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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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江仙正准备些什么,脸颊却突然一凉。

    他仰头看了一眼又开始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手护在华裳的头顶,一手牵起了缰绳。

    “快走吧,好像又要下雨了。”

    华裳“嗯”了一声,补充道:“最近雨水有些多。”

    她看向黑云迫压下的隠山,双腿一夹马腹,喊了一声“驾”。

    两人还没等到寺里,雨就下了起来。

    楚江仙扯着自己的袖子挡在她的头顶,生怕她被淋湿了一点,却不顾自己已然湿透。

    华裳无奈,“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行,别顾及我,我的身体要比你好,我担心你会淋雨生病。”

    他玉白的面庞上浮现出羞涩却又强装镇定的神情。

    “不会的。”

    他轻轻挨近她的后背,低声道:“你就像个火炉,只要你在我怀里,我就不会病的。”

    华裳:“好吧,我不过你。”

    楚江仙微微一笑,突然凑过来,探出一截粉嫩的舌尖将她脖颈上落下的一滴雨水舔干。

    华裳一哆嗦,瞪了他一眼。

    楚江仙的眼神快要融化在湿漉漉的雨雾中了,他的眼神十分灼热。

    若是我们二人注定能够在一起,楚某是不是也不用太过守礼?

    华裳轻笑一声,加紧催促□□大马。

    等两人都湿的彻底的时候,也到了隠山寺。

    此时寺门大开,一个沙弥正坐在门槛上,双手捧着脸颊,看着雨景发呆。

    见高头大马闯来,他猛地蹿了起来。

    “你、你们是谁啊!”

    华裳将缰绳扔进楚江仙手中,自己则像是一只雨燕,在空中一个翻身,划过一道惊艳弧线,落在了沙弥的面前。

    “哇!”沙弥眼睛亮晶晶的。

    华裳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笑眯眯道:“以后若是还喜欢,可以来找我,我教你,现在能告诉我,慧断在哪里吗?”

    沙弥露出惊讶的神情,他还太了,没有学会很好的掩藏自己的情绪。

    华裳笑容不变,温和道:“怎么了?慧断不见外人吗?”

    沙弥摇了摇头,“不是,慧断师兄早上跟我,会有一位美丽又帅气的大姐姐来找他。我一早上就坐在门口等,想要知道师兄的是不是真的,没想到真的把大姐姐等到了。”

    华裳笑弯了眼睛,“哦,原来慧断这么厉害。”

    沙弥欢快道:“嗯嗯嗯,师兄特别厉害,他什么都会,来隠山寺的施主多是来找师兄的。”

    原来慧断出家了也没有放弃交际吗?这样子六根不净,还出哪门子的家。

    沙弥欢快道:“我带姐姐去吧。”

    他着就去拉华裳的手。

    华裳觉得这孩子既嘴甜又活泼,恐怕不是个能安心待在寺里的人。

    她扭头看向门外牵着马的楚江仙。

    轻薄的衣物粘在他的身上,雨水顺着他脸颊流淌下来,又在下颌集聚,滴滴答答落下。

    他牵着大马,隔着雨雾,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却又不提醒她,若是她将他忘掉,他恐怕想要在这里站一辈子。

    华裳轻盈一笑,朝他招了一下手。

    楚江仙睫毛上还挂着珍珠似的雨珠,却忍不住朝她微笑,一步步走来,最终加快了脚步。

    华裳凝视着楚江仙,朝一旁的沙弥道:“能麻烦长老帮我照顾一下这位郎君吗?他身体不好,别让他着凉了。”

    沙弥连忙摇手:“施主唤我慧通就好了,我这就去给施主端姜茶。”

    华裳:“你告诉我慧断在哪里,我一个人去就好。”

    她语气严肃不容忍拒绝,慧通只得道:“好……好吧,那您沿着这条回廊,走到里面第二个院内,正对着那间斋房就是师兄所在。”

    华裳点头,又朝楚江仙笑了一下,才沿着回廊走去。

    依照沙弥的指点,她很快就到了斋房门口,她的手刚刚放到门上,里面就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阿裳,进来吧。”

    奇怪了,他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华裳径直推开门,却见慧断正坐在正对门口的长榻上,他身前的案几上摆着一个火炉,艳红的火苗舔舐着砂锅锅底,而锅里正熬着红枣姜茶。

    清甜又辛辣的暖气充斥着整个房间,他却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佛珠,眉眼在水汽里朦胧。

    “你这搞得是什么名堂?”

    慧断终于将眼神抽离,望向了门口。

    “你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

    他重新看向炉子,“这锅姜茶也快烧干了。”

    华裳关上门,直接跳上了长榻,她抽出妖刀,“当”的一声按在了桌面上。

    慧断:“何必这么匆忙?我一直会在这里等你的。”

    他将准备好的布巾朝华裳递去。

    华裳一把接过,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和头发。

    “你知道我会来?”

    慧断微笑道:“现在魏篁不在,所有的线索都奔着我来了,你不可能不来找我。”

    华裳“切”了一声,“你们文人总是摆出这么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事情都逃离不了你们的掌握。”

    慧断摇头,笑容如烟,“我不知道旁人如何,单论我自己是远远称不上洞察一切的,就连头脑可能也不算上数。”

    “你这些做什么?”

    慧断:“我只是好奇,我当初是如何入了你的眼?”

    华裳哼了一声,故意激他道:“哦,当然是看你年少貌美,器大活好。”

    慧断一噎,忍不住苦笑起来。

    “阿裳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笑?”

    “那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请我喝茶?”

    慧断叹了口气,拾起一旁的长柄木勺,舀了两碗红枣姜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你别生气,气大伤身。你冒雨赶来,来,先喝一杯红枣姜茶驱驱寒气。”

    他用指尖将茶碗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温暖的香气熏得她了个喷嚏。

    “你看,这不就是要病了。”慧断心疼道。

    华裳捏着刀柄,刀刃朝向他,“别拖延时间了,难道你想要来试试我的新刀?”

    慧断将佛珠放到一旁,双手捧着茶碗道:“贫僧并不想试,尤其是不想试魏玄为你造的刀。”

    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把妖刀,“你为什么不带那把祖传的刀呢?如果硬要选一个的话,我宁愿死在那把刀下。”

    华裳:“呵呵,抱歉了,我的家传宝刀也被魏玄重新锻造过了。”

    慧断:“……”

    他低声笑了起来,微沉温柔的笑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他摩挲着茶碗,冷声道:“那个混蛋。”

    “嗯?”华裳揉了揉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慧断抬起头,微笑道:“你没听错,我就是在骂他……你不喝一口吗?还是怕我给你下毒?”

    他微笑道:“你仔细看。”

    他捏着茶碗,淡色的唇凑近碗壁,金耳环撞击在碗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饮了一大口姜茶,茶水烫红了他的唇。

    “送你刀,呵……”他自顾自摇头。

    华裳摸了一下茶碗。

    他又喃喃一句:“御赐的刀。”

    华裳看向他。

    他却盯着茶碗发呆,“情之一字,我可能一生也参悟不透了。”

    他抬手摸了摸耳环,哑声道:“吧,咱们摊开来吧。”

    相识不相知,相爱不相守。

    华裳的嗓子也有些发干,她低下头,饮了一口茶水,等再抬起头却发现慧断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疑惑。

    慧断闭上眼,一行泪从眼角滑下,滴落茶水中,溅起一朵花。

    “我就直了吧,一切都是我做的。”

    他还没有等华裳什么,就急切道:“我跟你合离之后,我气不过,就想要害死你,以前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可是,这……”

    他断华裳的话,就像是不再有机会一样,“魏篁也恨你,我们两个合作害你,只可惜我忘了一件事——她恨你,也恨我。第一次刺杀是她安排的,刺杀你失败之后,她就派那些刺客来找我汇报,是计划失败,还故意留下血渍让你怀疑我,我注意到了她的做法便故意撕开自己手上的伤口,转移你的注意力。”

    “第二次刺杀也是她动手的,还故意在箭和衣服上留下熏香的味道,又把我扯了进去。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便故意引你怀疑香客,而且,楚江仙是我好友,我了解他的为人,更知晓他若是喜欢上你,必定会跟你他曾经在隠山寺见到魏篁的事情,正好与我之前的话对上,你就会怀疑到魏篁的身上。”

    “楚江仙?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也跟你商量好了?”

    慧断顿了顿,轻声道:“不是,他为人正直,又是我的好友,他偶然发现魏篁前来隠山寺的事情,是我之前留下的一步暗棋,若魏篁真要对我不利,我就会启用这步暗棋。”

    华裳握紧刀柄。

    慧断接着道:“此时,我已经知道我与魏篁已经彻底无法成为同路人了,她不仁,我便不义;她做初一,我便做十五!从檐角射来的那箭正是我所射,这么了解你的视线死角,怕是除了我也不会有别人了吧?哈……”

    他笑容凄惨,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我想着能杀死你就杀死你,不能就嫁祸给魏篁。所以,失败后,我又忍着被你一箭射伤的痛,给她也来了一箭。”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临死反扑会这么猛烈,还是让你怀疑到了我的身上。”

    他不及华裳话,就扯开衣襟,露出自己右边的胸膛,那里正缠着绷带,可能因为他分茶的动作,伤口又裂开,渗出了鲜血。

    慧断一圈圈解开绷带,内里血红、周边泛白的伤口就出现在眼前。

    华裳沉声道:“确实是箭伤。”

    “好了,我都已经完了,”慧断笑容苦涩,“拖了这么久,我也准备了结此事了。”

    这话十分古怪。

    华裳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踢飞桌子,冲到他眼前,可他嘴里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华裳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额角青筋蹦出,“你服毒自尽?”

    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光,哑声道:“你觉得我是哪种人?我告诉你,姜茶里有毒。”

    他口中的鲜血滴到华裳的手背上,华裳却像是觉察不到一般,还在冷冷盯着他。

    不对,不对劲儿!

    大婚前夜她就跟他过华家的一个秘密,华家人自服毒,好锻炼出不易被毒轻易击倒的身体,他杀她能用各种方式,唯独不该让她服毒!

    慧断无比眷恋地凝视着她的眉眼,抬高声音道:“为了让你放心,我还特地陪你一起喝,哈哈,你没有想到吧?”

    华裳冷冷瞧着他。

    既然他知道她的本事,就该知道她没有中毒,又故意这些做什么?给谁听?

    难道……门外有人?

    华裳当即就要追出去,慧断却死死拉着她的手腕,目光炙热如火,他动了动唇,吐出一个“不”。

    华裳便没有动。

    他呼出一口气,吸了吸鼻子,眼泪和血污混在了一起。

    华裳突然弯下腰,抱住了他,朗声道:“你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我华裳若是能被一碗毒茶轻易毒倒,我就不叫华裳了!”

    她的唇贴着他的耳朵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不信我能救你?”

    慧断断续道:“忘了我……我实在有愧,我也确实恨过……”

    “我这就找人救你!”

    慧断摇头,“已经够了,我已经活够了。”

    血染红了他花白的头发,明明才不过二十刚出头,却像是垂垂老矣。

    慧断无力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没有遇见她,他是汲汲营营的应汲;遇见她之后,他才是应如是。

    她如此美好,就好像是他一念生的相,一念生的梦。

    慧断拼尽最后一次力气抬起手,沾血的手指点上她的耳朵,最终无力地摔在凉透的榻上。

    作者有话要:  应汲:喵?喵?想要我领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