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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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九点, 时间咖啡厅,暖黄的灯光,低哑的蓝调, 清凉的气氛。

    时间咖啡厅的装修与一般咖啡厅没有太大差别, 多的仅有用作隔间的一排排书架。

    书架上摆放着各式精选的全球优质好书,有些国内的众书, 却全无国内畅销书。

    老板大抵上是个爱看书并且很挑剔的人。

    有三桌在约会喝咖啡的年轻情侣,两桌对着电脑工作的白领,还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外国老夫妇在喝咖啡。

    除此之外, 就是第七桌,在最里边的角落里,灯光暗淡, 一双郁闷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右前方的老夫妇, 上了年纪的男人背对他而坐, 上了年纪的女人面朝他而坐,生了皱纹的脸上却满是笑容。

    郁闷的双眼来自于……

    时沐阳。

    时沐阳桌子上放着一杯浓缩咖啡,一盒新买的止痛药,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白色鞋盒。

    时沐阳穿着墨绿色西装,衣袖挽到了手肘,白衬衫的两颗扣子未系, 领带也松松垮垮的, 显得神色疲惫, 连浓缩咖啡都提不起他的精神。

    他一手撑着脑袋, 一手无力地搅拌着咖啡勺,直直地盯着笑容满面的洋妇,心道:

    算了没什么心道的,就是在想仨字:宋心愈。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无嫌猜。

    青梅竹马啊青梅竹马,邻居家居然还真有一哥哥,居然还不给联系方式就不签拆迁协议?

    感情是有多深?

    他时沐阳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能,能折腾死她,怎么的还没有存在感了???

    ……那一脸娇羞的笑真是便宜死那死邻居了。

    阳哥不伺候了!!!

    不多久,一位年轻男服务生走过来,低声问:“时总,胡总来电话问你在不在。”

    时沐阳从西装内兜里拿出手机,按了按,屏幕一片黑,没电关机了。

    时沐阳抬头温声道:“麻烦告诉他我回家了。”

    服务生点头,“时总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叫我们。”

    时沐阳颔首,又继续看了会儿老夫妇,终于起身,拎着药和鞋盒起身大步走出去。

    时沐阳伸手拦住一辆白蓝相间出租车,坐进去:“高新区龙湖区。”

    **

    半时后,时沐阳站在宋心愈家的802门口,抬手,敲门。

    还是……有点想看她的红脸蛋儿。

    下次应该偷拍几张她照片,留着他生气的时候看。

    敲了三次,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开,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来,宋心愈脸通红地仰头看着他。

    时沐阳:“……”

    “你喝酒了?”时沐阳闻到了房内传来的酒味儿,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喝酒?”

    宋心愈摇头,“没喝啊。”

    但张嘴,就是一股浓浓的啤酒味儿,时沐阳抬手开门,宋心愈紧握着门把手暗暗较劲。

    时沐阳:“松手,不然我用力了。”

    宋心愈抿了下唇,识时务松了手。

    时沐阳拨开她,探头向里面看,绿色地毯上摆着六个空啤雪花酒瓶,还有两个已经开瓶盖的正要喝的满瓶啤酒,周围摆着四盘菜:花生豆,土豆丝,海带丝,酱牛肉。

    这姑娘怎的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时沐阳退回来,俯视着她的脑瓜顶儿。

    宋心愈垂眸:“哦,喝了。”

    “那六瓶全是你喝的?”

    “嗯……”

    除了酒以外,更是从房间里传出来阵阵震耳的,糟心的,低吼的,嘶哑的,摇滚乐。

    隐约听见歌词:

    我是一只那黑色的鸟儿,黑色的鸟它该去向何方。

    我已没有那权利的翅膀,我也不能去浪荡飞翔。

    时沐阳皱眉问:“这是什么歌?”

    宋心愈回答:“长吉北线677乐队的《黑鸟》。”

    时沐阳:“……”

    她怎么不结巴了???

    “我没听清,什么歌?”

    宋心愈笑了:“长吉北线677乐队的《黑鸟》,是个大学生乐队唱的,挺有意思的,太吵了吗?”

    红红的脸蛋儿上挂着笑,声音温柔悦耳,目光里仍然有些羞涩,但是……

    居然真的不结巴了。

    这是酒壮怂人胆了么,六瓶啤酒下去,壮胆壮的都不结巴了?

    宋心愈饮酒后的眼睛红红的,亮亮的,清眸如光,直视他问:“时总,您有事找我吗?”

    时沐阳声音柔和道:“来和你道歉,你邻居的事,我很抱歉。”

    宋心愈深深地望了时沐阳片刻,缓缓收回视线。

    “已经发生的事就是过去式,过去式的事情多想一秒都是对时光的浪费。”宋心愈罢,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又红着脸问:“要……进来坐坐吗?”

    时沐阳丝毫不客气地点头,“好。”一边心道巴不得的呢。

    宋心愈转身进去,关掉了床头柜上的音箱,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回头看向时沐阳。

    门未关,时沐阳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脚下。

    脚下放着个开的大纸壳箱,箱子有些破旧,边角坏了,黄色胶带上也粘了些灰尘,最上面放的是一些时沐阳看着都熟悉的东西。

    宋心愈捏着运动服的兜,红着脸解释:“是从老房子拿回来的。”

    “你很念旧么,都是时候的玩具。”

    箱子最上面一层有西瓜太郎水彩笔,绿色的铁质青蛙,绿色的口风琴,套圈圈的游戏机。

    时沐阳弯腰,从里面拿出铁皮青蛙,放在手里把玩着。

    时沐阳笑了笑,又舔了舔嘴唇,轻描淡写地:“渴了。”

    “你要喝水,还是……”

    宋心愈还没完,时沐阳便接口道:“酒吧,回忆回忆青春。”

    宋心愈嘴里的“茶”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宋心愈垂眉顺眼地去厨房拿了个新玻璃杯,倒了杯酒,走到门口双手递给时沐阳。

    时沐阳一时前刚喝了两杯咖啡,再喝酒的话,指不定睡眠怎么样了,但还是想喝,仰头喝了半口。

    宋心愈迈着步回到地毯上盘腿坐下,仰头看看时沐阳,手放在地毯上,拍了拍。

    时沐阳会意,拿着铁皮青蛙和酒走过去,坐到宋心愈对面。

    四盘菜摆在面前,时沐阳又舔了舔嘴唇,“你自己做的么?”

    宋心愈未答,却了然地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白瓷碗和一双筷子递给他。

    “你挺能喝的么。”时沐阳跟自己家似的盘腿而坐,吃了口牛肉,“味道不错。”

    “以前做完饭,偶尔陪我爸喝一点。”

    “怪不得。你不结巴了?”时沐阳又夹着花生豆吃,“喝酒壮胆,所以不结巴了?”

    “啊。”宋心愈好似才发现自己不结巴了,后知后觉地笑了笑,“真是。”

    宋心愈又露出了白牙,笑得灿烂,仿佛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喝完酒就不结巴了,亦像是她搬到这里后,头一回有人陪她喝酒话。

    时沐阳趁机问出他这一整天都在琢磨的事,“你在等的人,就是你的邻居哥哥?”

    “嗯。”宋心愈点头。

    “他叫什么名,我给你查,当是赔罪的。”花生豆还挺香,时沐阳不停地夹着。

    宋心愈却忽然看着他不话。

    “看什么。”时沐阳挑眉。

    宋心愈道:“我不知道。”

    时沐阳筷子一松,夹的花生豆咕噜咕噜掉到地毯上。

    “什么?”

    宋心愈认真地:“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

    时沐阳:“……”

    宋心愈低头捡起时沐阳掉的花生豆,扔到空啤酒瓶里,发出“咚”的一声,她看着酒瓶不急不慢地:“很早了,我……妈离开的那一年,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或者六七岁?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他带我去村口的流苏树下和朋友们玩,坐爸爸的车去地里摘水果,去爬枫谷山,记得好多事,但事情的过程都忘了,只知道有这么回事。后来我爸偶尔提起我时候,都的是隔壁哥哥,名字真忘了。你还记得你七岁时候发生的事吗?”

    时沐阳心里酸着呢,撇嘴道:“我记性差,我连十岁发生的事都不记得,别七岁了。”

    “是啊,三十岁左右的人,能记着七岁发生的事的人还是占少数吧。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看。”宋心愈起身将门口的箱子搬了过来,“我爸去世后,我消沉了好长时间,直到在仓房里发现这些,这些我爸提过,都是隔壁哥哥送我的……就找到了一个念想,找到了一个活着的理由。挺……可笑的,找了好久只能找到这么一个人,我……没有别的可以再期待的人,只有他。可是我高中的时候,邻居就早搬走了,空了。”

    完全可以理解,就像胡松的拆迁遇到的那个老太太,守着老房子等了老头子一辈子,结果房子扒的第二天就去世了,信念对人的支撑力是无法用医学解释的。

    “我来看看都有哪些念想。”时沐阳放下筷子,从里面翻出葫芦娃的贴纸,竹蜻蜓,火石,四驱车,红黄蓝各色的贝石,陀螺,居然还有随身听,任贤齐的磁带。

    “你邻居挺有钱么,随身听都送。”时沐阳撇嘴着,完意识到自己语气也有点儿酸,便笑了笑:“想起中学的时候了,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特皮,把炮摔到女孩裙子里,拿火柴点女孩头发,在化学实验室里抽烟放火,我爸妈不舍得我,有时候气得都想把我送人了。后来就都是我姨我,幸好我姨把我服了,没闯出大祸。这是什么,作业本么。”时沐阳翻出个田字格本子,用黑色硬本夹夹着,上面套着皮筋儿。

    翻开本子,里面是一笔一划的数字,从1到9到0,整个本子都是数字,像是刚学写字时的孩写的,竖不直,圆也不圆,歪歪扭扭,稚嫩好玩儿。

    “你写的么。”时沐阳笑了起来。

    宋心愈脸微红,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尴尬。

    时沐阳往后翻翻,右往前翻翻,嘴边儿噙着笑,感觉有点儿奇妙,回头也想回家找找他时候写的字了。

    时沐阳又翻回到第一页儿,看到名字处,是大人写的连笔字,仔细认了一下,抬头问宋心愈:“谁叫时光?”

    “啊?”宋心愈凑过去看,辨别了一下这两个连笔字,“时光?”

    宋心愈摇摇头,“不记得了。”

    时沐阳心道没准儿是她邻居哥哥写的字,突然就感觉手上的本子膈应人了。

    本子扔回到箱子里,时沐阳漫不经心地:“我给你问问看吧。”

    心里想着最好邻居哥哥满脸麻子满脸痘,又矮又挫,还是个穷鬼。

    长得帅……就拉倒吧。

    如果长得帅,结婚了也行。

    要么长得帅,是个gay也行。

    两个人慢悠悠的着话,一口啤酒,一口菜,配着这箱子的童年玩具,聊了不少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两瓶啤酒已经见底。

    时沐阳看差不多了,该走了,便站起身来,正人君子般道:“十一点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给你联系你邻居。”

    宋心愈点头道:“谢谢。”

    时沐阳负手走出去,未关门,站在电梯前等着电梯。

    房间里的宋心愈也站起身来,却走到冰箱前,又端出未拆塑封的一提六听酒。

    电梯来了,时沐阳眼睛一转,却未进去,抬手又按下电梯按钮。

    房间里的宋心愈以为时沐阳已经离开,开一听酒,仰头喝着,再放下酒瓶时。

    ……哭了。

    她咬着嘴唇,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着眼泪,一颗又一颗,每滴泪落到衣服上,消失不见。

    门外的时沐阳等了好几回电梯,始终未走,舌尖顶着腮帮子不断纠结犹豫。

    背对着门,时沐阳侧耳听着里边的动静,却始终未听到任何动静,也未见宋心愈来关门。

    终于,在反复进行心理斗争后,转身,反了回来。

    时沐阳刚返回到门口,就看宋心愈盘腿坐在地上,仰头喝酒,泪花花的脸在灯光下柔弱无力。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

    时沐阳长叹一声,过去坐到她身边,“你喝多了会吐么,我再陪你会儿吧,你如果吐了,我给你收拾收拾。”

    宋心愈见时沐阳回来,眼泪一时没刹住,尴尬得全身僵住。

    “哭吧。”时沐阳轻声:“女人有哭的权利,你们又不能像男人一样出去抽烟喝酒架,哭吧,会哭的女人才是女人,不然就是男人了,女人用不着像男人一样……”

    宋心愈终于当着时沐阳的面低声啜泣了起来,“我妈嫁到西滩村,娘家就联系不上了,只有一个姨,也从来没看过我,我爸家的亲戚,很早就闯出去了,没有再回来,也从来没有联系,只有邻居哥哥这一个人……”

    宋心愈喝多了,翻来覆去地着这些话。

    世上再无亲无故的她,很孤独吧,孤独到甚至去收养无亲无故的老人孩。

    有些……心疼了。

    时沐阳叹道:“我一定帮你找到他,我那有联系人通讯录,放心吧。”

    完的瞬间,时沐阳就后悔了。

    万一那人长得帅,又是单身怎么办?

    还真给她当媒人啊??

    他疯了??

    宋心愈却仰起脸,惊喜地问:“真的吗?”

    “嗯。”

    突然,她伸手抱住了他,哭着:“谢谢。”

    越哭她声音越大,“谢谢,谢谢,谢谢您。”

    时沐阳:“……”操。

    她的胸贴着他的胸,脸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的啜泣声,还有一张一翕的嘴唇不时地贴在他的耳朵上……

    一年没碰女人了啊!

    时沐阳心翼翼地转动着身体,贴着她的耳朵转过来,看到宋心愈亮亮的嘴唇,晶莹的眼泪,还有近在咫尺的脸。

    时沐阳咽了下口水。

    女人在怀,温香软玉,真是……煎熬啊。

    时沐阳推开她一点点,不自然地屈起一条腿,“举手之劳,不客气。”

    宋心愈坐了回去,完全没意识到刚才那一抱给了时沐阳一个多大的冲击。

    宋心愈抹了抹眼泪,伸手抓了颗花生豆吃。

    时沐阳:“……”

    “你,我,你觉得我怎么样?”时沐阳想借着酒劲儿的话,她应该能诚实回答吧,便趁机问道。

    宋心愈抬头,仍然有些哽咽,“什么怎么样?”

    “……人品。”

    宋心愈想了想,认真地:“看不出来。您……像是好人。”

    时沐阳笑了,洋洋得意的笑了起来。

    “但……更像是个坏人,你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拆迁,为了利益,为了钱。甚至借我车,来我家,都是有目的的。若是无利可图,绝对不会屈尊俯就的来。我虽然不,但我明白的。”

    “……你的认知有偏差。”很有偏差!

    “或许吧。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还是不了解。”

    时沐阳一脸不悦,“但也有一些人,第一眼就了解了对方。”

    宋心愈忽然笑了,“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骗了你。”

    “是啊……那么长相呢?”这是他的自信。

    “很帅。”宋心愈眯眼笑,“确实很帅。”

    “你这么诚实……不怕明天后悔吗?”

    “不会。”

    “这么肯定?”

    “嗯,我喝酒会断片,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