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声音不大,却叫听者心胆一颤。
刚入厅内的姜秀润心中一缩,脚步微顿。而那田莹一个没把持住,腿软跪下来了。
就在这时,院内响起了闷棍的声音,之见几名高壮侍卫高举木棍冲着那两个婆子狠狠砸去。
初时还能听见人疼极的闷闷声,到了后来,那被闷在破布里的哀嚎渐渐转弱,两团麻袋样的东西倒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
田莹以前在韩国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等将人活活死的阵仗?只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上下牙着颤。
姜秀润的脸也惨白着,因为她不知道下一个被这般活活死的人是不是她。
凤离梧半垂着眼,看那田莹像被鬼掐住了脖子般不吭声了,才慢慢悠悠问:“方才孤审了那两个婆子,她们是被奸人指使,陷害你们两个,可你现在又是姜少傅垂怜你的美色,孤到底是要信哪一个?”
田莹这才知原来方才自己的意乱情迷并非姜秀润所为,而自己刚才的冒失之言,已经自乱阵脚,当下忙不迭道:“自然是殿下明断审问出来的才作数,可是公子姜他……”
依着田莹看,自己是被奸人所害,可是姜秀润以下犯上,胆敢染指未来的太子妃,这罪责是逃脱不掉的。
虽然自己的清白还在,可到底是被那子占了便宜,又被太子撞见,太子若心悦她,必定要杀了这子,才能让这道观里的丑闻不至于外泄,彻底保住她清白的名声。
可是凤离梧显然不待她讲完,只语气平平断了她,接着道:“你们二人被奸人陷害,误饮了不好的东西,幸好孤及时赶到解救了王女与王子二人。只是三人成虎,世事往往以讹传讹。若是田姬有心张扬,这洛安城里便要传得沸沸扬扬,孤堵不住人的嘴。田姬清白不保,前程也就堪忧了。”
田莹可比曹溪要机灵多了。一听太子这话头,觉得里面似乎暗示了她什么,于是她也不做声,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凤离梧。
因为她挨得太近,她身上的胭脂味道不由自主地传了过来,凤离梧觉得自己也是被熏得受够了,便站起了身来,语气还算温和地:“孤知你和少傅皆是清白,今日之事止步于道观,相关人等皆已杖毙,从此往后,谁也不许提及道观一事。”
完,他便起身准备离开道观。
从道观里一路走出来,姜秀润才发现,整个道观从里到外的封闭了。
死的又岂止是两个婆子?还有田莹的侍女,还有道观里几个负责看管花园子的道士……尽被拿住弄死了。
一路走来,尸体一具具裹着芦席地往外抬。
这不光是給她和田莹看,更是给所有在场人看,今日之事,一律以太子之言为准,其余的全要烂在肚子里,否者,下一个被破草席包裹而出的,便是你!
凤离梧亲自开口盖棺定论。
田姬当然要识好歹,不再提及要杀姜秀润一事。
姜秀润的心却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宽言而松懈下来。
这次,太子让她活着出道观,并不意味着以后无事。
毕竟太子立意要迎娶田莹,并不是因为有了什么两情相悦的爱意,而是他要获得韩国的支持,巩固自己的储君地位。
是以,就算自己真的带家伙,睡了田莹。太子也不愿将事情闹大,毁掉田莹的清白。
而其他栽赃者死了,偏偏她这个奸夫必须要活着出道观,恍若无事一般,才可堵住悠悠众口。
毕竟谁也想象不出,太子有如海一般宽广的胸怀,能跟一对奸夫淫妇平和地走出捉奸现场。
可一旦公子白与田姬相安无事地回去后……她这个弱国质子出个什么意外,就很稀松平常了。
毕竟人是如此的脆弱,吃个鸡都有可能被被骨头噎死。
再比如落井、被马撞、酒醉落湖……此后波国王子任何一种死法,都无碍未来太子妃的名声。
那天从道观出来,姜秀润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心就一路下沉。
自己要悬了,姜秀润想得很明白。
等回了太子府,下马车时,她也没有再看见太子。一切都如仿若无事般的平静。
可是这平静叫人更加心慌煎熬。
数九寒天的,姜秀润为了解开药性足足浇了三大桶的冷水。当时因为药力燥热,并无感觉,可是连惊带吓,就是真正的昂扬汉子都耐受不住,更何况她这个身体还只是勉强十七岁的姑娘?
于是当天夜里,姜秀润便风寒入体,发起了高烧。浅儿半夜给她盖被子时才发现她的浑身滚烫。急得浅儿连忙要去叫太子府的郎中。
姜秀润及时叫住浅儿,只自己白天刚生了事情。太子表面如常,实际却拿了她当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她生病要看郎中,更是不知好歹的矫情。倒不如自己用帕子投了凉水镇一镇额头,睡上一觉就好了。
浅儿没有作声。大半夜,也不好出去买药,只在外院转了一圈,借口自己惹了风寒,便在太子府的粗工婆娘那里要来了给她儿子喝的草药。
然后浅儿在院中自己生火堆炉,熬煮了浓浓的一碗,给姜秀润灌下。
虽然草药是不甚值钱的细碎草药,但药效似乎对了病症,姜秀润灌下去后,倒是暂时退了烧,但全身发烧后,骨头都好似被断了一般,疼得厉害。
随后的一天,浅儿想趁着白日外出买药,却发现自己的院落有人把守,只太子传话,这几日世道不太平,还请少傅以及厮侍女暂且委屈几日,不可随意外出走动。
浅儿回去禀告了姜秀润,姜秀润无力地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筹谋许久的诈死潜逃计划可能就此胎死腹中。
那凤离梧明摆着要软禁了自己。
诈死?只怕这次真的死透了,她的尸骨也不一定能出这个院子。那花坛之下,槐树之根,可都是埋尸的好地方。
姜秀润生平要强,奈何前世今生都是命运弄人。她在病中意志被消磨得难免脆弱,以至于破罐子破摔,只想着若是上路,也要做个饱死鬼。
于是便叫人多端些称口的酒肉,也不辜负重活了几个月。
幸好太子并不虐待这一院子囚犯的口舌,姜秀润所点之物,有求必应,熏鸭酱鸡,甚至还有过年才有的老汤炖煮。
可惜姜秀润犹在病重,虽然逞强去吃,奈何肠胃被折磨得虚弱,不待吃上几口油腻,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还差点迸溅到前来送餐的侍卫的鞋面。
过后不久,府中的郎中急匆匆赶到,给姜少傅切脉看舌苔。
姜秀润觉得这害了急病而死,果然是体面的死法。
若是这样,起码落下全尸。如果太子殿下垂怜,允许哥哥前来收尸,自己也许可以把积攒了许久的金,带出一部分,免得哥哥生活困窘。
这么想着,在郎中切脉施针,又写了药方前去抓药后,姜秀润挣扎着坐起,来到自己屋室的书案前,开装笔的盒子,从里面倒出几张洛安城里通兑的细绸铰子,心折好后,将它们塞入到自己头顶的发髻里。
好不容易塞好,可是她的头发却乱了,有几绺垂到耳鬓边,衬得高烧又起的脸儿,白里透红。
凤离梧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幕——衣袍散乱的少年独坐在漆木书案前,两只纤细的胳膊从宽袍里露出,笨拙地束着自己的头发,那脸儿潮红一片,竟然与那日中了迷性之药,倒在地上咬唇挣扎的光景有几分相像……
姜秀润也没有想到,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太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先是一愣,然后有些顿悟,想来恩主幕僚一场,太子是来送临别赠言也不定。
只要他但凡有些垂悯之心,自己定要为哥哥争取些福祉,免了他一人的孤苦无依。
就在姜秀润怔怔的时候,太子已经来到她的案前,一撩衣袍,在席上对面而坐,开口道:“病得这么重,怎么不叫郎中?”
姜秀润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变得泰然,从容道:“不过是风寒疾,不敢兴师动众……”
她的话只了一半,便接续不下去了,因为那凤离梧突然伸出长臂,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摸了摸,然后皱眉道:“这么滚烫,还是疾?你那个浅儿不是一向护主?怎么这次却偏偏如此粗心大意?”
姜秀润被太子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停提醒自己是个男子,拼命克制了躲避的冲动,只抱拳道:“是在下不叫浅儿去请,原是怪不得她……”
太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少傅刚才慢慢松开的嘴唇,那两片最是娇软,亏得嘴唇的主人也狠心,方才竟然那么用力地咬自己!
凤离梧一边想,一边看少年的嘴唇上,血色慢慢充盈,如樱花垂落在一片雪肤之上……
平日看起来甚是英气的少年,怎么不经意间能这般魅惑人心?
凤离梧一时看得入神,突然生出隐隐悔意,也许在道观,自己将这少年一并杖毙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