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飞在空中俯瞰着廷城，努力在寻找蝶和度曲的身影。她知道了是谁要攻击他们，她想马上告诉他们。三秋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变轻了，连忙转头查看，就见谦谦变回了没有实体的阴魂，此时正软绵绵地漂浮在三秋脑后，他的两条腿还被三秋摁在肩膀前，于是看起来颇像一个人形风筝。

    三秋眉头紧蹙，谦谦还昏迷着，这样的改变，代表他体内的鬼气全都散尽了，必须尽快想办法让他恢复原状，不然很有可能会灰飞烟灭。

    三秋加快了速度，大开鬼眼，费力搜索着蝶和度曲的身影。

    蝶的人皮之下是依赖妖灵运转的生心力，严格来，算是三秋的半个同胞，要感知到她的所在，应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蝶此时也在寻他们，她本想找到那位大娘，不知何故，她觉得她得找到她，然后恢复她的原貌，这样做，那位大娘才不会完全万劫不复。但是她失败了。

    蝶边走边看着周围的百姓，他们对她身后大开的羽翼，银白的皮肤，妖冶的眉目全都无动于衷，仿佛她这样一只妖怪走在人群中，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啊！

    腕上的连巧珠突然跳动了一下，蝶错愕地抬起腕，愣愣地看着十颗五色珠子，珠子表面如冰面划光，璀璨而逝。蝶懵懂地抬起头，看着茫茫浩瀚的星空，她总感觉，有什么故人正在呼唤她。

    待蝶走到一处白林门在廷城创设的道观时，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道观的门大敞，里面却静悄悄的。

    蝶站在道观门前，里面，漆黑一片。

    但是那浓郁的血腥味确实是那里面传来的不假。

    有问题。

    蝶轻盈飞身而起，化作一只彩蝶，飞进了那道观之中。

    好黑

    好安静

    蝶飞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发现没有一个房间中供奉着神明，每一个房间都是空的。

    这样的道观，还能称得上是道观吗？白林门在大明境内创设了不知多少这样的道观，难道每一个都是根本没有神明的吗？白林门究竟想做什么？

    她想起她带着喋春试图逃到邻国去的那晚，那个反复确认她是不是处子的道人过，他们的尊主瓷音，将会成为新神。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根本没打算供奉任何神明

    蝶飞到道观深处，终于看到了人。

    那是很多穿着精致的宽大衣袍的贵气十足的富贵子弟，他们无甚表情，眼中灰暗一片，就像是木偶傀儡，没有灵魂。

    蝶落到窗沿上，静静看着他们的举动。

    那些人中有年老的，壮年的，还有孩子，但没有女子。

    一共有六个人，他们此时正围聚在那房间中像是水井一样的容器旁。

    其中一个老叟，上拿着一个透明的瓶子，正在一滴一滴向那井中滴瓶子中发着光的液体。

    好腥的味道！那是什么东西

    蝶几乎快受不了了，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认真探着那些人的举动。

    那老叟将瓶子中的液体全部滴完后，就退后了几步，其余几人也随之退后了几步。

    就在蝶不解的时候，井中猛然光芒大盛，恍惚中，蝶看到有几团死魂火从井中飘了上来，待光散去后，那几团死魂火便幽幽停在了水井上空。

    随后其中一位少年从暗处拖过来一个很大的袋子，他将袋子中的东西倒出来时，蝶不免在心底惊呼一声是好多的凝血块！

    那少年自身后抽出一把长刀，将那些凝血块切成均匀的几部分。之后另一个胡须男将那些死魂火，一一送进每一块血块之中。

    接下来，让蝶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血块缓缓站起来，待死魂火均匀散到各处，血块便开始变幻起了形态，直到变成了一个生动的凡人模样，只是没有任何生气，像是尸体。而那些人身上还穿着完好的衣服，那些衣服，正是白林门的道袍。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假的白林弟子通身散发着腥臭的味道，就像是沾着死血的馊掉的肉块的味道。

    刚刚拿出凝血块的那个少年又往这些假白林弟子的脑后塞进了什么东西，之后，眨眼间，那些假白林弟子就有了活人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是一堆凝血和死魂火做出来的傀儡。

    那少年站在这些假白林弟子的身后，开始启唇念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种术文，但蝶听不懂他的语言，待他念完后，那些假白林弟子便自如地向外走去，蝶看过去，见他们随即进了不同的房间，开始打扫整理，便明白了过来，那些人，是想让这些假人管理这座道观。那道观中原来的白林门弟子呢？他们去了哪里？

    那些人随即要离开，但扛着长刀的少年不心被扔在地上的袋子绊了一下，长刀扫过前方胡须男的肩膀，少年气急败坏地要扔下那长刀，又不心划伤了自己的腿。

    被划到肩膀的胡须男，回头阴冷森森地看向少年，蝶惊讶地看到那被划伤的地方像是蜕皮了一般，开始脱落，露出了他的本体。蝶看到了那脱落之处，露出了好多双血红色的眼睛。是妖怪！

    然后是那个少年，少年被划伤的地方也开始如蜕皮一般，皮肤开始脱落，露出了他原本惨白的皮肤。

    竟然是嗣冬妖

    蝶逐渐闻到了妖气，也看到了如烟雾一般的妖气，人皮一旦被割破，人皮之下的妖气就藏不住了。

    那其他几人，也都是妖了难怪，她丝毫没闻到这些家伙身上的生心气。

    少年与胡须男之间剑拔弩张起来，二者刚要开打，那位老叟瞬间移动到二者中间，拦住了两人。

    其中一个披着六七岁孩童人皮的妖怪，站在几人侧前方，如孩童一般天真干净的大眼刹那间暗了下来发出灰蓝色的冷光，随即冷声道：“若是惹出了乱子，祖爷不会放过你们。”

    少年和胡须男闻言立刻收敛，低头敛目，顺从地跟着其他几人一起离开了。

    蝶此时正在天人交战，她觉得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她得阻止他们，然后得到有利的信息。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她不能贸然出。

    到底该怎么办？

    “不要追上去，那些人都是有大修为的妖怪。”

    什么

    蝶回头，就见一光头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正看着她，温言提醒。

    和尚抬起掌，对蝶微笑道：“过来，我带你去看。”

    这和尚额间一红印，颈上戴着木色的佛珠，穿着极为朴素的浅蓝色僧袍，连袈裟都没有，脚上是一双草鞋，都快穿破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叫花子无甚区别的和尚，笑起来时，却温暖地让人想哭。

    蝶不知何故，无比清晰地明白，那是佛心已成的大圣之士的慈悲。

    蝶扇动着翅膀，如一缕璀璨的辉光，飞落进和尚的掌心。

    和尚带着她，走向那井前，蝶向里望去，便看见了好多好像已死去数年的干尸。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守观人。那些妖怪杀了他们，吸取了他们的灵力，将他们炼制成了死魂火。有了本体死魂火的加成，做出来的傀儡就会和本体生前一模一样。我想他们是想偷梁换柱，将原本的守观人换成自己人来把守这道观。”

    原来是这样

    和尚站在井前，双掌合十，阖目念起了经文。

    蝶飞起，待再落下时，已变回原本的模样，式神妖的妖力又被她尽数送回了妖碌书中。

    不知何故，她不想在这位慈悲的圣士面前，展露出她狰狞的一面。

    井下的尸骨表面逐渐起了如烟辉光，看着那圣洁的烟尘辉光，蝶知道，这是圣士在超度亡者。

    那些尸骨逐渐化作清辉烟尘散往高处，待和尚停止念经时，尸骨已然全都不见了。

    和尚回身时，显然没料到，刚刚那只的蝴蝶，已变成了一个姑娘。和尚眼中呈起笑意，对蝶点头道：“施主如此，与化蝶之时，一样美丽。”

    蝶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双合十，眉眼弯弯道：“大师谬赞了。”

    和尚笑而不语，缓缓向外走去，蝶也随之而去，待二人都站到了道观门外时，蝶已闻不到血腥气了。她知道，这是被净化过的缘故。

    蝶扭头看向和尚，和尚正在道观门前，双掌合十地阖目低语道：“阿弥陀佛。”

    蝶心中还有困惑，于是走上前去，问道：“大师为什么不出收妖，阻止他们害人？还有让那些傀儡就这样代替原本的守观人，真的没问题吗？”

    和尚微微垂首，眼中划过痛苦，低语道：“如非伤及己身，僧不能插。观而不语，这是修行根本。僧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让痛苦之人早日解脱，让迷茫之人早日醒悟。若他人没有向僧虔乞，僧则只能静默不语。”

    蝶双掌合十，虔诚道：“如此，是女无知冒犯了。”

    和尚抬起头，眼中依然呈着笑意，之后对蝶垂首行了一礼。

    蝶也微笑起来。

    “僧还要继续赶路，先告辞了。”

    蝶看着和尚转身逐渐走远，还是没忍住，在其身后喊道：“大师既然是观而不语，刚刚为什么出言提醒女？”

    和尚停下来，却并没有回答，只是驻足片刻，便再次上路了。

    留下蝶徒然无解。

    此时，远处一棵大榕树上，站着一个青衣人影，瓷音。

    瓷音看着和尚与蝶分别后，逐渐远去，才动身飞起，跟上了那个和尚。

    那个和尚天灵处散着金芒，是舍利子的光，叫他如何能放过。

    瓷音的脸在暗夜之中隐约不明，只是路边酒楼高处外挂着的灯笼灯光笼住了他的半身一刹，显露了他勾起的一边唇角。

    风儿吹乱了蝶的长发，蝶抬揽过长发，回头看向高处，那在暗夜中，因风儿侵袭而簌簌作响的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