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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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一坐一立,一白一紫两道人影。

    谢九玄中捏了一本医书,斜倚着,肤色如玉,鼻梁挺直,眉目分明,垂眸看着书页,修长指端了细瓷盏,放到嘴边轻抿。

    九幽抱剑立于三步之外,脸上刀疤煞气慑人。

    方才白翠轩内发生的事他们亲眼目睹,九幽面瘫脸也不由露出一丝古怪。

    尤其当阮宁出“裤子掉了”这话的时候,他额角忍不住跳动。

    他目光几次望向谢九玄。

    谢九玄抬眸,面上慵懒含笑:“怎么?”

    九幽抿唇:“无事。”

    谢九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干燥的指腹翻过一页。

    掌柜加快脚步走到九幽面前:“主子,这是阮姑娘给的四颗丹药。”

    九幽用内力稳稳放于桌上。

    谢九玄看完最后一页,拿出阮夫人送来的锦囊,再拿起掌柜呈上来这只。

    很普通的锦囊,混杂了很多药材的气味,他鼻子轻轻一闻,就能认出每一种药材的味道。

    掌柜抹了把汗,紧张地注视着。

    九幽也不由将目光放在那药效奇特的丹药上。

    谢九玄先是拿了生发丹。一共三粒,颗颗通体乌黑,隐隐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泽。

    他拇食二指捏起,仔细端详着,闻了闻,漫声道:“何首乌,三十年人参。”

    半晌,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生发丹,眼睛里的笑意敛了下去。

    “主子?”九幽不由道。

    谢九玄将生发丹放进锦囊扔到九幽里:“给乙。”

    “可发现什么?”九幽担心。

    谢九玄笑了笑:“只用何首乌和三十年人参炼出的丹药,竟然能生发,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本事。”

    他又拿了一粒培元丹,目光难得认真,闻过之后,将丹药放进嘴里。

    九幽大惊:“主子!”

    掌柜吓得脸色煞白。

    谢九玄一怔,漫笑一声,摆了摆:“无事。都是寻常药材。”

    九幽跟掌柜目光紧紧盯着他,两人额头不停渗出汗珠。

    半响,谢九玄若有所思举起修长的。

    只见原本骨节不甚均匀的上,缓缓渗出不明杂质,隐隐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味道。

    他将宽大繁复的袖袍拉起,露出一截苍白臂。

    臂上也渗出不明物。

    九幽瞳孔骤然收缩:“主子!”

    谢九玄笑了起来,眸光明媚,狭长的眼睛弯下。

    他凝视着上的杂质,挥了挥让九幽不必紧张。

    “不过是普通药材,她是如何将它们炼成有奇效的丹药的?你,她有没有办法救皇上?”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好像含着无数不可的情绪。

    阳光透过杏树落在他身上,繁复白袍映出斑斑驳驳的光点。

    他目光注视着中书卷,情绪看不分明。

    九幽嘴唇动了动,无法回答,他默默垂下眼睑,静静抱剑守着。

    远远看去犹如一棵白杨。

    默默守护,寂静无声。

    梁茹儿收到的消息没错,朝廷让京中公子贵女进宫祈福,呈上生辰八字,礼部核实没问题后,下了诏令宣入选者入宫。

    阮宁的名字在入选名额上。

    宫人将她领到一处特意辟出来的宫殿。

    明远殿。

    阮宁上辈子很少入宫。

    皇帝在世时,她跟谢九玄参加过几回朝宴,回回都要对付女人们的明枪暗箭。

    唯一印象比较深的,是大婚第二日她跟随谢九玄入宫,得了皇帝一声“舅母。”

    那天谢九玄难得没有笑。她便发觉谢九玄不喜自己靠近皇帝,这是她唯一一次发现谢九玄露出不喜这样的情绪。

    毕竟世人眼中的谢九玄完美无瑕,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举投足都是世家风范。

    多少人跟他句话都高兴得辗转反侧。

    她也何尝不是这样。

    后来皇帝病逝,朝廷动荡,谢九玄忙于朝政,她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

    再后来她身体一点点垮了,更没有会入宫。

    “宁宁!”一道身影扑过来,阮宁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住了胳膊。

    她将臂抽出,眉眼清冷:“我们不熟。”

    “宁宁,是我啊,梁茹儿!”

    阮宁目视前方:“不熟。”

    梁茹儿一张瘦了还是肥嘟嘟的脸凑到她面前,瞪大眼睛:“宁宁,我告诉你,你差点就入不了宫了!”

    阮宁闭目运转内力修炼。

    见她没反应,梁茹儿失望了一下,一瞬又打起精神:“你知道吗?竟然有人将你的生辰八字弄错了,要不是我担心,特意求了姑母去看,你就被刷下来了!”

    阮宁眼睛睁开:“生辰八字弄错?”

    梁茹儿眸子亮了:“是啊是啊!真的弄错了,错的那个大不吉利,肯定会被刷下去的。”

    阮宁若有所思,跟在茹儿身后踏入明远殿。

    殿里放了三列案几,几上摆着笔墨纸砚并一册书卷。

    前排均已坐满了人,闻声回头看来。

    梁茹儿吃了培元丹后,皮肤变得透亮了,身材也窈窕纤细,原本被肥肉挤得一塌糊涂的五官显露出来,妥妥一张美人脸。

    杏眼粉腮,俏丽活泼,眸光流转灵动俏皮,不少人看着她目光惊艳,看一眼,再看一眼,不舍得挪开目光。

    只是,当她身后的阮宁走进来,所有人倒吸一口气,看呆了。

    她今日绾了高髻,乌黑发间簪了一只金步摇,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耳垂上景泰蓝点翠耳坠衬得肌肤莹白如玉。

    那张如诗如画的脸上清冷无波,樱红的唇抿着,眸子里仿佛含了远山烟雨。

    鼻尖一粒痣,令人过目难忘。

    她穿了一袭镶了三道靛青嵌层的黑色广袖罗裙。

    三道靛青罗层嵌在宽大袖口和领衽,罗层上是一团一团白木莲。

    远远看去,气质清冷,令人难以将她跟以前那个热情似火的阮宁联系起来。

    梁茹儿扫视一圈:“人还挺多的,宁宁,我都打听好啦,宁国公每日都会授医,我帮你抢前头的位子!”

    阮宁:“不必。我要坐后头。”她对学医可没什么兴趣,不如清净打坐修习内力。如果不是因为九幽身上的波动,她才不来。不过,上辈子也没有祈福这件事。

    她对众人目光视若无睹,就近在门口那张案几后盘膝坐下。作为妄然仙长的时候,这样的目光她见多了。

    梁茹儿见她坐了,挨着她也坐下。

    殿里案几便坐满了。

    众人看见阮宁不拘一格的坐姿,再看看她那张明月清风一般出尘的脸,眼角不由一阵抽搐。

    不少姑娘目光火热地看着阮宁,想问问还有没有培元丹。

    呜呜呜她们一早打发人去白翠轩抢,结果掌柜的早就卖空了。

    “宁国公到——”

    所有人眸光一亮,挺直脊背,端端正正注视着前头漫步而来那人,目光中满是仰慕。

    阮宁漫不经心抬头,谢九玄一袭广袖白袍,满头青丝以白玉簪作绾,面如冠玉,眸中含笑,烟云水汽,高姿神仪。

    “见过宁国公。”所有人躬身行礼。

    谢九玄眸光扫过,漫声道:“免礼。”

    他拂袖坐下,眸光低垂,翻开医书,声音低沉悦耳:“本次替陛下祈福,除了每日抄写经文,我会向诸位教授医书。你们桌上都有一本千金方,先从望闻问切之‘望’学起。”

    阮宁不时看一眼站在前边的九幽,仿佛看到庞大的内力在向自己招。

    她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待会怎么“碰瓷”九幽。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跟她祈福还要听课,她已经抛到脑后了。

    谢九玄究竟在讲什么,她也没有注意。

    清晨阳光温暖却又不刺目,照得阮宁浑身舒适,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提升修为的会,当即闭目开始修炼。

    谢九玄讲着讲着,目光一扫,便发现阮宁这个异类。

    底下一双双眸子,全都求知若渴,脊背挺得笔直。

    只有阮宁盘膝坐着,两只掐了个兰花指放在膝上,眼睛闭了起来,太阳照得她脸色几近透明。

    谢九玄将中书卷一放,靠在椅背上,啜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望我已讲完,阮宁,你来,望者何解?”

    半晌,殿内无人应答。

    众人一怔,悄悄看了眼谢九玄,忍着害怕迅速往后看去。

    这一看,他们惊呆了。

    阮宁这货,居然敢在宁国公讲课之时睡觉!

    这岂不是堂而皇之的藐视!

    不少女子悄悄替她捏了把汗。那可是宁国公啊!

    梁茹儿原本听得入神,发现不对立即朝阮宁看,见她闭着眼睛一派神棍模样,她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偷偷瞄了一眼眸光沉沉注视着这里的宁国公,掐着指推了推阮宁大腿。

    纹丝不动。

    阮宁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只觉宁宁要完,闭了闭眼睛使劲一推。

    这个世界没什么危险,阮宁为了加快修行速度,修炼时五感封闭,外界对她无甚影响,除非她自己醒来,否则一般情况中断不了。

    梁茹儿这一推却是用力过大,直接将她推得倒了下去,额头磕在案几上,她才蹙着眉头面含冰霜地醒来。

    不少人脸都吓白了。

    谢九玄少有才名,未及十六便登科中了状元,一篇无忧赋在士林中引起轰动,如今亦常常被众人拿来研读。

    世人皆知,这位宁国公秉性端正,乃世家典范,要求向来严苛。

    他曾任太学博士,闻名而去的学子将太学挤得水泄不通。

    可后来学子们闻国公而生畏。无他,这位宁国公不仅才气过人,他的教学段堪称可怕。

    很多博学之士闻风丧胆。

    不过,他调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成了令人敬仰的直臣便是。

    不知胆大包天的阮宁捅娄子捅到宁国公眼皮子底下,会不会被仗责啊?应该不会是逐出去这么简单。

    阮宁修炼被人打断,眉头微蹙,面色冰冷,顺着威压最重那道视线抬头,跟谢九玄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

    闹得满城风雨。

    人人都识得阮家那风风火火毫无礼数的疯丫头。

    如今想来,黄粱一梦。

    随着建筑越来越少,宅子渐渐稀疏,她步子迈得越来越缓。

    修仙界她无父无母,这一世父母为她计深远,忠厚老实的父亲甚至不惜放下颜面以谢九玄昔日人情换他娶自己,只为了自己能一生无忧。

    阮宁停下,抬头看着眼前白墙绿瓦、杏花满墙头的宅子。

    临死前她总是梦见这里,梦见塞北。

    “宁宁?怎么站门口?发什么呆呢!”一道豪爽的女声响起。

    阮宁抬头,鼻尖一阵酸涩。

    “阿娘。”她道。

    “怎么了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阿娘,阿娘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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