。”

    “阮妹妹,你还是当心些吧,那林昭仪许不是什么善茬。”刘氏温声提醒着苏阮,随后又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误了你们用膳,若不是宫里有事绊着,我早来你这坐坐了,阮妹妹,你也得当心你的身子啊,这产最伤身子了。”

    送别刘氏后,阮钰宁对苏阮道:“阮儿,那林昭仪到底与你有什么冤仇?”

    她听了刘氏的话,有些困顿,她只知道苏阮在宫里犯了错,也不知是惹到了什么人。

    苏阮思绪翻涌一时也道不出什么,她随口道:“没什么的阿娘,都过去了。”

    “阿娘,这个时辰善儿也该醒了,您去瞧瞧吧,免得他找不到您哭闹。”趁着阮钰宁未言语什么,苏阮忙话锋一转。

    阮钰宁也想起来尚在暖阁里贪睡的苏善,她唤了跟随的婢子,赶去了暖阁照看苏善。

    阮钰宁与苏善用过午膳后就回了苏府。

    而常晏从宫里回来已是夜深,他疲惫的紧揉着眉心,靠在软榻上。

    苏阮方出浴,拢了寝衣赤着一双莹白的玉足走向他,常晏抬眸伸手揽过她。

    他抱着苏阮嗅着她沐浴后那股馥郁,他道:“明日我要出陵南一趟,需要三天。”

    苏阮捏着衣衽,软声道:“三天,你是要办什么事?”

    “没什么,事罢了。”他的坦然,环抱着佳人他汲取着佳人身上的幽香,“阮阮,等我回来,我们补洞房花烛吧。”

    苏阮娇躯一凛她正色道:“你是当真的吗?”

    常晏郑重的道:“当真,你若不愿我不会强/逼你。”

    “可是为什么?”她不过是一枚棋子,莫名被送进相府目的就是为给常晏添堵的,可这些时日常晏不仅待她极好,更总爱轻薄她,她实在不明。

    “你以为我是戏谑你吗?阮阮,其实我早就心悦你了。”他敛了神色的一本正经。

    苏阮讶然,她惊悸道:“可我哪哪都不出众,你心悦我什么?”

    常晏闷声笑道:“不知阮阮可还记得,掖庭院的那两个侍卫?其中一个不巧是我。”

    苏阮转过身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常晏,过了好半晌她才恍然,“你,就是那个被我泼了泔水的侍卫?”

    她捂着唇惊愕的喃喃:“天啊,那人明明是……”

    那是她刚穿书时的事了,因为原主之前洗坏了贵人衣裳,她便从浣衣局去了掖庭院。

    在掖庭院头一日她去倒泔水的时候不慎弄脏了一名侍卫的衣裳,因是夜里昏暗瞧不清,她致歉后就逃了,之后虽见过几次不过二人交集也不深啊。

    “很不巧阮阮口中的侍卫正是你的夫君。”常晏笑言。

    他可忘不掉那日的景,他入宫觐见与皇帝商议要事准备回府,途经掖庭莫名被泼了一桶酸臭的泔水。

    本依着他的性子,早就发落了那宫女,不过苏阮做了坏事就跑没影了,他是个喜洁净的,受不住身上那股子味道,便回去相府了,熟料他愣是洗了三天才把那臭味洗掉,那三天他连早朝也不敢去。

    苏阮皱着眉,忿然道:“原来那时的侍卫真是你!”

    她就哪有侍卫那般轻佻自傲的,她都赔礼道歉了还追着不放。

    见佳人嗔怒常晏上前轻搂着,温声抚慰:“那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我是夫妻,不该上下一心吗。”

    常晏不提尚可,提及此苏阮无名火涌上心头,她闹起了脾气:“那你,你娶我是不是也是为了欺负我?”

    “如今的我,哪里敢欺负阮阮阮阮不欺负我便好。”

    男人的声调软柔似和煦的清风徐来令她无法抗拒,苏阮这才道:“那好吧,我不气你了。”

    “那阮阮,洞房一事……”唯恐惹了自己的娘子,常晏唯唯诺诺试探的问着。

    苏阮玉指轻勾袭在她若隐若现粉圆上男人的大掌,挑开后她朝着常晏嬉笑,意味不明的道:“等你回来再吧,我乏了要睡了,你自便吧。”

    常晏垂首黯然扶额,薄唇微微勾起,他的娘子还是上钩了。

    积雪消融化作冰凉的水润湿了青石砖地,年关将至林立在街道两旁的亭台楼阁皆张灯结彩,放眼望去整个京都一片红火。

    丞相府朱红大门外停着一辆雕梁画栋的马车,常晏玄色锦袍着身,披着狐裘玉冠束发立于朱门前,他身旁的苏阮娉婷的身姿全裹在白锦兔毛斗篷里。

    雪纷纷攘攘飘落,晶莹的雪花缀在狐裘上,常晏执着苏阮的手情意绵绵的道:“阮阮等我回来。”

    苏阮点了点螓首,目送着常晏踏上马车,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她心头的大石算是搁下了。

    她昨日浅眠心烦意乱的紧,昨夜常晏与她吐露心意后她有些茫然,这三日恰好让她好好想清楚,她到底对常晏是怎样的心意。

    ……

    马车驶出京都,宽敞的舆驾里常晏正闭眸憩。

    顾书昀坐立难安,狭长的眉时而皱起时而舒展,“相爷这回去绥江你可有几分把握?”

    常晏沉声道:“不足三成。”

    绥江有一玲珑阁汇集了众多侠客,他们各自在江湖上都颇有名望,碍于宫中形势只得流转在玲珑阁。

    坊间传言玲珑阁阁主为皇亲国戚,但无人窥见过阁主容颜,神秘如此更引人遐想。

    此去绥江常晏为的就是见一见玲珑阁阁主,欲将玲珑阁收入麾下,朝堂一向波云诡谲,多少双眼睛觊觎着他的位子,他都知道,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人不下少数,大晏的官员已如浮木在偌大的江海里浮沉不定。

    顾书昀心有不安叹声道:“听那玲珑阁阁主也是个狠戾之人,凡是踏足玲珑阁的人有去无回。”

    若真如常晏所言,那他们去玲珑阁恐凶多吉少,稍有不慎会丢了性命。

    常晏睁开明澈的清眸,“纵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否则二月二江州一行,许是我们的死期。”

    这几日在早朝,他总觉得言启似有不妥,言启平素端的是昏庸无能的态,可近来他凡事调度有方,连奏折也是亲自批阅,自言启登基来,是从未有过的,这其中定有谋算。

    几个时辰后,车夫吁声响起马车骤停,常晏与顾书昀一同步下马车。

    雕梁画栋的楼阁赫然出现眼前,顾书昀不由惊叹:“果真是大手笔啊。”

    玲珑阁足有二十丈高,层台累榭伫立在绥江正中,四角飞檐上各自缀着金玲,朔风呼啸而过响起悦耳清冽的铃声,红砖瓦上还安着蛟龙及猛兽。

    两个厮着灯笼挺拔的站在朱漆门前,他们眼神狠厉的目视着他们。

    常晏缓步上前,厮迅捷的站在他跟前,面无表情的喊道:“非玲珑阁人,不得进出,还请公子离开。”

    顾书昀不屑道:“这位是当朝丞相,你去知会你们阁主一声,问他见不见,若不见我们走便是。”

    两名厮面面相觑一时不定主意,随后那位厮言:“我去禀明阁主,你们且等着。”

    厮一去便是半个时辰,雨雪渐大常晏狐裘上也附着了厚厚一层雪。

    厮匆忙跑了出来,对着常晏行了揖礼:“阁主,请相爷入阁一叙。”

    推开朱漆的大门,一阵阴风袭来,厮提着灯盏慢悠悠的走着,引着二人来到曲折的甬道,越过甬道登上玉石台阶,通向一间屋。

    踏入屋内,里头昏暗一片须臾,壁上的烛火一一燃起,照的一室通亮,依稀可见一个男人执折扇负手而立,悬梁之上垂挂着一柄镀金的剑。

    “在下常晏,见过阁主。” 常晏恭敬的躬身行礼。

    男人翩然转身,露出那张俊俏的颜,眉眼如画鬓若刀裁,精雕细琢的脸上此刻挂着一抹笑意,轻甩折扇男人凤眸一斜,“常丞相,久仰久仰。”

    常晏微抬眸,看清男人的脸庞的后,他甚是惊愕。

    那张脸肖想当今陛下,若非男人身上那不染纤尘的仙姿,他真个会以为眼前之人,是他们大晏的皇帝陛下。

    颀长挺拔的身躯弯着,常晏道:“今个儿来请见阁主,是有一事相求。”

    男人冷睨了眼常晏,寡淡的道:“丞相来此,想来也知道玲珑阁的规矩吧。”

    常晏坦言:“知道,只是事关重要,还请阁主相助。”

    男人嗤声道:“你的忙,我玲珑阁帮不上,还是请回吧。”

    “倘若陛下知道,这玲珑阁阁主是他的亲叔叔,不知会作何感想?”先发制人常晏也不想多做周旋,直戳破了男人身份。

    言樾轻抚着指上翠玉的扳指,冷笑道:“不愧是常晏啊,这么快识破了我的身份。”

    “可惜,如今的我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与皇亲国戚沾不上边。”

    常晏尤是道:“当年景华之变,先帝夺了您的功劳,您宽厚不在意名利,微臣实在是为您惋惜,明明您才担得起帝之一位。”

    言樾乃光帝九子,当年平复景华之变也有他一杯羹,是他攻破城门占先机铲除奸佞与反叛之人,可到头来却被先帝鸠占鹊巢,

    言樾淡淡道:“从前过往我早已忘记,如今在这没有誉王,只有玲珑阁阁主。”

    当初先帝为帝他并不反对,可先帝登基后草草封了他一个亲王做,连宅子与封地也不曾给,旁的兄弟多有封地及赏赐偏是他没有,他性子内敛也不贪心,没有也罢,只是往后的日子,他如临深渊。

    功高盖主自是被忌惮,先帝登基满一年就对他痛下杀手,所幸他命硬逃过一劫,那之后为自保,他自请贬为平民,远离朝堂纷争,可纵然如此,先帝也不算放过他,暗地里动用暗卫刺杀他,迫于无奈言樾才来到这凄清的绥江避世不出。

    这一晃就是十余年,连先帝也去了。

    常晏规劝道:“二月二,陛下将去江州,微臣想王爷应该知道,江州的宝物吧。”

    重重合拢折扇,言樾怒道:“胡什么!江州何曾有宝物了。”

    “江州是否有宝物,想来王爷比微臣还要清楚。”

    江州除了常晏的党羽外,还埋藏着许多金银珠宝黄金万两,那些都是景华之变时叛佞藏匿的,宝物埋藏之地也只有言樾知晓。

    言樾攥着折扇,隐忍着怒意:“你想以此逼迫我帮你?”

    常晏淡笑道:“愿不愿且看王爷了。”

    “子,你野心不啊,若我没猜错,你有意谋反,你胃口不啊,竟觊觎皇位?”言樾敏锐的察觉到了常晏的来意。

    常晏道:“当初先帝造谋布阱害的王爷如此凄惨,难道王爷不想报仇么?且当今圣上性子与先帝一般,难不成王爷是要再看城东那场动乱再现吗?”

    言樾身子一僵,他缄默半晌,尔后淡淡道:“你先走吧,这事让我再斟酌斟酌。”

    “微臣会在临近的客栈等候王爷的回音,微臣先告退。”

    常晏行了揖礼后便与顾书昀走了出去,厮望着那二人的背影,犹豫道:“阁主,就这么放他们走好吗?这绥江可不大平静啊,他们初来乍到的恐怕……”

    言樾低声道:“让他们闯一闯吧,谁也不许去关照他们。”

    若他们能平安在这绥江度过两天两夜,他便应允常晏所言,替他成就大业,他到要看看常晏是否有这个能耐。

    “相爷属下瞧着那誉王的意思,怕是不愿相帮啊。”顾书昀出了玲珑阁后就聒噪的嚷嚷着。

    常晏轻声回道:“该的我都了,能不能成事,且看这之后两日了。”

    两日在玲珑阁近处择了一间客栈入住,恰逢午膳时,客栈里人流多了起来显得有些拥挤。

    常晏与顾书昀准备上楼去厢房歇脚,一个粗犷的壮汉从木阶上走下来,身形宽大的他撞到了常晏,他对此并无歉意,还白了他们一眼。

    顾书昀护主见此上前推搡那男人:“你做什么?”

    虎背熊腰的男人瞧着就是不好惹的,他怒目瞪着两人,恶人先告状:“你们两个白脸,知不知道挡了爷的路?”

    常晏轻蔑的笑道:“这位爷咱们两人挡了你的路?”

    男人哼道:“那是自然,你知不知道,我是这绥江的老大!”

    顾书昀佯装惊愕慌张应道:“哎呀,真是怕啊,咱们惹到了大爷,老爷您这怎么办?”

    “自然是给这位爷赔礼道歉了。”常晏轻应道。

    男人得意的正想再逞几句口舌,下一瞬顾书昀一脚将其踢倒在地。

    顾书昀啐了一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在我们面前造次?”

    男人脑袋砸在木柱上,顿时眼冒金星,他缓过来后,费力的扶着木柱站起身,他喊道:“你们!你们以多欺少!”

    “以多欺少又如何?”顾书昀拔出长剑,利剑出鞘直指着男人,他道:“我手里的剑许久未尝到血腥了,你若在这不知所谓,我今个儿就开开杀戒了。”

    “好啊,你们等着!敢惹爷,也决不放过你们!”撩了狠话,男人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客栈。

    经方才一事,客栈喧腾的紧,吵嚷的令人头疼,常晏二人赶紧回了厢房歇息。

    烛影微弱一弯新月挂于天际,一道黑影踏足常晏所居的厢房。

    黑影渐渐逼近雕花床旁,手执长剑银白的月光如纱烟笼,阴鸷的眼透着杀意,掀开垂帷的帷帐,他举着长剑狠狠的刺了下去。

    “这位大哥,你好好看看床榻上有没有人?”

    一道嘲讽从身后传来,此刻侧过身子望去,见顾书昀双手环胸,好笑的看着他。

    黑衣刺客抽回长剑,嘶哑着声道:“今儿我就是来取你性命的!”

    顾书昀平静的看着他,摇首叹道:“不自量力的东西,真当我们蠢不是?”

    银光一闪顾书昀的佩剑再次出鞘直抵来人的咽喉:“比武,你怕是比不过我。”

    顾书昀趁其不备挟制住黑衣刺客,他揭下刺客掩面的黑巾,露出那张粗犷的脸,当下顿悟,这是之前与他们叫嚣的壮汉。

    “你这子,胆子这么大?敢来伤人?”锋利的剑身划在壮汉黝黑的脖颈上,印了深深一道血痕。

    他叫嚷着求饶:“饶命啊,我知错了。”

    常晏蓦然走出,他道:“书昀,留他一命。”

    男人闻言舒了口气,常晏则睥睨的冷眼瞥他:“你这么做是为何?我似乎与你无冤无仇。”

    男人噎语:“这……早时老爷您撞了我,我心有不甘罢了。”

    “区区事何至于此?你这人未免戾气过重。”顾书昀不忿斥道。

    男人低着首颇为憋屈,他低声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他们绥江来了两个外乡客,还谁取了你们其中一人的首级就能得黄金百两。”

    “方才我也是故意撞了爷的,我是猪油蒙了心,还请大爷饶我一条命吧。”男人伏乞央求着,他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喊着。

    顾书昀收回长剑,敛去锋芒他沉声道:“看来徐永安所言不虚,这绥江真的乱成一团有威望的人,都以杀人为乐。”

    常晏诘问着男人:“你叫什么名?又是为谁办事?”

    “我贱名孔六,自幼没读什么书,十三岁开始就在玲珑阁杂了。” 孔六面如筛糠跪在地上不敢妄动。

    “玲珑阁?难不成是王爷他……”

    常晏摆了摆手:“应当不是他。”

    言樾既了会斟酌便不会对他动手,他好歹也是一国丞相,除了当今天子无人敢杀他,看来这玲珑阁另有他人想要取他性命。

    蹲身常晏与孔六平视:“孔六,我今日饶你一命,但你需得为我办件事。”

    孔六抬首忙不迭的颔首:“爷,我一定为您办妥!您!”

    “去跟指使你的人,我被你伤的极重危在旦夕,并引他来这客栈。”

    “这……爷,我若叫不来那人呢?”

    “那么你这条狗命休想留了。”顾书昀不悦的告诫孔六。

    孔六吓得缩着头,不敢多言。

    放走孔六后,借着昏暗的灯火,顾书昀出声道:“相爷,这绥江实在不安全,咱们不如早些回去吧。”

    依他看那言樾定是不会帮他们了,他们何不另想法子呢。

    “我既了要在这待足三日,便不会改了。”见常晏倔的紧,顾书昀也不好多言。

    孔六捂着渗血的伤口趁着玲珑阁下钥前赶了回去。

    身着赤红劲装的女子,倚靠凭栏,见他归来,冷声质问:“怎么样,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唐姐,我失手了,不过那常晏也被我伤得不轻,危在旦夕呢。”孔六睁眼着瞎话。

    唐知柳凌厉的凤眸剜了眼他,瞥见他脖上的伤,淡淡道:“伤了他便好,只是你怎的也受伤了?没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吧。”

    孔六晃了晃脑袋,笑眯眯的拿手抹了抹脖上的血渍:“没什么的,我藏得很好,不过我听他们要在绥江逗留三日,也不知那常晏能否挨过去。”

    唐知柳道:“你回去歇着吧,之后的事我来处理。”

    孔六应声退下,他临去前心虚的瞅了眼唐知柳。

    是日暖阳生霞落于被银雪裹着的飞檐,楼阁上坐着身披浅色狐裘的男子,他凭栏捏着杯盏俯瞰着下头车马粼粼的街巷。

    店二上前为他添了杯酒:“这位爷,我看您在这待了许久,是等什么人吗?”

    男子执起盛满烈酒的酒盏,凑到薄唇边道:“等杀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