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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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并不知道宋玉清被关在了哪里。”

    孟离经冲着华裳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知道。”

    华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孟军师,你可真够厉害的。”

    孟离经连忙道:“将军可千万别误会我,我只是比别人聪明了些,故而能猜到他的心思。”

    华裳好奇问:“他的心思真的有那么好猜?”

    孟离经微笑:“只要明白他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就会知道他的心思了。”

    “他在想什么?”

    孟离经轻哼一声:“我不想。”

    他催促道:“将军到底想不想去看,想去的话,咱们这就走吧。”

    华裳:“你等我一下。”

    她跑到府内池塘边,沿着池塘找到了之前宋玉清藏东西的位置。

    她挽起衣摆,蹲在池塘边,探头朝回廊下面的临水缝隙望去。

    木头上生了青苔,青苔上有格外凸起的一处地方。

    木头上的一滴水珠突然滴在了她的眼皮上。

    华裳闭起一只眼睛,手指朝凸起的那处地方摸了摸。

    滑溜溜的,却是可以移动。

    她捏住这个放在木头上的物件儿,头和脑袋慢慢缩了回来。

    她蹲在池塘边,看了一眼手中生满了青苔的竹片,嫌弃地用池塘里的水冲刷了几遍,终于将青苔清理干净,露出竹片上的刻痕。

    她蹲在那里看竹片,看了好久,才慢慢地将竹片收进袖子里。

    华裳找到孟离经时,孟离经正站在回廊下看金菊。

    满地金黄,如同一场富贵盛宴。

    华裳踩在落花上,一步步朝他走来。

    孟离经仰头看天,视线如同一声沉沉的叹息般坠下,在她的眉眼间弹动一下,无声地落地。

    “将军随我来。”

    华裳以为季无艳囚禁宋玉清的地方即便不是城外偏僻之处,也得是城内层层守卫的偏僻房子里,谁知道,孟离经带着她出门,往右一拐,没走两步就站住了。

    这不就是她隔壁的房子!

    华裳仰着头,看着这栋还没有挂上匾额的房子。

    孟离经上去敲门。

    “你等等。”

    孟离经转过身,笑盈盈地望着华裳。

    华裳一脸无语:“你该不会要宋玉清其实就一直关在我的旁边吧?”

    孟离经笑眯眯地赞美:“将军真聪明。”

    华裳抹了一把脸,挑眉道:“你是反话吧?”

    她早该想到的,季无艳都能把自己的金库修在她的府邸下,他自然也能将重要的犯人关在她的隔壁。

    华裳幽幽道:“看来,我真让他有安全感啊。”

    孟离经见她没有反对,便转身继续敲门。

    开门的是个相貌普通的男人,他低眉顺眼道:“两位,这里是我家郎君新买的地方,还没来得及修整,不知二位登门是为了什么?”

    孟离经倚着大门,手指在门上敲击了一下,“你抬起头,看一看来的是谁再话。”

    厮抬起头,盯着孟离经道:“抱歉,的从未见过郎君你。”

    孟离经摇了摇手指,当厮的视线凝在他手指上的时候,他手指一转,遥遥朝华裳指去。

    华裳跨上台阶。

    厮立刻恭恭敬敬道:“的不知是将军前来,您请。”

    他立刻让开了路。

    孟离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华裳问厮:“你就这样让我进来好吗?不用问问主人吗?”

    厮垂着手,恭敬道:“将军您笑了,您就是这里的主人。”

    华裳:“哈?”

    华裳觉得可能是秋日的阳光太烈了,要不然她怎么产生了幻听?

    她揉了揉耳朵,迟疑问:“你是这个府邸是我的?”

    厮:“是,这条街上的房子都是您的。”

    华裳:“……”

    都、都是她的?

    孟离经回头笑:“将军是要把送进来的礼物扔出去吗?”

    她如果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她还有可能拒绝,但知道这都是季无艳送给她后,她立刻就觉得白拿白不拿,毕竟陛下富有四海。

    华裳端详着这园子,园子里面似乎常有人扫,干净整洁,就连花草也应时而变,栽种的十分好,

    华裳迟疑问:“这园子是我的,那园子里的东西呢?”

    厮伏低身子:“当然都是您的,包括这座府里的厮和婢女。”

    华裳用力踢了一脚花坛。

    她怎么不早些知道啊,要知道当初她可是已经穷到想要去抗大包挣钱了。

    华裳猛地看向孟离经,“你早就知道?”

    孟离经无辜道:“哎,我不知道啊。”

    华裳才不信呢。

    估计孟离经是不想让她知道季无艳都为她做了什么,才始终不提的,可是,季无艳他自己为什么不?

    哦,难道他就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

    孟离经对着厮问道:“那个重犯关在哪里?”

    厮看了华裳一眼。

    华裳盯着他:“你知道吗?”

    厮见华裳同意,才缓缓道:“请将军随的来。”

    厮领在前面,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假山石林。

    他带着两人在假山里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终于停在了一处假山的山洞里,他在山洞上有规律的敲击几下。

    一扇石头门被人从里面开。

    厮站到一旁,“请。”

    华裳看了孟离经一眼,孟离经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两人弯下腰钻进门里,里面有个同样相貌普通的男人,男人低垂着头,恭恭敬敬。

    一道石梯斜向下蔓延,石壁上燃烧着油灯。

    华裳踩着石梯往下走,耳边听到水滴“滴答滴答”的声响,这个通道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油灯的辣嗓烟味儿。

    孟离经盯着走在前方的华裳,突然“哎呀”一声,心翼翼地朝她扑了过去。

    华裳下意识一个侧身,躲开后面的袭击。

    孟离经瞪大眼睛,脚下却控制不住直接滑了下去。

    就在他要脸朝下摔在石梯上的时候,华裳突然伸出手,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靠着这股力道,他才没有丢脸到家,虽然现在也不算是很有脸。

    华裳无奈:“你怎么总是这样,站好了,别再摔了。”

    孟离经咳嗽了一声,“太湿滑了。”

    华裳狐疑地瞥了他几眼,松开手。

    孟离经这次不敢再搞事。

    两人顺利走完长廊,眼前却出现了三道石门。

    跟着他们下来的守门厮,将他们引到最后一道石门前,将石门开。

    门内是被铁栏分割成的一个个空间,大概是用来关犯人的。

    厮低声道:“这里只关了一个人,在最里面那间。”

    随后,他便要告退。

    华裳拦住了他,“其他两扇门都是做什么的?”

    厮坦言道:“第一扇门后是金库,第二扇门则是密道。”

    “密道通向哪里?”

    厮垂下头:“的并不知道,往日都是主人一个人来去的。”

    华裳知道他口中的主人并非是指自己,而是季无艳。

    她突然想到了那日季无艳竟然突兀地出现在椒图宫的场面。

    华裳一惊。

    该不会这里的密道还有通向皇宫内院的吧?

    季无艳啊季无艳,你可真够老奸巨猾的。

    华裳负着手,摇了摇头,转身朝那几个牢房走去。

    孟离经开口道:“想必将军想要与他单独些什么,我就不扰了。”

    华裳的嘴动了动。

    孟离经笑了,体贴道:“您不用,我知道您的心,也相信你。”

    孟离经退后几步,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她的军师真是聪明人。

    华裳放缓脚步,踩过昏暗的光线,走向最里面的监牢。

    在铁牢外,她停住了脚。

    牢房内,宋玉清依旧穿着来她灵堂时的那身黑衣。

    黑衣皱皱巴巴贴在他的身上。

    他仰面躺在一张石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石头天棚,眼中没有一丝光。

    石壁油灯上的火苗在他脸上投下昏黄的光,在凄凉的光线里,他如同一片风干枯萎的叶片。

    华裳放轻呼吸,盯着他看。

    她看了好久。

    他始终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

    消沉,落魄,日薄西山。

    谁人能想到,此人是曾经炙手可热,学生满长安的宋师宋玉清呢?

    华裳朗声问:“宋玉清,你还记得你名字的含义?”

    牢房内的宋玉清没有答话。

    华裳轻声道:“我还记得你曾经教我写你的名字,你你的名字来自别人对于一位高士的形容,‘如冰之清,如玉之洁,法而不威,和而不亵’,你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如今我问你,你可做到了?”

    做到了吗?

    做到了吗?

    若是做到了,他岂会在这里?

    宋玉清知道她话里的含义,无力地闭上眼睛。

    华裳沉默下来,好像等着他的回答。

    两人无声的对峙着,像是要比比谁能耗得过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玉清被她看得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就非要来看我落魄丢脸的样子不可吗?”

    宋玉清声音发颤:“看我前不久才对你出要束缚你的话,后脚就被你和季无艳联手败,我真可笑是吧?简直就像是跳梁丑。”

    “你怕是对我彻底失望了。”

    华裳疑惑道:“失望难道不是要先有希望的吗?我又从来没对你有过希望,何谈失望?”

    宋玉清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要吐血了。

    他举起脏兮兮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气极反笑道:“合着你就是来气害我的?”

    “那你也不必亲自来,季无艳他早已经击过我了,你话再毒能有他毒吗?”

    华裳:“他对你了什么?”

    “我是逃不出他掌心的。”

    华裳:“从某种事实上来,他的很对。”

    宋玉清挥起左手,猛砸石床,石床是纹丝不动,他的手倒是砸红了。

    华裳慢悠悠道:“你悠着点儿,整个牢里你最脆了。”

    宋玉清无语,“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看失败者你也看到了,嘲讽你也嘲了,你还想怎么样?”

    华裳反问:“你觉得呢?”

    他沉默。

    他现在最难以面对的人便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也是她,偏偏这个人还毫无自觉,一个劲儿地在他面前跳来跳去。

    “我不知道。”

    他自从失败以后,脑子里就像是灌入了一团浆糊,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我提醒你一下。”

    华裳清了清嗓子,突然扬声道:“我会狠狠地掰断你的四肢,把你囚禁在地牢里,从此以后,让你除了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让你再也无法展翅高飞!”

    宋玉清猛地放下了袖子,大力扭头,看向华裳。

    他嘴唇哆嗦着,眼神复杂难辨。

    华裳启唇微笑:“忘了吗?”

    怎么会忘?这些都是他对她放的话!

    “你看你现在被囚禁在地牢里,而我是此地的新主人,以后,你除了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你再也无法展翅高飞,世人会渐渐遗忘你宋玉清这个人,你只会是我的囚奴!”

    “嘭!”

    华裳双手重重砸在栏杆上,她盯着他笑道:“还少了什么呢?哦,对了,我忘了把你的四肢掰断,哈哈,宋玉清若是被掰断了四肢会如何呢?苟延残喘吧?连如厕用饭这些事情都做不了了吧?就像狗一样,哦,不,你比狗还不如!”

    她的话终于刺激到了宋玉清。

    “啊——”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声惨叫,整个石壁都在震颤。

    “华裳!华裳!”他咬着她的名字仿佛都带着血味儿,“你太狠!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

    华裳握紧栏杆,探身问:“残忍吗?”

    她上上下下瞟了他一圈,“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毕竟那可都是你的理想不是吗?”

    宋玉清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恶狠狠地盯着华裳,眼睛里全是血丝。

    “不如我现在就帮你变成废人吧,不用掰断四肢,只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就好。”

    华裳歪歪头,“你放心,我很厉害的,即便隔着这么远,我用一片叶子也能帮你割了!”

    “你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何必如此侮辱我!”

    华裳收敛笑容,“原来你求的是这个。”

    “好,我成全你。”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蹭!”

    寒光闪过她的双眸。

    她攥着匕首,比量着他的咽喉,准备投掷。

    宋玉清的瞳孔一阵紧缩,他不住后退,后退,直到后背顶到墙壁上。

    “杀我……你真要杀我?”

    “不,别……”

    他猛地捂住了脸,整个人如同犯了癫痫一般不断颤抖,他尖声道:“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刚刚做那些都是故意的。”

    华裳将匕首重新收回鞘中。

    “你对了,我不会杀你,不会折断你的四肢,甚至不会再来看你。”

    “因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话也是宋师你教给我的,可是,你为什么就不懂呢?令你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施加到别人的身上?”

    “宋玉清,你为何从来就不会理解别人的感受呢?”

    华裳深黑的眼眸透着失望和隐忍的痛苦。

    “你明明学富五车,可所有好的都没学到,我的学问自然不如你,可我华裳至少知道怎么做个人。”

    “你用伤害我周围的人的方式来伤害我,恭喜你,你达到目的了,可你又得到了什么?”

    华裳摇头,“宋玉清,你为人太差劲儿了,你的感情,我华裳也不屑。”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竹片。

    “宋玉清,今时今日,你我师生的情谊便如此竹片。”

    “咔嚓”一声脆响,竹片在她的手中拦腰断成了两片。

    她随手一甩,将断裂的竹片甩入牢中宋玉清的怀里。

    “希望与你永无相见之日。”

    华裳转过身,墨袍翻滚,背影决绝。

    宋玉清的指尖轻颤,拾起了断成两截的竹片。

    竹片上的刻痕随着崩裂而模糊不清,影影乎乎只能看到“芙蓉”“偏爱”“更无花”几个词。

    宋玉清抱着竹片,猛地大哭起来。

    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