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跟每个肝了一夜的网瘾少年一样。
林知粒睁开眼时,脑壳疼得分不清白日或是昼夜,拇指关节胀痛得像被碾压过。
困到难以附加。
她眨眨眼,让视线变得清明了一些后。
怔愣住了一秒。
睡中梦,梦中人。
面前的男人,单眼皮,高鼻梁,薄唇。
睫毛长到想用指甲来丈量。
呼吸声平缓,从被子里露出的一截手臂,瘦削白嫩。
非常真实的睡美人。
明明是四处伪善关系的人,却和她所见过的市井人不同。
眼眸出尘无比,一丝泥都没有,他独自存在,不贪婪不虚荣,外表住着沦于世俗的笑容,里子全是剔透无比的星河。
不累吗。
像谜雾一样。
……
苏柏晗醒来时,林知粒正坐在客厅里,背对着他电话。
她已经换回了来时的薄毛衣和裙子,换下来的衣服还摊放在沙发上,他走过去,随手把它们叠好。
“什么叫真是没有办法,我昨晚和你们预约的时候,就今早会到,我才付了预款的!现在你和我来不了?!你睁大眼睛看看窗外,一滴雨都没有……赔偿,我用你赔?我不接受。”
苏柏晗静静的听了一会,站起身按住了她握着电话的手,把手机抽了出来,面不改色的挂断。
他:“来了也没用,车库的水没有那么快排干净。”
林知粒:“……”
苏柏晗抬手将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她,“开我的。”
林知粒警惕性的盯着,“你的车为什么没事。”
他没多想:“我的没停在下面。”
这边地势本来就在低坡,连着地下车库就更低了,每次暴雨都会进水,只有地理不好的傻子才会眼不眨的在大雨中把车开进去糟蹋。
林知粒的关心点显然在另一边,“那你昨晚怎么不?还骗我留下来。”
苏柏晗靠在沙发上,眸光中无波无斓,随意道:“当时没想起。”
……真是好贱。
目光斜斜的又挂到那几件叠好的衣服上,她太阳穴突突一跳,手压在那上头道:“你要拿上去还”
他淡淡的:“那怎么也要洗过才还吧。”
洗过?
林知粒嘴角一抽,不自主就联想到他阳台上飘飘的挂着别的女孩子衣服的美景……挂个屁啊,就不怕被人你艹粉吗?!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酸:“不行。”
苏柏晗:“怎么,还不洗啊。你们女孩子不挺爱干净的吗。”
林知粒:“你懂个五毛钱的女孩子,你以为女孩子的衣服直接丢进洗衣机里挤几滴洗衣液进去就没事了?你看看这卫衣的牌子,材质,毛线,洗衣机这种没有感情的东西能碰它吗,分分钟钟洗坏,要送去干洗店,你懂不懂?”
苏柏晗:“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林知粒:“……我和你什么关系,呵呵。”
他微笑:“因为你刚刚的那些话,听起来好像在瞎吹水。”
林知粒磨牙:“爱洗洗,你自己洗个够,我走了。”
他长腿一翘的搁在桌上,悠哉游哉道:“你知道我车停在哪吗?”
她没骨气的站住:“在哪。”
苏柏晗笑笑,“跟我走。”
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他一副“我是真的信了你的鬼话”的虚情假意的表情中,从抽屉里找了一个纸袋,让她把衣服装走去所谓的干洗店接受很有感情的搓洗。然后两人戴着口罩的走出区,沿着马路牙子,在午后还算不错的日光中,一前一后的迎着狂风飘洒而过的尘土,往一个看起来城墙剥落到岌岌可危,人口嘈杂的街区走去。
十分钟后,他们拐进了老城区。
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灰扑扑的,建筑物普遍老旧,长长的街,每个店铺都跟罐头一样,挨得紧紧的,分不清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人将这条路填充得满满的。
地段复杂,人车多如流水,墙壁上涂抹着各种奇怪的涂鸦。
林知粒看了看四周:“扰了,你就把车停在这,不怕等等看到时只剩下两对轮胎?”
苏柏晗:“我没把车停在这里。”
???
林知粒瞪大眼,又骗你爸爸了是吧!
大姐脾气一犯上来,她怒甩头的就要往相反的方向回去,苏柏晗只来得及看清几缕长发因为她的动作飘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撮软软的发尾。
“嘶——”
她往后仰着脑袋,脚步被迫停下,头皮发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忙松开,从后边靠上来,把手放在了她的发上,“对不起。”
林知粒正想发作,却察觉到那只手开始不轻不重的揉了起来,四周都是乌泱泱的人,她的耳边甚至还能听到前面树下的店里,卖凉茶的妹一本正经的:“我们只收现金”的零碎话音……然后就听不到了,注意力全都被提到了头顶上。
她偏头,就看到他的眼睛微微发亮,神情专注得像只看得见她一个人似的。
果然,摸头杀能在漫画里层出不穷的现身是有原因的。
那几丝微弱的疼痛感早就被揉搓得平平了。
心口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的起伏着。
——就像一颗原本正在沿着既定轨道的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后,骨碌骨碌的跑着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切都不按照既定的剧本上演了。
她蜷了一下指尖,冷不防地,就听见他发起了轻微的嘲讽——
“你还挺享受的?”
林知粒:“……”
“昨晚洗头了吗?”
“……”
妈的,少女心漫画里绝对不可能有他这种斯文败类的男主。
他借着动作,很方便的把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容分地把她推着往前面一家店走,“你不饿吗,我带你去吃饭。”
林知粒冷笑:“我们徒步走过来的路上,遇到不止一排餐厅,你现在才给我饿真是棒棒的。”
苏柏晗:“别乱动,地上有水阿姐。”
两人很快来到一家居民楼前,房子发旧的色调像在黑白胶卷上展开的,林知粒来不及挑剔的探四周,就闻到了油花在燃烧的火苗中爆开的香气,混杂着食物翻炒的声音,浓浓的烟火味让一切都生动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味道到底是和记忆中的哪家饭店重合时,身后的男人像铁壁一样帮她阻挡住了来往的食客,让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空桌前,知道她有轻微的洁癖,抽了纸巾帮她把椅子擦了一遍后,再让她坐。
她垂眸盯用随意摊开的一张报纸充当桌布的桌子时,眉头蹩起,心里头微微讶异,好久不见,苏家是破产了吗。
苏柏晗随手开了一瓶冰过的豆奶,将吸管放进去,不问自答:“我家没有破产谢谢。”
“……”
林知粒拉开了口罩,习惯性的把豆奶拿过来,把吸管放进口中,的喝一口。
然后,又觉得不太对。
这个台词,这个动作。
太特么熟悉了。
她抬头,终于领悟过来这家店就是以前一中外面的那家引起万人排队的饭馆,而以上的对话则发生在八年前他第一次带她进饭店时,她讶异环境简陋的同时顺带怀疑了一下他的处境,当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他倒是没有解释什么,拿着菜单已经走到老板娘跟前,用她很久没从他口中听到的白话,交待老板娘不要放香菜。
林知粒不自觉的放下豆奶瓶子,听着他的话,心里头跟被羽毛拂过似的,有点痒,酥麻的一路沿脊椎骨往下滑。
他是她听过,讲白话最好听的男生,每个音都咬得不是很重,游于虚浮,听起来有种大少爷般玩世不恭的懒散感。
但是他很少,因为她听不太懂。
……
以前他还是挺嚣张的。
走到哪里都有一串尾巴在他后边叫着“老大”,去干什么都有人帮他捧狗腿,跟别的年级大佬不一样,并不觉得有多威风,反而很不耐烦的爆脏让他们滚开,是会影响他学习,后来他才坦白——
“操他妈的一群沙雕连我去抽烟也跟,那么多人一起抽。烟雾大得跟要着火一样,班主任不用闻味都能发现。不抓我抓谁?”
“他们想我带他们去装逼,但是我只想提前一个时逃课去网吧游戏。”
成绩好,长得帅,家世也漂亮,狠起来时收拾人也不眨眼,喜欢他的女生就没少过,上一节体育课,女孩子们排队送的水能包了他一周的量。每次拒绝人的话也是千篇一律。
“你长得没有我漂亮。”
后来他就遇到一个更难搞的人。
每天帮她把数学作业也连带写了,美术生每周日都要提前回来上画室,他就算着时间在门口等她下课了,拉着她出去吃饭;帮她把餐具都用开水过一遍,嘴上一边着很贱的话一边把她不喜欢的香菜挑出来,把虾壳剥好,把饮料瓶子都开好给她。
像现在——
把盘子里的牛肉,鸡块,芋头全都挑出来,放在她的碗里。
因为他知道,滑蛋牛肉她只吃牛肉,糯米鸡只喜欢里面的鸡肉,芋头蒸排骨她也只吃被蒸得软糯的芋头。
有些记忆,就算隔了很久,再一次遇到时也会重新苏醒。
林知粒咬着筷子,侧目问他,“你怎么不去坐到对面去?”
苏柏晗拿起纸巾,目光淡淡的在旁边道:“手。”
她放下筷子,疑惑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
翻起手背再仔细看一下,才发现左手手腕的内侧沾到了一点酱汁,不认真看还看不出来。
苏柏晗已经将纸巾放上去,轻轻的擦掉,再扔进垃圾桶。
就在她懊悔自己何时变得这么邋遢时,他淡定的回过头来道——
“因为我要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