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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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更亮了,黝黑的眼底似乎塞了一把火,火星迸溅。

    季无艳眼睛里燎烧着,笑道:“否则怎么样?”

    他低下头,唇峰抵上她的耳垂:“你的否则……我甘之若饴。”

    华裳撩了他一眼。

    他直白地盯着她。

    “咳!”华裳急忙转开脸,道:“我已经跟陛下请辞离开长安,我算近日就要走。”

    “好,我陪你。”他握住她的手。

    “还有一件事。”华裳有些尴尬地把手扯了出来。

    季无艳盯着她藏在马尾下的蜜色脖颈。

    “那个……”华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今日早朝没有看到王问之,他好像要同我一起回西北,是要做我的幕僚。”

    季无艳蹙眉:“可是,他从未跟我起过。”

    华裳猛地回头。

    季无艳缓缓道:“你先别气,我还听到了关于他的另外一个消息。”

    “既然你叫我别气,那肯定是让我生气的消息了?”

    季无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倾身,吻上她的唇。

    华裳猛地睁大眼睛:“你怎么都不一声就吻上来了!”

    季无艳捧起她的脸:“这样你的心情好了一些吗?”

    他的眸光温柔如月色。

    华裳活动了一下肩膀,不自在道:“一般般吧。”

    “王问之究竟怎么回事儿?他难道又骗我?”

    原本经历了这些事情,她以为自己对王问之是有所误解的,可是,眼下……她也不好判断了。

    季无艳揽着她往屋子里走。

    “据王问之已经辞官,准备到乡下的田庄去。”

    华裳蹙眉:“他为什么要到田庄去?”

    季无艳沉默片刻,解释道:“因为他与王家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好,他拖着王家这个老破车也该倦了,而王家也会因为他失去权力,不再支持他。”

    季无艳缓缓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世家尤甚。”

    两人进了屋子,华裳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榻上。

    季无艳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边。

    华裳细长的手指,自上而下抓住茶杯口,却并不喝。

    袅袅上升的白色水汽绕着她蜜色的手指转儿。

    华裳想了一会儿自顾自摇头,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眉毛蹙起。

    “不……不对。”

    季无艳坐在一旁,支着脸颊看她,“何事不对?”

    华裳:“我总想着他曾经对我过他的病症。”

    她抬头望他:“你该知道的吧?既然你是他,他也是你?”

    季无艳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了一句:“你太关心他了。”

    华裳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

    季无艳眼眸深深,“对不起,我食言了,好要不嫉妒的。”

    他垂下眼睫,从窗纱透进来的朦胧光线洒在他白皙面庞上,如诗如画。

    华裳心尖儿麻麻的,忙:“没事,没事,下次改正就好,那王问之……”

    季无艳叹了口气:“这件事他不想你知道,我也不想违背他的心意,你若是实在想要知道,明日一早去问他。”

    华裳蹙眉:“要去王家的地儿吗?真不喜欢,我觉得他们都是用鼻子来看人的。”

    季无艳莞尔一笑,“你都不喜欢,王问之自然也不会在那里等你,他现在在城外的一处别庄住。”

    “什么叫我不喜欢?”

    季无艳捂着嘴,仰头望天,“谁知道呢?”

    真酸。

    华裳偷偷抬起腿,鞋尖儿顶上他的鞋尖儿。

    季无艳不理。

    她用力顶了顶。

    季无艳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他边笑边摇头:“我怎么就这么好哄啊,是不是对于你来容易到手的就不会珍惜?”

    华裳趴在桌子上,两根手指像是走路一般,在桌子上“吧嗒吧嗒”朝他走去。

    她慵懒一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念旧。”

    季无艳的脸颊开始发烧。

    他张开双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无奈道:“我怎么就是拿你没有办法呢?”

    “好了,好了,你四处留情也有我的问题在,我……我会顺着你的心意,妥善解决的。”

    季无艳垂下眼,“想要一同去西北的何止王问之一人。”

    华裳笑吟吟问:“你怕了?”

    季无艳明知道她这是激将法,也不得不跳进去。

    “我会怕?”他挑眉一笑,面容更加美貌,他伸出手,两指并拢遥遥指向华裳的心口。

    “我自是有信心成为你心中的唯一。”

    “若是没有这个自信,我也不会放下所有追在你的身后。”

    他自信的样子格外迷人。

    华裳微笑不语。

    第二日一早,华裳就依着季无艳给的地址,前往一座名为“一寸天”的别庄。

    庄外的大门上有一副别致的对联——

    欲往花中行乐,欲往月中求眠,不羡神仙处。

    不求朝堂权势,不求人间富贵,只做有情人。

    朱红笔墨刺得华裳眼睛发疼。

    她敲了敲门,一个童子开了门。

    华裳恭敬问:“请问主人在家吗?”

    童子点头:“在。”

    “我可否求见?”

    童子:“那你叫什么?”

    “华裳。”

    童子双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华裳失笑:“你听过我的名字?”

    童子用力点了点头,“主人了,若是名为华裳的女子前来,就放她进来。”

    华裳:“那就是我了。”

    她脚步轻快地钻进了门里。

    童子本来还想要什么的,见她都挤进来了,也只能作罢。

    他声道:“你可千万别惹主人生气,主人最近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

    童子用力点头:“嗯,主人总是在睡觉。”

    华裳跟在童子身后,走向府中后花园。

    花园里有一座草亭,草亭四周垂着草帘。

    亭子里放着一张长榻,长榻上正卧着一个身着浅灰鹤氅的男人,男人躺在长榻上,宛若玉山之将崩,雪岭横陈。

    他闭目躺在长榻上,人都来了,他还未醒。

    华裳蹙眉。

    这人也太不谨慎了吧?

    华裳放轻脚步上前,回头,却发现童子已经偷偷跑掉了。

    她无奈摇头。

    华裳又上前几步,唤他:“王问之?”

    他还是未醒。

    这也太能睡了。

    华裳蹲下身,却发现他垂下长榻的手指上正拈着一片红叶。

    红叶刚好飞落。

    华裳伸手,接住了。

    她看着那片红叶,叶上题着她看不懂的诗。

    华裳站起身,抬脚踹了一下他的长榻,“喂!”

    长榻震动一下,他却仍没有醒来。

    华裳蹙眉,她直接伸手想要试探他的鼻息,她的手还没有伸到他的鼻前,就被拦下了。

    王问之闭着眼睛,哑声道:“朋友,你这样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你却这样随随便便来摸我。”

    华裳冷笑:“你真脸大,谁来摸你了,快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王问之仍旧闭着眼睛,“有失礼数。”

    “王问之,别给我装傻,快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王问之冷淡道:“我睁开眼,还是闭着眼,没有什么区别,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心中。”

    这人不当太师之后,怎么反而自大起来了?

    华裳抱着胳膊,上上下下量他。

    王问之:“你来此地是要做什么?”

    “应该的是,你等我来此是要做什么?别否认啊,你的童子把什么都了。”

    “我并没有否认,只是深感歉疚。”

    王问之徐徐道:“抱歉,我怕是要食言了,我不能当你门客,也不能随你前往西北了。”

    她还真的又被涮了?

    华裳心口堵着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不过,就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就行了?”

    王问之笑了,笑容有些凉,“反正将军也没有答应过我,不是吗?”

    华裳:“好,算我识人不清,我走了!”

    王问之听着她气呼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有话。

    过了会儿,他才道:“我能嗅到你的香气,你还在是不是?”

    他咬了一下唇,缓缓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留恋什么。”

    他毫不客气道:“莫非是抛弃了季无艳,反而迷上了我?”

    “抱歉,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回答。

    王问之:“我是有证据才会点明你在的,你以为不话就好了吗?”

    还是没有声音。

    王问之唤道:“茗童!”

    童子远远应了一声。

    王问之问他:“那位女客可还在?”

    童子:“没有啊,她没在啊。”

    王问之:“……”

    原来他方才只有一个人在自话自演吗?

    王问之低下头,自嘲一笑。

    那香味儿是从哪里传来的?

    王问之问道:“你帮我看看,那位女客是不是遗留了什么东西?”

    童子找了一圈儿,“是,是留下了一个香囊。”

    王问之叹了口气,“拿给我吧。”

    童子犹犹豫豫:“哦……哦!”

    “你磨磨蹭蹭做什么?”

    王问之突然眉心一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的眼睛怎么了?”

    王问之一惊,猛地抬头,他大喊:“茗童你……”

    茗童哭唧唧道:“主、主人,她用刀来威胁我!”

    王问之叹息摇头,“算了,是我太过高估自己,也低估将军你了,茗童你先下去吧。”

    委屈的茗童哭唧唧地跑远了。

    华裳俯下身,盯着他的双目,“你怎么了?”

    王问之双目无神,淡淡道:“没什么,最近读书读多了,眼睛有些不大好使了而已。”

    华裳:“你的病开始犯了?”

    王问之一惊,下一刻反应过来。

    “华裳啊,你武力高强也就罢了,现在怎么也变聪明了。”

    华裳:“还不是被你们这些无耻的训练出来了。”

    “还不老实来,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王问之苦笑,“别问了,每个人都有秘密。”

    “这是你出尔反尔的原因?”

    王问之立刻道:“不是,是我见了季无艳尴尬。”

    “哦,你有什么可尴尬的?你既不是我的前夫,又不是我情人,你尴尬什么?”

    王问之:“……”

    好气!

    王问之硬邦邦道:“真抱歉,什么也不是呢!”

    “唔……”华裳慢悠悠道:“真抱歉,我是不是错话了呢?”

    王问之:“……”

    华裳现在怎么这么精!是哪个把她教坏了!

    华裳伸手一推,直接将他这个半瞎推到了长榻里面。

    王问之气笑了:“……你跟我这个瞎子抢地方?”

    华裳:“别是个瞎子了,战场上有时候连孩子都要杀,再了,你就是眼睛看不清楚,你就自怨自艾,不愿意见人了?”

    王问之:“真抱歉,我就是自怨自艾了。”

    “别跟我阴阳怪气,我不舒服,照揍你不误!”

    王问之:“……”

    可恶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华裳望着亭子外,轻声道:“我你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间炼狱,你不信。虽然你同我去了一趟战场,看到的到底还是有限。我跟你,我军营里有个神箭手,他是个瞎子,眼珠子还是被敌人捅瞎的,就剩下两个窟窿了,他也没有像你一样躺在这里不理人,他照样训练自己,听声辩位,拉弓射箭。”

    王问之眼神黯淡:“他和我不一样,我的病源于我时的痴病,那痴病无药自愈,后来我又遇见了一位神医,神医,我虽然自己好了,但是身体里还留有病根,迟早还会再犯病,真到那时,我便会一日比一日痴傻。”

    “这就是你总自己没有时间的原因?”

    王问之声音沉重:“是,我原以为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看看自己想要看的,但不知道从何时起头开始晕眩,连眼睛也开始犯病,这便是我痴傻开始的预兆。”

    王问之闭上眼:“对不起,没有办法陪你走下去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这样……你就放弃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王问之!”

    他就像是滚刀肉一般,喃喃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华裳恨铁不成钢。

    她道:“你个蠢货,痴傻又怎么了?人人都会死,难道死之前就不好好活着了吗?你现在还没傻,只是看不清楚了而已,你就不能趁着这个时候去听听,去嗅嗅?”

    王问之仰起头,明明的眼前像是被一张轻纱包裹住,她却仍旧为他在他黑暗的世界里投下的一道光。

    “走吧,我带你去西北,你死了,我给你收尸,不过,你下辈子的才华可都要卖给我了!”

    王问之眼中微微潮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呢?”

    华裳诧异:“什么?”

    王问之出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时候就这样,到如今仍旧这样,你就是跟傻子有缘吗?还是心太软了?或者,你对我……”

    华裳对他的话诧异的很:“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能帮为什么不帮?看到天才自暴自弃和看到将才陨落是一样让人痛心的。”

    原来……

    华裳笑容爽朗阳光:“更何况我也没亏啊,你痴傻之前的所有聪明才智都要为我所用了。”

    王问之破开沉郁,重新露出微笑。

    “好,只要你不嫌弃我。”

    作者有话要:  那个庄子的名字及对联的灵感来源是唐伯虎的《五十言怀诗》——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疑道是神仙。

    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