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嚎啕
行到北关,蝶娘亲突然肚子疼,爹爹一看,知道是这一路的颠簸和忧心,让娘亲终于没挺住,即将早产。
此时天已黑,路上的医馆酒肆客栈都已关门打烊,蝶和爹爹急地在天寒地冻中,不停冒冷汗。
“您好,请开开门好吗?我阿娘,我阿娘有身孕,她她,求你救救她!”
蝶不停地敲门,然而却没有一家医馆应声。
蝶爹爹也敲了很久,拳头紧握,腰间的软剑蠢蠢欲动。再没有人开门,他就要硬闯了。
那红衣贵公子坐在华丽的马车里,让厮开着车门,悠然笑看着蝶和她爹爹急地团团转。
瓷音坐在车里,被蝴蝶的妖灵折磨地浑身抽搐颤抖,冷冷的薄汗浸湿全身。妖灵不同仙灵,要想将其种入新的宿主体内,必得想办法先将无形的妖灵化作有形的灵丹。而妖灵聚形,必得允其在体内游窜,因妖灵会一直尝试逃跑,所以在聚灵人体内,它会横冲直撞打碎所有聚灵人的灵穴,直到它跑不动了,妥协了,被聚灵人所有的灵气排斥,渐渐化形,才会逐渐收敛邪煞之气,化作如珍珠一般的灵丹。
而将灵丹种入宿主体内,为保障宿主与其契合度,聚灵人要不断将其取出,再行聚灵,再种回宿主体内。如此行为无异于自残,聚灵时的痛苦,比之生不如死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若是普通人,只行一次聚灵,就会化作一滩血水而亡。
薛曲看着无动于衷的二殿下,眼中冷意幽幽。那青鸟总粘着他,此时趴在他的肩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怒气,振翅飞向远处。
一家有些破旧的客栈门还开着,幽幽的灯笼下,门口坐着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的店二。
青鸟飞过来,在他头顶盘旋了会儿,之后化作一抹青芒,窜进二哥天灵。
二哥先是僵硬地愣了一会儿,之后便伸展了一下身体站了起来。他走到拐角,看着眼泪流个不停的蝶,吆喝道:“姑娘是要住宿吗?店里还有房间,不嫌弃的话,请来店吧。”
蝶大喜,跑过爹爹身旁,二人对视一眼,便立即去拉马车过来。
客栈里很安静,二哥笑地温良,见蝶娘亲要生了,立刻带他们上楼上最好的房间里去。因蝶爹爹薛曲都在担心蝶娘亲,所以没人注意到房间里的柜子后面藏着两个被打晕了的人,那是原本宿在这间房里的人。
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接生,一筹莫展之时,二哥自告奋勇端着热水进来。
“我曾经跟一位老郎中学过医,若是诸位信得过的,的这就为夫人接生。”
蝶爹爹惊喜不已:“请!请!多谢二哥!”
蝶娘亲已经没力气了,此时虚弱地看着二哥,眼中是温柔地恳切之情。二哥走到她身边,先是给她搭了脉,薛曲隐约看到一股青色的气流入蝶娘亲体内。
“夫人不必忧心,你的身体很好,一定会平安诞下孩子。”蝶娘亲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二哥开始为她接生,来也奇怪,蝶娘亲在车里时痛的撕心裂肺,如今开始生了,却几乎没有感觉到痛,便顺利产下一女。
蝶和爹爹喜极而泣,蝶抱着妹妹,爹爹守着妻子,一家人头一次在这逃难的迷惘中,拥有了些许对未来存在的真实感。
薛曲也十分为蝶一家人高兴,但他此时更在意的是这二哥的身份,他自便极具天资,常常可以看到妖魅精怪露出的痕迹。刚刚他明明看到了二哥在搭脉时,往蝶娘亲体内输进了灵力。
二哥见他们热闹闹的已经不再注意他,就悄悄退了出去,薛曲在他身后跟着他,下到一楼时,便见那二哥坐在一桌前,桌上有一瓶酒两个杯子,二哥正笑眯眯地等着他来。
薛曲走过去坐下,直接问道:“你是何人?”
二哥给他与薛曲倒上酒,闻言想了想后道:“好人。”
薛曲无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想到那酒甘醇至极,他看着里的空杯子,有点回不过神来。
二哥又给他倒上一杯,笑着道:“此酒名青水,因我往日将其视作甘露,如饮水一般饮它,故而取了这么个名字。”
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薛曲渐渐放松了下来,并突然觉得此人是谁已经无所谓了,像他所,只要是好人,就足够了。
“是哪个青?”
二哥笑了笑,“青鸟的鸟。”
薛曲挑眉。
二哥眨眨眼,神情颇为无辜:“不好意思,是青鸟的青。”
薛曲一边喝着酒,一边打量起这个虽然浑身散发着“我是好人”气质,但又莫名十分可疑的“店二。”
那店二一身破旧棉衣,枯瘦无神,可却偏偏给人一种潇洒跳脱的干净的少年气质。
再一看那店二天灵冒着青光,想起这几日瓷音教授给他的东西,薛曲随即明白过来,是有妖入了这肉身,顶替了人家的身份。
这客栈里处处弥漫着一种空旷寒冷萧条的味道,薛曲不解:“怎么感觉好像没人宿在这里?如今大雪不停,难民皆往都城迁移,按理这途中的客栈酒楼皆因人满为患才是。”
半天没听到回应,薛曲收回打量的目光,看向店二,却发现他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薛曲叹气,很明显,那妖溜了。
薛曲抿着嘴唇,眯起眼睛,挂上笑容,柔声问道:“二哥可是听到在下刚刚的问题了?能否为在下解惑?”
二哥点点头,依然惊恐地看着他,但薛曲渐渐发觉,那恐惧并不是因为他“突然出现”,而是别有原因。
“你们是从北边过来的吧。别再走了。”
薛曲蹙眉:“为何?”
店二哆哆嗦嗦:“难民数量太多,都城里已经不允许难民进入了,有硬要往里闯的人,都被杀了。就算你没往里闯,靠近都城的人,一旦被怀疑是难民,也都会被杀的。”
薛曲脸色阴沉:“你是,有人暗中处理那些无处可去的百姓?”
店二低着头,继续嘟嘟囔囔地道:“皇上命二殿下处理难民一事,二殿下下都是些拿着长剑的道爷。他们到处设难民营,看似是在为难民解忧,实际上他们只是想骗过天下人,让天下人都去信仰白林门。那些进了难民营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了,有人,他们,是被炼成了丹,被那些权贵,当做延年益寿的仙丹给吃了。”
薛曲一时激愤,没注意到店二的不对劲。
“大明王朝遭此大劫,皇帝不想办法安置百姓,却想着吃什么仙丹!他难道不知道,大明王朝如今境遇,会引起多少异邦之国的虎视眈眈吗!到底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不对
薛曲看向店二,那店二依然低着头。
“你,是如何知晓白林门与二殿下私下里做的这一切他们既然如此行事,就不会让人知晓。而二殿下,皇上并没有告知任何人,他将此事交给了二殿下。你,到底是谁。”
店二肩膀开始颤抖,薛曲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店二在咧着嘴笑。
薛曲眼神沉郁下来:“你不是店二,刚刚那妖离体,你便趁钻了进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店二猛地抬起头,咧着嘴,冲薛曲狰狞地一笑,接着抬起臂,一把掀下了自己的脸皮。
薛曲猛地站起来退后,他看着店二那张只剩一只弯弯眼睛的脸,有些不敢置信。
那眼睛弯着,似乎乘着笑意。
薛曲听见似远似近的声音响起,“我曾经渴望修得神缘,为我族类寻一处容身之地。只是,我徒然占了他的肉身,也只模仿到了他的笑眼,却连他为何而笑,也不懂。”
薛曲狐疑:“你是,嗣冬妖王”
那只弯弯的大眼睛里突然有泪水汹涌滑落,“我不是!嗣冬妖王比我悟性强,他不光知道了神为何而笑,还拥有了神的祝福。长风神,是主动献出了他的肉身。”
薛曲不解:“那你到底是谁?”
“他是嚎啕,一种只会哭的懦弱妖怪。”
薛曲回头,是瓷音。瓷音脸色苍白,却依然卓然翩翩。
薛曲看向那一只眼的妖怪,那妖怪还在哭,薛曲突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那妖怪可怜兮兮地擦着眼泪,薛曲倏忽间闻到了一种很苦涩的味道,那味道一钻入他的鼻间,他便鼻头酸痛,不由自主的留下了眼泪。
瓷音单结印,一张符箓飞出,贴到了薛曲鼻尖上。薛曲随即止了眼泪。
“闻心酸泪,得嚎啕苦,泣至泪干,灵灭神无。”
薛曲懵懂:“何意?”
瓷音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流下的不是眼泪,而是你的灵泽,世间万物皆有灵泽,那是生心源,你哭干了灵泽,便会化作干尸而死。”
薛曲心有余悸的擦干了脸上的泪,心下暗想,不知能不能补回来
瓷音走到嚎啕妖面前,嚎啕妖被吓的不停后退,刚刚面对薛曲时的那种阴森狰狞之态早已不翼而飞。
“你见过长风神,他在哪里?”
嚎啕妖支支吾吾,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指:“他,他,他大限将至,要去看看老朋友。乾坤轮转,他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瓷音步步紧逼:“什么老朋友。”
嚎啕妖又快哭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有一个地方他很久没去了,他要去看看,他不肯告诉我他要去哪里。”
瓷音面无表情,目如寒刃:“你此番特来骚扰我徒弟,那些话给他听,是何用意?”
薛曲听到徒弟二字,眼角一抽。
嚎啕妖又开始哭:“有太多人来找我,要我帮忙传达这个消息给度薛曲。”
瓷音挑眉:“什么人来找你?”
嚎啕心翼翼地看着他:“是,是冥差。冥府最近接收了太多鬼魂,已经快无法管理了,而我,我看到人间如此凄惨,就控制不住自己,哭的太凶,连累了很多人被我害死。冥差如果我不帮他们,他们就要把我抓起来,治我的罪。”
瓷音无语,妖怪怕鬼真是
嚎啕好像明白了瓷音所想,低下头可怜兮兮地道:“乾坤生四界,鬼是有自己的归处的,我,我自然比不得他们”
薛曲听到这里,问瓷音道:“难道他刚刚的都是真的?你,你是白林门的尊主,你与二殿下,难道真的是,在行此等事?”
瓷音微微转过身,冷笑道:“怎么,薛公子到了如今这种境地,还欲装作清高无辜吗。”
薛曲蹙眉:“我本来就与此事无关!”
瓷音转过身,背看着他,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你应该知道,你父亲与二殿下的关系,你之所以能被二殿下庇佑,也是因你父亲与二殿下的因缘颇深,不然,你早就在极暮镇饿死了。”
薛曲不由得握紧拳头,他想辩解,可愤怒到了嘴边,又悄然逝去。他又能辩解什么呢
瓷音没再理他,他看向嚎啕,嚎啕本比他高,可在他面前就是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似乎被他睥睨更让他心安。
“你告诉那些冥差,天地四界,各有其秩序,人间与冥界界限分明,叫他们管好自己的事,不然引火烧身,就怨不得他人了。”
嚎啕连连点头,瓷音见他如此,难得眼中带了点笑意:“人间糟此天灾大劫已经够乱了,你的慈悲心还是留在该用的时候用吧。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凡人因你的慈悲心而死了。”
嚎啕点头,十分受教的模样:“魅妖主的是,妖这就离开,天灾没结束之前,不会再到人间来了。”
瓷音面色柔和:“你可有去处?”
嚎啕点头:“妖与一些冥差关系甚好,如今冥界正需帮,妖打算先在冥界住下。”
瓷音想了想:“也好,那你去吧。”
嚎啕妖离了店二的身子,店二软塌塌地滑倒,瓷音看也没看,转身打算回房。经过薛曲时,薛曲拿下那张符箓,符箓化作蓝芒散去。
“他为何唤你魅妖主。你是妖吗?”
瓷音闻言停顿了一下,之后状若未闻,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