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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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那年,华裳骑在墙头却遇到了前来探花的应如是。

    彼时,晴空如碧,惠风和畅,杏花香气拂动在袖间。

    一见钟情不外如是。

    “所以,缘分一词还是很微妙的。”华裳边笑着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应如是支着脸颊,醉眼朦胧,“我们是缘分来的太早,还是缘分不够呢?”

    华裳垂下眸,没有答话。

    魏玄对应如是道:“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还喝酒?”

    应如是苦笑:“今日一别西行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暂且饮一杯素酒告别。”

    华裳突然道:“其实,同样的场面,几年前也经历过,所以,我才会你们真是有缘。”

    一旁默默饮酒并不话的王问之笑了起来,“的是我吧?”

    王问之轻声道:“当时,我去寻花……”

    一枝红杏出墙,正在骑在高头大马的少年王问之头上。

    王问之抬起头,视线擦过那枝红杏,被坐在墙头墙头的少女吸引了注意力。

    她扎着双鬟,穿着石榴裙,手里捧着一个果子啃着,粉红色的绣鞋一下又一下点在墙头。

    他好声好气询问:“这位娘子,这是你家的杏树吗?”

    华裳笑眯眯道:“是啊。”

    “我可否摘一枝红杏?”

    华裳的眼神绕着他转了一圈,笑问:“可以啊,你想拿什么来换?”

    王问之低下头察看自己,他刚换的新衣,并没有带什么别的东西。

    “吧嗒”一声。

    王问之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后脑勺。

    他摸了摸头,那个东西顺势滚进他的怀里。

    他这才看清,那是一只绣花鞋。

    “呀!”华裳在墙头惊呼一声。

    王问之白玉无瑕的脸颊瞬间涨红。

    华裳抱着胳膊抱怨:“这鞋和衣服真难穿,还是男人的衣服好些。”

    “这……这……娘子……”王问之捏着绣花鞋,指尖微红,磕磕绊绊地唤她。

    “嗯,你等等啊!”

    王问之抬起头,见她把另外一只绣花鞋也甩掉。

    他忙伸手一抱,将那只鞋子也抱进了怀里。

    除掉鞋的华裳觉得痛快多了,她笑得更加开心了,三下五除二地掀起裙摆。

    王问之忙避开头。

    她把多余的裙摆成一个结,整个人手脚灵活地去摘杏花。

    重新回过头的王问之忙道:“别!我自己摘就好!娘子心!”

    华裳爽快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她攀着花枝,遥遥一笑,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显得她的笑容格外耀眼。

    王问之一晃神,仿佛回忆起什么。

    他攥紧手掌,轻声问她:“娘子,你……你我是不是见过?你是不是曾经在乡下救过一个男孩?”

    正专心致志爬树摘花的华裳根本就没有听见。

    王问之失落地垂下头。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忘记了,会不会那些温暖的回忆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哎,好了!”

    她的声音破他的回忆,王问之抬头,就见她手里捏着一枝杏花,冲着他挥了挥。

    纵使红杏灼艳,纵使枝头春意盎然,却都比不上她的笑靥。

    王问之的心突然跳的厉害。

    华裳却探着身子,要将红杏递给他。

    “娘子心!”

    他忙伸手,却与她的手握住了。

    他的心叶羞涩的卷缩起来,她却像是还没弄清楚状况一般,睁着无辜的眼睛,眨了几下。

    “松开啊!”

    “啊?哦。”他心翼翼松开手,接住了那枝红杏。

    华裳道:“你叫什么啊?”

    “在下王问之。”

    “嗯,我记住了,你也记住了啊,你欠了我华裳的!”

    王问之垂眸含笑,沉声道:“我早就记住了。”

    你那日救了我,我便知道我会欠你一辈子。

    他再抬起头,墙上的美人不见了踪迹。

    华裳听了王问之的讲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哎?还有这回事吗?我只依稀记得你来摘红杏啊。”

    王问之用杯子挡住自己嘴角的苦笑,“你看,好我欠你的,你却连别人欠下的债都不记得了。”

    华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喝到半夜,大家都有些醉了。

    应如是趴在桌子上,突然大声嚷嚷:“少年不识情滋味,一见倾心……”

    华裳连忙站起来:“咳,大家都喝醉了,我先回去了。”

    她想要离开,衣摆却被应如是揪住了。

    华裳微微垂眸,看着他趴在桌子上着胡话。

    她握着他的手腕,一点点扯开他的手。

    应如是的手指无力垂下。

    她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放到桌子上,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才离开。

    等到他离开后,魏玄突然踹了应如是一脚。

    应如是桌子下的腿一缩,躲开了他这一脚。

    魏玄指着他道:“这老狐狸,他装醉呢!”

    应如是咳嗽了两声,重新抬起头:“我明日就要西行,帮助阿裳拓展商路,今晚装醉多和她亲近些怎么了?”

    魏玄气得瞪圆了眼睛,“我难道不也一样吗?我也要西行去啊。”

    应如是撇嘴:“哎,有些人吃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

    魏玄:“哦,你赶上热乎了。”

    应如是:“……”

    王问之轻咳一声:“胡什么呢,多喝了点酒就开始瞎。”

    两人晕晕乎乎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对,对哦。

    应如是无精采地趴在桌子上,扒拉着指头道:“难道就季无艳爱她吗?难道我爱的就不够深吗?明明我才是最早……”

    王问之露出笑容,空洞洞的眼睛里一片黑沉,“那你可错了,最早遇见她的应该是我吧?”

    魏玄醉眼朦胧,哈哈大笑地拍着王问之的肩膀:“你这叫什么?叫把爱慕藏进心底,任谁也无法看到,你以前总是端着,谁能知道你居然……居然喜欢她。”

    王问之抿了一口酒,依旧含笑。

    是啊,他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太好了,以至于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有发现过。

    爱情藏在心底,你可见过我的心啊,华裳。

    王问之拂开魏玄的手,淡淡道:“那你呢?你就很好吗?”

    魏玄扬起笑脸,“很好啊,你们不知道我们曾经有多么幸福。”

    他闭上眼睛,脸颊抵上桌面,他笑盈盈道:“我们去边关看过最美的落日,她在落日余晖下格外动人,这些你们都没有看到。”

    一直没怎么话的孟离经此时突然开口了:“不是哟,我也看过,而且,我看过的比你更多。”

    应如是“嘿嘿”笑着,嘲笑道:“原本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结果不是啊。”

    魏玄酒气上脑,格外少不了刺激,他对孟离经冷笑道:“众人里,你不是最惨吗?最远的距离就是你在她身边,她却无法回应你的爱慕。”

    孟离经张狂道:“有什么惨的,这种喜欢的心情我一个人偷偷保存着难道就不行了吗?我孟离经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敢毫无愧色地,我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我为她而来,也希望为她而去。”

    这样真挚而热烈的情感,让人无法回应。

    屋子里沉默一阵。

    王问之咳嗽了一声,沉吟道:“其实,这些男人里最惨的并不是你吧?”

    应如是支起脸颊,笑呵呵道:“你是想楚江仙,还是想宋玉清?”

    王问之公正道:“楚江仙他的为人正直,动心也很坦荡,情真意切,没有想到他最后却不得不与自己好不容易动心的人相离这么远。”

    魏玄淡淡道:“你这么表扬情敌真的好吗?”

    王问之:“然而,最让人感叹惋惜的便是宋玉清了。”

    孟离经举起酒杯冷淡道:“他究竟是爱着将军,还是恨着将军呢?”

    应如是笑道:“他还关在牢里,要去问问吗?”

    “算了,别去刺激他了,他本来求生意志就不强了。”

    几人絮絮叨叨,煮酒论情敌,酒过好几旬,几人都喝醉了。

    他们歪七扭八,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倒在地毯上。

    门口走来一双靴子。

    那双靴子的主人走到几个男人身边,捏着手中的披风为他们一个个盖好。

    烛火摇曳,在华裳那张蜜色的脸上投下温柔的光泽。

    她将他们几个收拾好后,就默默出门,将门关好。

    门外,季无艳等在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听到关门声,他转身,笑望她。

    华裳脚步轻快地走下,揽住他的胳膊。

    “你还在吃醋吗?”

    季无艳想了想,笑道:“有一点,更多的还是觉得我没喜欢错人。”

    华裳吃惊:“哎?”

    季无艳倾身,在她的鼻尖儿吻了一下,“如果你对你过去喜欢的人都如此温柔,那是不是明,你对现在正在喜欢的我更加好?”

    华裳眼睛弯弯:“你这么自信啊?”

    “是啊,是你给我这种自信的。”季无艳微笑,风华无限。

    “好吧,好吧,你就蹬鼻子上脸吧。”

    季无艳胸腔震颤,低声道:“我可不敢,我的将军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就格外酥麻。

    两人手挽着手离开。

    过了会儿,季无艳声问:“你老实告诉我,他们真的都是过去式了吧?”

    华裳笑着,就是不肯好好回答。

    季无艳又爱又气,也毫无办法。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涩哑的鸣叫。

    两人同时抬头,借着星光和月光看清那是一队南飞的大雁。

    “听失去伴侣的孤雁很难能活下去。”季无艳若有所思了这样一句话。

    华裳只是仰望着头顶的雁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嘎——嘎——”

    窗外响起幽咽的叫声。

    关在监牢形容一日比一日消瘦的宋玉清抬起头,凝视着窗外的明月与飞过的雁群。

    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久远的记忆里——

    “你看天上。”华裳指着天空突然大喊。

    宋玉清仰头微笑:“是南归的大雁。”

    “它们为什么要南归呢?北方不好吗?”

    宋玉清垂眸,凝视着她问:“芙蓉想知道吗?”

    “嗯嗯。”华裳忙点头。

    “那叫声老师,好不好?”

    华裳一脸嫌弃:“不要。”

    “这样啊,那我就不了。”宋玉清负着手,转身就走。

    他的后衣摆却被扯住了。

    “好啦,好啦,我就是了,我就是了。”

    华裳眼睛左瞄右瞄,偷偷唤了一声:“老师。”

    宋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牢房里,再次回传回来。

    他实在忍不住,弯下背脊,捂住了自己的脸,笑声渐渐化作了哭声。

    恨也是你。

    爱也是你。

    我能看清所有人,却唯独看不清爱着你的我。

    大雁飞到长安的时候,楚江仙正坐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弹琴,指尖被风刮得微红。

    幽怨的琴声与孤雁的哀鸣交织在一处。

    抱琴在一旁心疼地看着。

    琴音停下后,他连忙将暖炉递了上去。

    楚江仙一手接过暖炉,一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琴身上的铭文,忍不住笑了一下。

    抱琴看在眼里,却格外酸楚。

    “郎君,咱们干嘛要出来吹风啊,在屋子里弹琴不是挺好的吗?”

    楚江仙抱着暖炉,轻声道:“我想要感受一下从她的方向吹过来的风。”

    抱琴哑声了。

    他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这才命抱琴把琴收拾好。

    抱琴拿着琴囊,心翼翼地将琴放进去,视线触及琴面上歪七扭八的铭文后,撇了撇嘴。

    华将军的字还真是糟蹋了这方古琴。

    他记得这是将军与他家郎君要好时,亲手所刻。

    嫌弃伤眼睛的抱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上面写着“吾家江仙冠长安,天写风流万古春。”

    这露骨的字眼看得抱琴是头皮发麻,这华将军不仅仗厉害,撩人的手段也是一套一套的啊!

    可是,别是万古春了,两个人连第一个春秋都没度过。

    他装好古琴之后,才双手抱着琴,跟着郎君离开。

    抱琴心道,看郎君的模样,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人吧?那句话可真应该反过来——

    吾家华裳冠长安,天赐风流几度秋。

    他想了想又从郎君常念叨的几句诗中修改了一句——

    盛世本是将军定,将军自可见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