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若得长乐
蝶坐在妖碌书上,度曲御剑,二者一起向西涂山飞去。度曲伴在身侧,让蝶格外安心。高空之中,微风轻拂,蝶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她好像,听到了好多的声音,声音虽远,听着听着便近了。她听到,有乐声,分辨不出是什么乐器,应是许多乐器在一起演奏,应是很热闹的一场庆典,只是隔得远了,传到她的心湖中,就只剩下,伶仃悠扬,但依然,美得令人心湖浮动,仿佛,她也感受到了那庆典的喜悦。
乐声渐消,她又听到了谁在笑,笑声也是那样远,却那样清晰,潇洒的,不拘节的,格外畅快,她听出来了,是一个女子。乐声又起,笑声也多了起来,伴着乐声,那些笑声也美得令人向往,但始终,那个女子的笑声,最为通透,仿若,回荡在悠悠长空。
她又听到了马蹄声,好多人在话,她听出了熙熙攘攘,马蹄声过,她又听出了孑然孤身。度曲静静凝望着蝶,他看到她闭着眼睛,唇角轻扬,眉宇间,浮动着,如水般的慈悲。那样的佛相,让他想跪拜。
他曾是佛时,她只是莲,虽来头很大,却丝毫佛性也无。那极乐界中,有多少佛,因她而败了修行。可如今,她的佛性却一日强过一日,哪怕转世,失忆,情爱,家世尘缘,都无法改变她。她经历了多少轮回,经历过多少极乐极苦,但她的佛性,依然根深蒂固。
度曲觉得讽刺,也觉得可笑,可他心口千年如一日的冰冷,他早已麻木,他甚至不清楚,他的讽刺对谁,他的可笑为谁。
她曾是他的心,因她在,他才修得了佛心,可成真佛。但他不舍,他将她弃给天地,只盼能够相守,不理俗世,不理佛祖。可他真的不曾想,没了她,他的心却再没有再生。这到底是何意无心之神,他还能这样多久,他有太多的迷惘,却无处可问。
妖碌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蝶睁开眼,试图安抚妖碌书,式神灵们自书中飞出,亦担忧地望向妖碌书。
蝶急切地道:“它要去哪里!我不能勉强它听我的话,我们随它去一趟吧。”
度曲却并没有回应她,蝶不解地望向度曲,却见他已满身冰霜,摇摇欲坠。
蝶震惊至极,立刻抱住度曲,一念急切地在一旁嗡鸣,蝶在妖碌书上,紧紧抱住度曲的上身,试图融化他满身的冰霜。蝶已被冻得嘴唇发青,但度曲依然紧闭双眼,没有苏醒的迹象。
蝶不知所措,急得泪水泛滥。
不多时,妖碌书已飞至一个城镇,当蝶双脚踏上那座城镇的土地时,惊诧地发现,这里全都是荒墓。一座座白雪搭建的荒墓,没有碑,看起来孤寂地令人难过。
被蝶拿在上的妖碌书,突然发出银芒,之后挣脱蝶,飞到半空。
书中的嗣冬妖陆续飞离而出,它们乖巧地站在雪地上,迫切的望着蝶。
蝶收回妖碌书,走向嗣冬妖们,不解地道:“为何要来这里?”
嗣冬妖们指了指那些荒墓,蝶终于明白过来,它们原来早已饥肠辘辘。
“不行。不能吃。那些是凡人的尸体。你们不能再吃凝血。”
嗣冬妖们闻言,立刻委屈地扁嘴哭嚎起来。
真可谓是魔音穿脑,蝶捂着耳朵,被吵地头昏脑涨。
正晕沉间,一双微冰的轻轻盖住她的背,瞬间,嗣冬妖的妖音便减弱了许多。
蝶抬起头,见是度曲。
刚刚她怕连累度曲受伤,便让式神灵缠裹着度曲,飘在半空。
不知何时,他已醒了过来。
度曲笑得温柔,额间梅花半开半合,有些虚弱。
度曲通身的冰霜已尽数化去,但他的身体依然冰冷。
蝶抬起覆上度曲的心口,那里寂静无声。
蝶的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她挣开度曲的双,猛地埋进度曲的怀抱,脸颊紧紧贴住他的心口。
度曲有些错愕,蝶抱得有些紧,度曲调整好呼吸后,浅笑着轻轻环抱住她,再次帮她挡住了嗣冬妖的妖音。
“好了,别哭了。你再不阻止,它们可要掘墓吞吃无辜生灵尸体了。”
度曲的声音响在头顶,蝶仰起头,却见度曲并没有看她,他安抚她的样子像是在安抚一只动物,她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生气。
蝶轻轻推开度曲,头也不回地向嗣冬妖们走去。度曲怀中一空,便感觉到了无处不在侵袭他的寒冷。这还是自他离开修神居后,第一次感受到冷。
度曲抬步跟上蝶,蝶知道度曲就跟在她身后,这让她刚刚莫名的怒意瞬间消失了。
嗣冬妖们看着蝶,蝶知道它们已忍耐到极限。否则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蝶满心愧疚,她蹲下,摸了摸一只嗣冬妖的头,“都怪我修为不够,做了我的式神,却还得如之前一般吃食,是我不好。”
嗣冬妖们围到蝶身边,无声地蹭她的衣裳。蝶蹙眉叹气:“可我不能再让你们吃亡者凝血,否则,你们永远也脱离不了天灾劫。”
蝶突然眼前一亮,她兴奋地看向嗣冬妖们,道:“不然,你们试着吃一下人类的食物如何?”
嗣冬妖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怀疑的神情。
度曲亦蹲下来,他蹲在蝶身边,大袖缠着她的袖子,蝶感受到了一股寒气,却并不讨厌,度曲身上的寒气是带着梅花香的。
“妖是无法与人吃同一种食物的。妖生自万物生灵,对它们来,人类吃的食物与它们的本体是同族。妖吃食,是为了补充妖力,灵力,所以它们只能吃带有灵力的生灵。例如,人。”
蝶无奈:“可我不能让它们吃人。”
度曲点头:“我知道。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度曲站起来,望向镇子,他看到了一座红墙高塔,很像神庙。
这样偏僻的地方,难道也供奉着新神吗。
度曲微微蹙眉,他看到那神庙外笼罩着瘴气。但这瘴气,又与回春城中的瘴气不同,看来,这里供奉的并不是新神。因为很明显,这里根本没被回春。
蝶亦站起身,不解地看向那座高塔。
“嘻嘻”
蝶一凛,她好像,看到那高塔前的木桥上,有一女子跑过。那女子赤脚穿着木屐,身上是紫红色宽袖叠襟长衫,褐色长发披肩,笑靥如花,声如雀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只是在这样的长冬中,如此装扮,实在是过于单薄了些。
“嘻嘻”
那女子又出现了,但这一次,她跑到木桥尽头时,回头望了蝶一眼。
蝶僵住。
“妖怪啊!!!妖怪吃人了!!!快打妖怪!”
什么?
蝶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十多位穿着奇怪的男子出现,守在了那些荒墓之前。
嗣冬妖们掘墓刚掘了不到一半,就被这些人赶跑了。蝶恼怒地看着嗣冬妖,嗣冬妖们不敢看她,陆续回到了妖碌书中。
“诸位,这是个误会。”
度曲作揖行礼,柔声解释。可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他们愤怒地看着被掘开了一半的墓,举起中的长刀就向蝶度曲冲了过来。
度曲蹙眉,举起一念,轻然一挥,剑随人动,剑上魔气流泻如烟,剑压将那些人通通击倒在地。
这些人明明是男子,可面上却化着浓妆,穿着到腿的厚裙,上身的短衫只有一条袖子,另一边肩膀臂**。他们的头发很短,也穿着木屐,看起来很像妖怪。
那些人再次不依不饶地攻了过来。
妖碌书在空中大敞,蝶唤出蛮角丸,蛮角丸的妖力灌注其身,蝶的妖形立即显露无疑。蝴蝶的翅膀带着她飞向高处,蝴蝶的妖力加上蛮角丸的妖力,让蝶有了足够对抗他们的力量。蝶俯冲而下,迫人的妖力袭来,那些奇怪的家伙被妖力迫压进雪中,许久都没能站起来。
蝶飞落而下,落在度曲身边。
度曲:“他们不是妖。”
蝶不解:“那他们是?”
度曲:“半真半假的半神式。”
蝶眨眨眼,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度曲走到被压进雪地中的那些人面前,果然看到他们已消失不见。
蝶走过去,诧异道:“怎么不见了?”
度曲望向蝶身后,蝶随之望过去,便见一少年,站在他们身后,对他们作揖行礼。
那少年的装扮与那木桥上的女子十分相像,少年的头发亦很短,他的头发也是褐色的。少年与那女子一样,都长得十分好看。好看地甚至让人产生像在做梦的感觉。
少年面无表情,但礼貌十足。
“这里不该被人发现,请二位快离开吧。”
度曲面色沉郁:“既然有半神式在,那这神庙里,定然有真神了。”
少年依然无情无绪的模样,不予回应。
“我还从没见过,被瘴气笼罩的神庙。今日得以一见,那便不管如何,都要进去拜访一下了。”
少年依然不予回应,度曲话音落下不久,少年便消失了。
度曲转身望向蝶,眉头微蹙:“蝶,你”
蝶不待他完,立刻道:“我也要去!”
度曲蹙起的眉头松了松,“好。你要心。我想,这神庙中的神,也许与这场天灾,有着莫大的关系。”
蝶认真地点了点头。
度曲与蝶站在神庙前,蝶惊讶至极地看着笼罩着神庙的浓郁瘴气,在心下惊叹,她若还是凡人,单是靠近这里,估计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度曲:“是结界。”
蝶:“瘴气结界,我们如何能破?”
度曲举起中的一念,问蝶:“为何它的名字是一念?”
蝶睁着好奇地大眼睛,认真地摇了摇头。
度曲眼中清明如朗朗青天,他浅笑着道:“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在魔中,它就是魔剑,可屠不尽生灵。在佛中,它就是生剑,可救不尽生灵。”
蝶惊奇万分:“可它如今是你的剑。”
度曲浅笑不止:“我不是佛,亦不是魔。但我可拥佛念,也可拥魔念。”
度曲完,一念剑身上已笼罩着通天魔气,度曲飞身而起,用尽全力挥剑向结界。
“化焰斩!”
铺天盖地的魔气化为片刃,切入瘴气结界。
结界“哄”的一声胀开,被切成碎片消散了。
蝶崇拜地看着缓缓落回地面的度曲,一念那样大,如果是她一定连举都举不起来。
二人走进神庙。
进了神庙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极高极大的神像。
蝶看着那神像,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那是,她曾虔诚信奉了数年的神
“是长风神,怎么会是长风神?”
度曲望向那长风神弯弯的笑眼,眼中冷芒闪过。
“这里应是他的栖身地之一。”
蝶不解,“长风神怎会栖在这里,我以为,他早已不在人间了。”
度曲冷笑:“不在人间,他如何能收集祈祷之音,来长存不朽。”
蝶看向度曲,“你,他与天灾有着莫大的关系,是真的吗?”
度曲没回答蝶,他走到神像前,倏地举起剑劈向神像,神像纹丝未动。但蝶看到了,有黑红色的血自神像被劈坏之处流下。
“在墓地附近建庙塔,果然只有这一个原因。”
蝶心底生出惧意:“什么原因?”
度曲退后,他看向蝶:“长风神的**给了长冬,他需要生力来维持神识。长风神,因风鸣聚而成神,他的本体是风,比起其他的神明,更易消散。”
蝶:“这是何意?”
度曲:“长风神为长存不朽,不再受人间祈祷之音束缚,他反其道而行之,来创造劫难增加祈祷之音。为此,他已失去了肉身。我想,没了肉身的他,定是藏匿在风里,观察着他创造出来的这个乱世,是否已如他所愿。”
度曲望向神像:“妖祖现世不是偶然,如若妖能彻底被释放,为害人间,那他,便可长存不朽了。”
蝶亦望向神像,她通身冰冷,脑中混沌:“为何他一直是笑着的?既然如此不想消失,那他怎会一直带着笑意?”
度曲望向蝶:“神居灵天,长处灵静,无需经苦,无需历乐。若现长乐,只得堕落。”
蝶走到度曲身前,仰头望向他晦涩的眼:“何意?”
度曲叹息:“你还不懂吗长风神已是堕落神了”
堕落神
度曲:“新神未起,堕落神生,这乱世,竟已乱至此”
倏地神庙内飓风起,蝶眯起眼睛,恍惚中她看到风中有一双笑眼。
“跟我来”
有人拉住了她的,蝶眯着眼睛,努力看向要拉她走的那个人,终于她认了出来,是那个木桥上的少女。
“你是谁!”
“主子叫我带你走,这里,他要弃了。”
什么?
蝶回身到处寻度曲,“度曲!快走!这里要塌了!”
度曲在风中纹丝不动,他看到了拉着蝶不放的那位半神式,也看到了坐在神像肩膀上的另一位半神式,那个少年。少年面无表情地望着度曲,不发一语。
在混乱中,神像逐渐柔软下来,变成了一个人。那个人走到度曲面前,靠在他耳边了什么,度曲猛地瞪大眼睛,急切地望向蝶。
蝶已被那少女拉出了神庙,她没有看到,度曲那痛苦而不舍的样子。
蝶站在神庙前,看到塔顶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在笑,又似乎没在笑,一阵风起,蝶看到那人踏上风尾,大袖翩飞,眨眼间,便不见了。
轰鸣巨响过后,蝶像失去了灵魂般,呆怔地望向已浑然倒塌的神庙。
度曲他还没出来
“喂!喂!”
那个少女摇晃着蝶臂,试图唤醒她。她比蝶要矮许多,看起来比蝶要几岁。
蝶突然挣开了她,向神庙跑,少女见蝶不理她,气鼓鼓地掐腰在蝶身后喊道:“怪人!”
“妙啼,走了。”一个温润清冷的声音响在少女身后。
少女回头,笑靥如花,“好,主子!”
不过刹那,这里,除了蝶,已无一人。
蝶在废墟中不停寻找着度曲,她的已满是伤口,她忘记了她是妖,可使妖术来寻,也忘记了,度曲是神,不会死。蝶无声地流着泪,固执地寻找着。
“蝶儿!”
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猛地回身望去,还没来得及绽放地笑容倏忽间僵在脸上。
“薛,曲”
安期长曲跌跌撞撞地向蝶跑来,待跑到蝶面前,他不敢置信地用力凝望着蝶,像是要把她刻进心里。
蝶僵硬的面容也逐渐柔软下来,她终于哭出了声:“薛曲!”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